他眄着眼看她,冷笑道,“本王还没伺候过人,今儿上赶着给姑娘做奴才,姑娘嫌我不成?”
毋望惶恐道,“不敢不敢,春君万死,怎么好叫郡王伺候?”忙接过他手里的药罐子穿鞋下榻,远远避到墙角的案旁,一面偷着左右打量,这是间什么屋子,怎么连扇窗户都没有?四周点着蜡烛,莫非天已经黑了吗?这会子裴臻应该到家了吧,可会满世界地找她?得想个法子逃出去才好,可这里像笼子一般,没有窗户,连门都没有,大概是个密室之类,怎么才能出去?
朱高煦眉宇间笼上了阴霾,语气狠戾道,“你在瞧什么?进了我的府第你还想出去?别以为本王对你有意便恃宠而骄,我早说过,我脾气不好,你若打什么鬼主意,莫怪本王不懂怜香惜玉。”
毋望心头大震,眼看他一步步逼近,只得一面退一面警告,“你敢唐突,他定不饶你!”
他将她逼到墙角,盯着她取笑道,“还真是嘴硬。你猜猜,我现在要了你,回头把你还给他,他还能要你吗?”
她愕然,定了定神缓缓吁了口气,黯然道,“春君是一介女流,不能将郡王如何,左不过一头碰死,以报他对我的一片情谊。”
〇九七 心急如火烧
裴臻陪萧乾看过校场,回程途中接到了消息,一时愣住,半晌没回过神来,快马加鞭回到蓬壶阆苑,推门进去看,已然人去楼空。
他煞白着脸色,回身看穆大正和暗卫统领铁英,“好得很,如今我的话竟是不管用了,一个女人都看不住,我要你们何用?”
铁英和穆大正一凛,躬下身子齐道,“属下等办事不力,请主上责罚。”
他眦目欲裂,抬腿将软垫上的矮几踢飞了出去,果盘,杯子,香炉哐啷啷地碎了难地,咬牙道,“一句办事不力就交代了?人呢?可打发人去找?”
濮阳金台朝虞子期使眼色,后者会意,忙道,“主上莫急,凡是留在北平的影卫已经全部派出去了,一有夫人消息立刻就来回报的。”
众人知道他心里急,却也无奈,濮阳道,“高阳郡王的各处房地庄子都有人盯着,并未发现夫人的下落,那高阳郡王受罚在府里面壁思过,今儿也没见出来,倒是蹊跷得很。”
裴臻只觉整个脑子都木了,体内充斥着一股烈焰,好像不发泄出来连五脏六腑都要焚化了,猛然掀翻了桌子,又如暴风过境一搬推倒了集锦槅子,摔碎了花瓶,撕破了帷幔,狂乱地将卧房砸了个稀烂,犹不解恨,又从腰间抽出乌金鞭来,扬手便要朝那两人挥去。跪在一旁的助儿奋力一扑,连人带鞭地抱住了,告饶道,“我的好主子,这可万万使不得,怪只怪张家两个杂碎,是他们把姑娘骗出府去的,眼下早跑得没了踪影,虞大人已经派人追去了,等抓回来让主子处置,哪怕活揭了皮也使得。丢了姑娘,铁大人和穆大人比谁都急,大爷再怪罪,叫二位大人怎么好,大爷三思吧。”
那两人也没有要躲避的意思,这事办得确是窝囊透顶,光天化日竟然让人从他们手里把个女人劫走了,还死了两个暗卫,主上发怒也是情理之中的,既办差了差事,挨几下不算什么,毕竟大家都知道,朱高煦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那么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落到他手里总不太妙。
裴臻晃了晃身子,抚额坐在玉榻上,喘了半天方定下心神,哑着嗓子道,“盯紧了朱高煦,除了他没有旁的人会做这样的事。”又对助儿道,“去书房取我的飞盘来。”
助儿应了,疾奔而去。众人面面相觑,暗道主上要用奇门之术寻人了吗?这飞盘入门分八——休、死、伤、杜、开、惊、生、景。若要寻人,似乎会落在惊字门上,这种计算甚是费心力,从前只看见过他在调兵上用过一次,论起来只要他算上一算,抵得过几十影卫日夜蹲守,看来真是急得没法子了,连玄门都用上了。
裴臻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穆大正,道,“我要用,夫人出门时是几时几刻?”
穆大正道,“下头的人来回,说是才吃了饭没多会儿,是午正二刻。”
这时助儿取了他的罗经飞盘来,伺候他洗脸盥手,然后恭恭敬敬点了檀香,众人退到一边,屏息看他在飞盘上翻转定结,各个一头雾水地大眼瞪小眼,别的忙也帮不上,只好巴巴地等他算出结果来。
隔了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边看着飞盘边道,“按先天奇门,坎宫用神宫,癸加丁,腾蛇夭矫,正合事体,且六合在天盘,九天行走在地盘,满盘反吟,人走稍远,丁落于离……往南方去寻。”
虞子期前面的一句都没听懂,但是最后一句听明白了,立刻抱拳道是,忙不迭退身出去布置。
裴臻蹙眉看盘局,对濮阳金台道,“如此看来夫人尚在城中,你现在就着人去找当初给朱高煦建郡王府的工匠,打听他府里可有什么暗阁密室,他定是把人藏在府里了,往别处寻都是徒劳。”
濮阳金台领命退下,铁英和穆大正对视一眼,两人屈膝跪下,以头杵地,一面道,“属下等无能,没有护得夫人周全,若夫人此次有何闪失,属下等当以死谢罪。”
裴臻长叹一声,心里虽恨,眼下倒也冷静了一些,他两个充其量只能算对下属监管不力,要是把罪责强加于他们身上,不免失了人心,遂起身相扶,摇头道,“我一时乱了方寸,这事不好全怪你们。穆教头,张光兄弟两跑了,他老子娘还在,他们定知道他们往哪里去了,你使法子好歹问出他们的下落,不必顾念他老娘的体面,横竖别伤他们性命就是了。”
铁英待穆大正走了才道,“你这次竟是认真的吗?”
裴臻失魂落魄的歪在玉榻的围子上,唇上的颜色都已经抽干了,苦笑道,“我连喘气的力道都快没了,你说是真是假?”
铁英面色凝重,犹豫道,“万一……”
他还没说完,裴臻便接口道,“没有万一,倘若她有什么不测,我叫朱家父子陪葬!有什么恩情,这些年我也报完了,事到如今还替他们夺江山?这等贩夫走卒,全然不顾半分情义,我当真是后悔,早知如今,当初便不该趟这趟浑水。”
铁英本想说些宽慰的话,看他那样也无从开口,只得在满地碎屑中找个杌子坐下。
他阖着眼道,“萧乾这会子可走了?”
铁英道,“看来同燕王相谈甚欢,申时末已经出城回大宁去了。”
他一哼,“狡兔死,走狗烹,到最后都落不着好……现在只有等子期他们那边的消息了,等夜深了我进郡王府探一探。”
铁英提起剑道,“你这会子心浮气躁,还是我去吧,你在家里等他们的消息。”
裴臻斟酌后微点了头,无声无息瘫坐着,皱起眉只觉头痛欲裂,助儿怯怯道,“奴才给您揉揉吧。姑娘吉人天相,定会遇难呈祥的,大爷放宽心吧。”
他此时什么劝都听不进去,摆手道,“你下去吧,别在这里聒噪,让我一个人呆着。”说完筋疲力尽地吐了口气,和衣躺下了,脑子里前所未有的迷茫。能使的招都使了,这时就是逼燕王下令把郡王府搜个底朝天也不中用,怎么办呢……隐约觉得似乎哪里还没想道,突然一激灵,只顾着朱高煦,竟把朱高燧忘了,他们兄弟俩好得只穿一条裤子,哥哥那里有个风吹草动,弟弟怎么会不知呢,只怕那朱高燧也插了一脚的,忙支起身黯着嗓子喊,“来人!”
留府待命的暗卫立即进来作揖,“听主上吩咐。”
他指着门外道,“快些派人盯着朱高燧,他的一举一动都来回我。”下地踱到炕桌前,看着漆盘里她剪了一半匆匆撂下的喜字,喉中顿时一哽,怪自己百密一疏,只提防朱高煦进府抢人,却没想到他会使计把她骗出去,什么明月君,妄担了这虚名。他悲哀地想,原来自己并不是想象中的无所不能,她是他的软肋,稍一碰便痛得撕心裂肺,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恐怕连活着的勇气也没有了。
攥着那窗花站了许久,回过神方觉自己刚才失控,竟把她房里的东西都砸了,一时愧疚,急忙招下人进来收拾,自己往几霞苑的书房里去,也不点灯,昏沉沉倒在圈椅,坐了会子突然又焦躁起来,在地中央一圈一圈地来回踱步。看看水漏,已到了交子时分,愈发的心急如焚,不知她现在如何,朱高煦可会对她动粗?若会,依着她的脾气又会怎么?他不由打个寒战,只觉得从头顶一直冷到脚底心,恐惧得再想不下去了……
好容易熬过子时,廊子下有杂乱的脚步声,他几乎蹦起来,助儿吹火折子点了灯,濮阳金台拖了一个农户打扮的人进来,将那人死狗一般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灰尘道,“这是当年给朱高煦修建府邸的瓦匠,可惜是个锯嘴的葫芦,死不开口。”
裴臻“哦”了声,眯眼打量那汉子,四十岁上下,很老实的长相,便下气儿道,“这位大哥,你不必害怕,我只问你高阳郡王府的密室入口在何处,你老实回答,我不会难为你的,说了便放你回去,还另有重谢。”
那汉子木讷的脸上现出坚忍之色来,咬紧牙关低头不语。
裴臻看看濮阳金台,他摊了摊手,想来也无可奈何。再瞧那汉子宁死不屈的样子,怒火腾地烧了起来,冷笑道,“不开口?爷没这么多闲工夫和你耗。”语毕出手扼住他咽喉,狠道,“快些说,否则爷一不小心,你的小命就没了。”
那汉子倒硬气,伸着脖子也不退缩,裴臻不由渐渐收拢五指,那人涨红了脸,喉咙里发出咯咯之声,舌头吐了出来,两腿开始乱蹬,濮阳金台见势不妙,生怕他下手太狠真把他弄死了,当年的工匠搬的搬,死的死,如今只剩他一个了,再要找一个来怕是耽误工夫,便对裴臻道,“主上息怒,杀了线索就断了。”
他瞬间清明,撤了手,那人趴着地上又是喘又是咳,还没等他缓过劲来,他一手抓住他的肘,用力一送,只听喀嚓一声,那人的整条胳膊的关节便被他卸了下来,那汉子闷哼,疼得豆大的冷汗噼啪直掉下来。
他站起来,眉眼间尽是狠戾,切齿道,“还不说?爷有一百种法子叫你痛不欲生,你若有兴趣,不妨一样样尝尝。”
那人颤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杀了我也没用。”话虽这样说,脸上却有了松动之色。
裴臻一脚踩在凳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阴狠道,“你还真是嘴硬身板儿也不错,扛得住,不知你家中老小可有你这样的毅力?”
那人大惊,权衡良久,终于在裴臻答应送他一家人出北平后,将高阳郡王府的密室暗阁都画了出来,濮阳金台拿着图直咂嘴,原来那高阳郡王府的密室居然有七八处之多,茫然看裴臻,他勾了嘴角道,“一处一处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〇九八 笃定为红颜
高阳郡王一早起来心情不错,洗漱完毕穿了件棉纱的襦服,头上也没戴冠,只束了根绛色的丝带,站在铜镜前照了照,这样的打扮总叫她觉得容易亲近了吧?不知怎么,她见着他就像见着鬼一样,自己平日是不常笑,身边的人也都怕他,可他自问对她已经很好了,没打她,没杀她,更没逼她,她拉着个脸,真真叫人不受用,甚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拗性子,一时半会怕也改不过来,自己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偏喜欢她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若换了平时,拧断她的脖子是轻而易举的事,可现如今下不去手了。昨儿晚上裴府定是一夜不太平,这么大个宝贝丢了,明月先生还睡得着觉吗?这会子北平城肯定都翻了一遍了,早晚要到郡王府来,不过也不担心他硬闯,别人怕他,自己可不拿他当事儿,他若敢犯上,正好给他个杀他的借口,缺了他便谋不成大业了吗?简直笑话!
招呼丫头把饭食送进来,自己提了食盒,转动案上的佛手托盘,推了四面雕空的紫檀壁板,这壁板原是西洋机栝,使了巧劲儿就能撞开消息,把她藏在这后头,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找到。
一路沿着凿花的地砖往下,左一个书架右一道围屏地绕过去,再往前便是里间了,因为怕地下冷,早年就使人挖埋了地龙,这一加热,真是温暖如春的。
加紧了几步走,猜想她不知白天黑夜,昨儿折腾到半夜,又是发火又是惊吓的,这会子肯定还没起来,布置了早饭好叫她。想着,心里生出股子莫名其妙的欢喜来,怪道常看那些纨绔为女人拼死拼活的,那时还瞧他们不上,如今换了自己,果然就是伺候她,也是极乐意的。
打了帷幔进去,却见她坐在桌面,满脸倦容,头发也有些乱,他心里一沉,不悦道,“怎么,莫非你一晚上没睡?”
毋望呆滞地抬头看他,过了一夜了?不知裴臻那里怎么样了,她把这密室里的每样摆设都摸了一遍,却怎么也找不到机关,心里急得没主意,一时头晕目眩才坐下,坐下了就站不起来,只觉眼睛也蒙眬了,脑子也不清明了,嗓子里干涩得像要着火,摇摇晃晃几乎要栽倒下来。
朱高煦本来颇有微词,一瞧她那憔悴样子就把话咽了回去,回身把食盒提到桌上,揭了盖子端出清粥和几碟小菜来,一面道,“吃些东西吧,就是再怨我,也别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你且忍两日,这地方不好叫旁人知道,所以没给你派丫头,你乏了就睡,若闲得烦闷就找书看,我这几日有空,就在这里陪你。”
她恹恹地转过脸去,拧了眉道,“你怎么才肯放我回去?”
他顿觉灰心,眼里生出恨意,咬紧了后槽牙,过了半天才道,“还想着裴臻么?快死了这条心吧,就是关你一辈子,我也绝不让你回他身边去。”
侧眼看她,她要哭不哭地垂下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他叹了口气,好言道,“我哪里不及他,怎么就不能入你的眼?你且想想吧,好歹我也是个郡王,跟着我不会辱没了你,眼下虽给不了你正妃的名分,先封个夫人还是可以的,等过阵子寻个错处打发了我母亲指的那个女人,再把你扶正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