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于站到了湖边,有低矮的戸韦,西天是晚霞,东方是月亮,艾丁湖只有一线湖面,但那水依旧波光期(齓脉脉含情。艾丁湖水面,艾丁湖周围的沼泽湿地、水鸭鸥皂、苇草荻花之于吐魯番懑味着什么?
从敦煌驱车进人新疆,也就是不到半天的路程,感觉上的异样一言难尽而又明明白白:山,包括它的石头和颜色似灰似黑;风,更加粗糙而且富有野性。这片高亢的土地上,冰川与火山为伍,大漠和绿洲相邻。一切都是镶嵌着的,镶嵌的地形地貌中,往往镶嵌着精彩的生命故事。
火焰山,不用人介绍一看便知道这就是火焰山了。
像红色火焰般的山岩的条纹,起伏连绵,而空气也更加炽热,这十月秋高的时节,一到吐鲁番怎么都跟着了火似的?
火焰山自西向东横亘在吐鲁番盆地中央,位处丝绸之路北道。面对火焰山的深长感慨,因为《西游记》作者吴承恩的想像力的惊人,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程度。没有资料可以证实吴承恩是否到过火焰山,当地的维吾尔族人称火焰山为“克孜尔塔格”,意为红山,红得像火的山。火焰山长98公里,宽9公里,海拔500米,最高峰为831米。当炎夏来临时,烈日照耀着赤褐色的山体,一棱一棱的砂岩如火焰翻卷,炽热的气流蒸腾不息,烈焰弥漫,火舌冲霄,火焰山之名不为虚枉也。
进得火焰山又怎么样呢?吐鲁番市东北13公里的火焰山山谷中,便是两山夹峙中有清流湍急的葡萄沟,那一份清凉会使人有世外桃源的感觉:高树繁茂,溪涧有声,人行在葡萄长廊,人坐在葡萄架下,然后是葡萄啤酒手抓羊肉拉条子,吃吧,都是美味。新疆葡萄有马****、红黑葡萄、玫瑰香、无核紫、无核红等数十个品种,以吐鲁番无核白葡萄最为名贵,小粒,薄皮,不可大把吃,需一粒一粒细细嚼,舌底芬芳,不忍吞咽。一路走去,吞咽不尽,沟长8公里,宽0.5公里,只能慢慢走,慢慢尝。
吐鲁番的葡萄享誉世界,是在日照、干旱、昼夜巨大温差之间得天地之精华,当然也离不开那一溪源自天山的冰雪融水。如果说在新疆日照等条件是普遍具备的话,水却显得更加珍贵了,有水的山沟成了葡萄沟,无水的山沟是乱石嶙峋的火焰沟。
寻访艾丁湖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有人说艾丁湖已经消失了,有人说1996年7月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之后,艾丁湖水源的白杨河、阿拉沟河激情奔放,冲过田野,撕裂河床,摧毁建筑物,咆哮着流向艾丁湖,把那一条吐鲁番通向艾丁湖的简易公路冲击撕裂成九截,从此成为九条沟,九九归一,让旅游者望而却步。
艾丁湖是地球上仅次于约旦死海的第二桂地,或者说是第二最低点,低于海平面154.43米。地图上标出的位置在吐鲁番之南,相距多远?有说20公里也有说60公里的。“反正往南走就是了,运气好能看见,运气不好趁早回来。”当地的朋友说。我们一路南行,地势越来越低,眼前是一种既非荒漢也非戈壁的景象,一望无际的胶泥在阳光下瓦棱状一般干裂着伸向远方,有偶尔可见的荒草,散落的大小石块毫无表情地注视着我们。使我们特别亢奋的是看见了一个老汉赶着毛驴车经过,车架上还拴着一条狗。狗大吠,并不友好,毛驴极温顺地用大眼睛看着我们,老汉听不懂我们的话,什么艾丁湖不艾丁湖的,只是微笑着摇头。
其实,我们已经在艾丁湖的湖底了,它只是早已干涸,那些石头和裂缝在我看来都是对碧波万顷的怀想。2.49亿年前,为喜马拉雅山造山运动牵连,一处地球最高的山峰及高原的形成,必然带来地质运动中深沉的陷落,所谓此消彼长即是此理。艾丁湖曾经拥有近1000平方公里的水面,到淸代乾隆年间尚存230平方公里。1958年时,艾丁湖长不足7.5公里,宽3公里,水深不到1米,大湖气象已经消失。随着工农业用水量激增,吐魯番炎热气候下的蒸发,得不到水量补给的艾丁湖到1994年时,水面已不足3平方公里。
艾丁湖,你在哪里?
眼看着太阳西斜,我们的车队在湖底胶泥地上左冲右突,向导爬到车顶上手搭凉棚四下寻找,就是不见艾丁湖的影子。总是远远望去茫茫一片,似沙似水,走近一看却还是荒沙连绵。编导们多少有点绝望了,关于艾丁湖,我和杜宪的对谈还得做,我们寻找了一个下午,临近傍晚仍然找不见艾丁湖,我们只好真实地告诉观众,连同心中的失落。我们坐在两块大石头上,按照惯例由杜宪先说,杜宪的开场白却是沉甸甸的:“我们走到了艾丁湖底,但没有找到艾丁湖水。”“我们将带着遗憾离开这些石块、荒野。”“一个西部大湖的即将消失,它告诉我们环境的变迁与生命之间的依存关系。水的话题从实用主义的眼光来看也是生命话题。”“我们为艾丁湖祈祷。”“太阳就要落山了,月亮已经升起了,亲爱的观众朋友,我们不忍离去但又不得不离去。”归路上因为路遇的几个人的指点,我们心有不甘地拐上了另外一条便道,趁夕照的余晖奋力前行搜寻,一个坎又一个坎之后,是一大片灰蒙蒙的荒草,直觉告诉我们前面就是艾丁湖了。车已经无法开动,踏过的土地全是盐、硝结晶体,这是刚刚千枯的湖底,白茫茫的盐屑外壳之下土还是软绵绵的,有各种枯死植物的根。我们终于站到了湖边,有低矮的芦苇,西天是晚霞,东方是月亮,艾丁湖只有一线湖面,但那水依旧波光粼粼,脉脉含情。
我和杜宪的对话有了出乎意料的继续:“我们终于找到了艾丁湖。”“月光下的艾丁湖会使人想起艾丁湖的另一个名称,月亮湖。”“假如寻找艾丁湖的艰难能激活我们的想像力,引申出人类曾经有过、以后必然还会有的找水的艰难,从而开始惜水、爱水,那真是蕃莫大焉!”但愿我们所见的不是最后的艾丁湖。
吐鲁番的年降水量为16亳米,而蒸发量为2800毫米,工业用水与农业用水还在激增,人口、牲畜的数量也在直线上升,哪还有补给艾丁湖的水?
艾丁湖水面,艾丁湖周围的沼泽湿地、水鸭鸥鸟、苇草荻花之于吐鲁番意味着什么?那是“肺”与“肾”啊,艾丁湖,低下而又高尚的艾丁湖啊!我们的最后一滴水,很可能是我们最后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