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那时很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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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小说鳞爪有用或无用的小说(10)

这是一篇关于年轻人爱情波折的小说。金惠萍真诚地爱着彭唤涛。一只小提琴,一只手风琴,配合得和谐而美妙。但在那个时代,爱情也不会老在和风丽日中徜徉,政治风暴不能不把尘沙卷到这里来。汪子扬本来对金惠萍就有觊覦之心,他借共产党员方延丹一封正义的揭发信,把挺身掩护战友的另一名共产党员彭唤涛打成反革命,并夺走了他的情人金惠萍。“失去了的爱情”,首先是就惠萍之离开唤涛而言的。惠萍的好友尤浦芳本来就暗暗地爱慕彭唤涛,但为了惠萍而隐瞒了自己的爱,并衷心地祝福他们。对于浦芳来说,当然也有失去的爱情。只是在唤涛成了反革命而惠萍离开了他而投向汪子扬时,浦芳才向唤涛献出她勇敢的爱。彭、尤二人失去了的爱情回来了,他们有了失而复得的爱情。经历了****的岁月,友谊和爱情都经受了考验,这当然是值得珍重的。汪子扬的面目终于在揭批“******,运动中彻底暴露,金惠萍带着小女孩毅然地离开了他。这种决裂,在惠萍,当然是痛苦的。她是受害者,又是受骗者,她失去了真躲的爱,换来了虚伪的爱,现在又抛开了,走向了新生活。她还年轻,她会幸福的,这当然可贺。

小说以爱情命题,爱情之影竟篇不离:追求、获得、失落、复归、精到的艺术构思,恰当地服务着主题,曲折而又鲜明。然而,这仅仅是爱情?不。爱情以外还有其它。诚然,这里展现的爱情主题是严肃的,它告诉我们应当如何以共产主义的道德准则来处理人生不可缺的,虽不是极重要,却也是重要的生活课题。但在爱情的背后,还有更为严肃的东西。爱情是情节发展的基本线索。在爱情背后那指导着主人公生活、斗争的思想情操,却也是作者要竭力宣扬的东西。延安长大的女共产党员方延丹,重病之中仍关心着党和国家的大事,她冒病给党中央写信揭发该校系运动中的严重问题。延丹的信被追查,另一个延安长大的烈士子弟彭唤涛为掩护战友挺身而出,承认信是他写的。唤涛在成了反革命、失去了爱情之后,他的又一个亲密战友尤浦芳担着政治风险决心与他相爱。这些爱情和友谊的篇章,被一根多么耀眼的线贯串着!显然,这私生活的一角,显示了中国青年极为美丽的心灵。尽管在当时,在那所著名大学里,飞弹穿空,刀矛相对,但是黑暗王国里有巨大的光明。

中国是有希望的,因为中国不仅有久经考验的老一代,也有在革命母亲怀中成长的新一代。方延丹、彭唤涛在那阴暗日子里愤怒声讨、痛斥权奸;尤浦芳始终把别人的幸福看得比自己还重,而当战友需要支持的时候,她又勇敢地奉献着她的爱,与她的所爱共同承担着政治上的压力。这个解放初期随父亲从伯尔尼归国的建筑师的女儿,尽管没有延丹、唤涛那样在革命摇篮中成长的经历,但当她站在纪念碑的浮雕前,心中却和烈士子弟彭唤涛一样,翻滚着中国革命的烟云。金惠萍易于受骗,当她一旦醒悟,也有鲜明的僧爱。她的命运值得同情,她也值得信赖。即使是偶尔出场的黄烈成,他总是以助人为乐的善良朋友的形象而出现的,他很崇高。爱情生活,还有爱情生活的背后,这篇小说给了我们丰富的思想营养。可以相信,年长一代将从中看到未来的光明与希望;年轻一代将从中看到人生、革命的真理。爱情不过是生活链条中的一环,爱情依靠一种道德准则来维系。爱情和友谊都有它的准则。尤浦芳的爱情显得高尚,金惠萍的爱情令人感慨,汪子扬的“爱情”异常丑恶!也许,还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爱情并不就是一切。

小说的一个突出成绩,也许是作者不曾料到的,那就是汪子扬这个人物形象的塑造。这是一个反面形象,他不是“******”那样的“大人物”,甚至连党羽、爪牙都称不上,他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爬虫,但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分子。我们的文学作品中,已经出现了各种类型的坏蛋,但像汪子扬这样小小的卑琐人物还不多见。汪子扬的出现,不会使我们感到陌生。几乎很多地方都断不了他的影子。鞭笞这一类人的丑恶的灵魂,有利于擦亮人们的眼睛。汪子扬说不上有什么非凡的抱负。开始,作为一个偏僻县份的“小才子”,踌躇满志地来到这所名牌大学。这里人才济济,他想出人头地而不可得。“他仰望那辉煌的峰顶,却又实在下不得苦功”。他给自己倾慕的姑娘写情书,都遭到冷遇。他由自视甚高而自卑,“他开始嫉恨周围的一切”。好不容易,一场政治风暴来了。他为之雀跃,驱赶那些处于宝塔尖的人物、并使自己爬上顶端的复仇日子来到了。他陷害好人,趁机把垂涎已久的别人的未婚妻骗到手。他扶摇直上,而且“填了表”,一直得意得很,直至“******”的垮台。经揭发:他不仅是政治上的投机家、暴发户,而且也是一个道德败坏、生活糜烂的人。小说并没有对汪子扬其人作全面的分析,只是围绕着他与金惠萍的关系疏疏几笔,便画出了他狡诈阴冷、巧言令色的灵魂。这个人物,写得有深度。

要说汪子扬这个人物的价值,仅是由于弥补了目前“伤痕”一类小说对这种“小人物”的揭露还不多的缺陷的话,则从人物性格的刻画看,金惠萍是较之所有人物都显得丰满的一个。作者写她对彭唤涛由初恋到热恋的感情发展,细腻而真切。她从家里给彭唤涛,“当她把信投进信简时,突然感到一种神秘的喜悦和期待袭上心头”。唤涛复信要她“是否拉拉马扎斯”?作者不对姑娘的感情作直接判断,只用行动来说明思想上的细微变化:

她把信珍藏在自己的小皮箱里,取出马扎斯的《艺术家练习曲》,认真地练了起来。琴声悠扬婉转,她笫一次感到自己拉出的音符里充满了诗情画意。

金惠萍是善良的,又是软弱的。我们不会怀疑她对唤涛的爱的真诚。但这位善良的少女实在经不起政治风浪。学校武斗了,她害怕,回了家;回家仍不放心,还要给当时陷于无政府混乱的学校“请假”。唤涛在她面前进责某些窃踞高位的野心家的倒行逆施,她惊呆了,几乎是哀求她的情人:“我求求你!你千万别想这些危险可怕的问题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她爱得深沉,因此也难免爱得自私。当唤涛被“揪”,她开始为唤涛辩护,而且毫不困难地承认那封信是延丹写的,“跟唤涛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在她看来,把“关系”洗刷干净了,他们的幸福就有了保障。她一心一意维护她的情人,除了唤涛,她不为其它人想。但是刁滑的汪子扬抓住了她这一致命弱点,他的进攻便是从“唤涛只想他人而惟独没有想你”开始的。惠萍的防线崩溃了。她由爱而恨,她于是声称要与唤涛一刀两断。

金惠萍是一棵柔弱的小草,她不能自立,她在生活中总需要强者的扶持。当她在蛊惑性的言论面前,对彭唤涛的信念解体了,她就需要新的扶持的力擞。她看不透汪子扬的虚情假意,她很快就投向了他,因为她需要新的强者。下面这一段描写是真实的:

经历了这一段急风暴莉似的日子,现在,她有一种精疲力尽,但又安全可靠的感觉,就像在惊涛骇浪中顛簸飙荡,行将沉没的时候,突然落在一块陆地上一样,身下是干燥的柴草,头上是严密的頂篷,再也不会受到风吹雨打了。

汪子扬抽走了她脚下的坚实的土地,把她悬在空中。当她害怕风吹雨打而又精疲力尽的时候,汪子扬作为“陆地”、“柴草”、“顶蓬”出现了,这正是金惠萍此时所渴求的。汪子扬知道金惠萍的“虚”,他会不失时机地“趁虚而入”。

小说的作者一定倾注了他们的心血在两位光辉的靑年人一彭唤涛、尤浦芳身上,可惜的是,这两个人物都不如金惠萍写得真实、鲜明、生动。彭唤涛临危挺身救战友,这行动当然崇髙,但他不仅没救了方延丹,反而使自己和金惠萍都受了损害。作者也许只想到让彭唤涛更光辉些,但是,唤涛在决定做出牺牲时显得过于“果断”。像他这样年龄的青年,可以很坚强,可以善于思想,但不会很成熟,更不会很完美。他应该有他份内的弱点,当他做出牺牲的决定时,也应允许他有必要的思想斗争。这样,唤涛的形象,也许会更真实些。不能不说,由于作者急于把他推向高峰,却使他的形象有点腾云驾雾了。

尤浦芳大体上也有这种弱点、当她得悉好友金惠萍爱上了自己也爱着的彭唤涛时,她也是抱着牺牲自己爱情的信念使惠萍幸福的,但她竟然有那么强大的自制力!不能说尤浦芳没有思想斗争,但当时作者只含蓠地点到而没有直接描写。只是在后来,作者才加以补叙:“一连几天,尤浦芳在感情的浪峰涛谷中搏斗着,挣扎着”。当然,这是聊胜于无的描写,但毕竟太抽象。尤浦芳当“红娘”时,作者不写她的痛苦,而事后补叙也只是这种抽象的“搏斗”和“挣扎”。这样,在彭唤涛和尤浦芳两个艺术形象上,不免保留了某些概念化的缺陷,这是不无遗憾的。可以断言,再也没有别人比《失去了的爱情》的作者更了解我们的两位主人公了。开始的时候,我们提到“真实”的可责,金惠萍无疑是非常真实的,彭唤涛、尤浦芳差些。

文艺是真实的社会生活的直接或曲折的形象反映;真实性是文艺的基础。当然,不能只停留在生活的真实上,但它毕竟是基础和出发点。因为小说的作者亲历那一切、或了解那生活和主人公,小说以真实的生活的再现换得了读者真正的激动。艺术加工并不意味着离开生活的逻辑去“提髙”;它指的是更大范围和深度上的典型概括,比具体的生活更有代表性,更真实。小说中金惠萍这一人物之所以是非常真实的,是因为她非常可信。她有她的善良,又有她的软弱;在爱情上她真挚,但又有热恋中的人们经常表现出来的“忘记一切”的自私;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肉、有感情、有眼泪,她让人爱、让人怜、又让人惋惜。对比之下,方延丹太“壮烈”、彭唤涛太“刚强”、尤浦芳又太“无私”,总有些不自然。这些作品中的败笔,恰巧又都是作者为了表现他们的“光辉”,而对实际生活进行了“加工提高”的结果(我在这里绝无反对“加工提髙”的意思、而这种“加工提高”的事与愿违),对我们不无值得思考之处。

我们为《失去了的爱情》中的人物的悲欢离合所激动,但并不压抑。作品把我们引向浓云密雨的环境中,但我们心中总有光明^作品有光风霁月般的明朗。的确,那个时代有它的卑鄙,但毕竟是次要的;那个时代有它的光辉,虽然很艰难地生存着,但毕竟顽强地发展着。彭唤涛失去了自由,失去了爱情,但是更顽强更诚挚的友谊和爱情却在生长着,他终于成为胜利者。作者告诉我们,这是主要的。也许那时代有太多的垃圾,但是其中埋藏着珠宝。珠宝冲破黑暗,闪闪发光。爱情以外还有其它,这个其它,也许比故事本身更为重要。单纯的爱情故事我们也要,但应该有思想。文学要启发人们思索,要激发人们的斗争热情。

一场风暴结束了,生活逐渐恢复到人们所冀望的样子。唤涛和浦芳开始了新生活”他们继续着十多年的追求;惠萍走上了新的道路,她也会有宽广的前程的。像汪子扬那样的人,他将从生活中取得什么样的教训呢,他会改弦更张吗?也许很难,他的世界观很可怕。但是,在我们祖国,在党的方针下,我们欢迎那些真诚愿意改过自新、为人民工作的人。生活启示人们以真理:真正的革命者,必然是生活的胜利者;而虚伪的人、不老实的人,他难逃生活的惩罚。贝多芬说过:“即使在皇座面前,我也不会背弃真理”。他是资产阶级的伟大艺术家,他的话是有力量的。我们不要背弃真理,真理也不会背弃我们。现在,当年的“古战场”又开遍了鲜花,到处书声琅琅,周末又有了欢乐的耿舞。这就是如今彭唤涛和尤浦芳继续战斗的场所。真理终于以胜利女神的姿态回到生活中来了。

(原栽《鸭绿江》,1979年第4期)

荒魂的祭奠

——中篇小说《荒魂》读后

一片充满神秘色彩的原始荒原的腹地,无边无际的沼泽在寒冷雾下泛着死亡的气泡,淤泥下面,是千年不化的冰层。夜间的鬼火,以及说不清其为何而发的哀鸣。在这种令人恐怖的氛围中,三个陷于绝境的生命在挣扎。这是《荒魂》向读者显示的特异的生存环境。要是以为两位年轻的作者在炫耀他们拥有的奇特的生活经验,以及他们描绘这些惊险场面的笔力以诱引欣赏者的口味,恐怕只是一种肤浅的揣摩。《荒魂》的严肃和冷峻让人灵魂震颤。尽管它描写了奇异的环境中几个奇异的人的奇异的经历,但它实在无意于假离奇的情节编造动人的故事一应当说,这样做并非肯定不足取,许多成功的作品都这样做了。但《荒魂》不,它有自己独特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