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盛虽然不稀罕春凤,但却稀罕春凤肚子里的孩子,而且越是与朽芳耸天入地地享乐,他越是稀罕春凤肚里的孩子。
他自己也清楚,他与朽芳的享乐无论多么热烈、无论多么销魂,到头来也终究是一场空。他必须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是他在这个世上来过一遭的记录符号。不一定承继他什么,也不一定指望他什么,只要有这么一个儿子存在着,就是他人生成功的证明。
奇怪地,越是纵情享乐不顾人伦机关算尽泯灭天良的人,到头来越是迷信。他很担心春凤肚里的孩子不是个儿子,他要到山顶庙去许个愿,烧几炷香。
进了山顶庙,便见到了海空师傅。
海空师傅脸上的皱褶更多了,沧桑感更加深刻了。乔盛见了海空师傅依然是皱了一下眉头,他讨厌海空师傅那张脸。但他有求于海空,脸便也堆出了笑容。
“海空师傅,您老还好。”
海空拧出来一丝笑:“乔施主,光临寒寺有何见教?”
乔盛说:“不敢,不敢。敝特意拜谒神寺,请佛降恩,听海空师傅点拨。”
“施主为何求祷?”
“为内人的腹中物。”
海空爽朗地笑了起来:“施主,生男生女不要用心太深。在我佛看来,冤亲皆平等,况男女乎。生男生女乃托之于造化,凡胎俗身只是一个载体,你我人等只须听从于造化,不可任意拨弄。况且,在我佛面前,无论男女,均是施主,不分贵贱,佛光普照也。”
海空的话,乔盛很不高兴,好像他乔盛媳妇肚里的孩子就是女身似的。你这不是在咒我么?他心里说道。但在佛教圣地,他今天又专程拜佛,对佛祖的使者还是客气一点为好。
“悉听海空师傅指教。”乔班长还是满脸虔敬地说。
“请施主先向我佛示意,隆请我佛圣恩。”海空指着功德箱前的香案,提示说。
乔盛明白了。海空是告诉他,你既求佛,必先敬佛、拜佛;你连香钱都不给两个,香都不烧两炷,何言指教。
也是,衙门给的香钱是衙门给的,他乔盛给的香钱是他乔盛给的,衙门又不祷念他媳妇的腹中之物。海空的提示,使他感到很尴尬。为了显示他的真诚与大方,他向功德箱里塞进去好几张大票子。
“谢施主功德。阿弥陀佛。”海空收起他拧出来的满脸笑,双手合十,满脸庄肃地给了乔盛一个祝福。
乔盛感到海空很好笑,你个秃驴就他娘的认得钱。他心里说。
他觉得这样想,对佛有些不敬,身子颤了一下,赶紧从功德箱边的小和尚手里接过香,烧在香案上,跪下了。
祈祷祈祷再祈祷我真心地祈祷我真真心心地祈祷,请佛祖赐我子嗣赐我子嗣再赐我子嗣真真诚诚不折不扣老老实实地赐我子嗣,您老要是不赐我子嗣我乔大班长副营级军官县城里的人物就真他娘的没有面子就真他娘地完了,以前有什么得罪包括我娘小金花我爹乔大胖子我那该死的春凤贱货您统统地原谅,我乔大班长虽然宿在朽芳馆里泡着朽芳姑娘让她整天翘腿说什么高天翘玉枝玉帝笑眉梢只是图个乐子并没有对玉帝不敬也没有真的想当玉帝的意思,您要是怪罪就让朽芳的那双大白腿瘸掉让我乔某人的****头子烂掉可别迁怒春凤肚里的孩子,祈祷祈祷再祈祷我真心地祈祷我真真心心地祈祷,请佛祖赐我子嗣赐我子嗣再赐我子嗣真真诚诚不折不扣老老实实地赐我子嗣,阿弥陀佛阿阿弥陀佛阿阿阿弥陀佛阿阿阿阿弥陀佛阿阿阿阿阿弥陀佛……
乔大班长的香烧得奇长,好像他给的票子多,如果不烧得奇长一些就有些亏了。
海空在一边陪伴着,直到乔大班长抬起头来。
他向乔大班长拧着笑,好像是因为拧得过长的缘故,那笑显得太干,像假的一样。
“请海空师傅点拨。”
海空又拧了一下笑,说:
“施主哪里需要贫僧点拨,佛的恩旨施主心里十分清楚;老衲也无非是再多饶几句舌。这向佛须美、须良、须真,也须平须时。所谓须平须时,系以善化做平常心,不特为善,心性为善;向善要假以时日,系从来为善,永远为善,时时处处为善,所谓行善积德、积德行善便是这个意思。素日不善,事来为善,只能与愿违,于事无补。我佛非势利之徒,不阿不扬,不卑不亢,施以平等之善,平实之善;以善自身为本,无论本善之外。善之外乃施主所承,由各路施主自裁;所以,善良的施主,自身便是佛,佛即施主自身。不知施主以为然否?”
海空终于唠叨完了,乔大班长厌倦的心才稍稍轻松一些,虽然他一句也没听懂,但还是堆起满脸的笑:
“海空师傅说的极是,小的铭记在心。”
海空以为他真的有所悟,拧出来的笑也有几分疏朗:“乔施主,老衲在后院已备好薄茶,请施主用茶。”
乔大班长站起身子:“海空师傅佛事正繁,小的就不叨扰了。”
海空也不执意挽留:“施主公务缠身,老衲也不敢多留,就祝乔施主心想事成,如愿以偿。”
“多谢海空师傅,托您的福。”
出了山顶庙,乔盛感到浑身舒泰;在庙里那个鬼地方,不知怎的,心里总感到卑怯,大气都不敢喘。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说:
“海空,甭说的那么好听,春凤要不给我生个儿子,跟你没完。”
烧过香许过愿的乔大班长心情贼好,他径直到了“朽芳馆”。
“朽芳,你猜我刚才去哪儿了?我去了山顶庙。”
“去山顶庙干啥,你什么时候吃斋念佛了?”
“我给你许愿去了。”
“许的什么愿?”
“我祝你的腿子永远是白白的。”
“还祝啥?”
“我祝你的****永远是翘翘的。”
你对我真好“枝”。数月以后,春凤生了。春凤生的时候,乔盛正在“朽芳馆”里玩高天翘玉乔大胖子隔着门帐向里说:“盛子,我是你爹;你赶紧回去吧,春凤生了。”“生个啥?”“又给你生了个大闺女。”里边久久地没有声响。“听见没?盛子。”乔大胖子以为乔盛没听清楚。“我耳朵又不聋,你回去吧,我没功夫!”捅出一句“您”变成“你”。
“你得回去伺候月子啊,我一个做公公的,哪儿能做这事儿呀。”
“乔大胖子,你烦不烦,抽你的烟去吧,滚!”
给他买烟枪的宝贝儿子,指名道姓地叫他滚,羞得他都想钻进窑姐儿的肚子。他撮了一把鼻涕泪,滚了。
回到家里,拖着血身子的春凤问:
“他回不回来?”
乔大胖子不言语,抱着他那杆烟枪,吐噜——噗,吐噜——噗……他好像一会儿的功夫,瘦了许多。
春凤明白了,咧一咧嘴,大哭起来。
“闺女,月子里可不兴哭。”乔大胖子劝着。
春凤的哭声更加尖厉了,像母猪的尾巴被门碾住了。
乔大胖子把烟枪扔到了地上,大鼻子头一抽,也呜咽起来。他走近了他痛不欲生的儿媳妇——
“闺女,事到如今,咱爷儿俩谁也甭嫌寒碜了,我帮你收拾。”
“不!”春凤叫了一声,昏死过去。
春凤醒来,看到孩子和她自己都被收拾利落了,她心里明白了。
在地上,乔大胖子抱着烟枪,倚着桌角正在打瞌睡。
春凤笑了,笑得很怪异,之后竟笑出声来,咯咯地,像夜鼠在啃啮着仓板。
乔大胖子被惊醒了,抬起头,看到儿媳妇那怪异的笑,他心里一震:“春凤,你……”
春凤的笑声就更尖脆了。
她好像是疯了。
乔大胖子摇摇头,浑浊的老泪纵横了满脸。
以后的春凤,好像已失去了羞耻感,任凭乔大胖子给她接屎接尿、擦洗血身子。乔大胖子埋头忙乎的时候,她只是怪异地笑着,好像这一切与她无关系。
乔大胖子的动作很笨拙,但是很认真。
“你娘生你的时候,我都没这么伺候过,你个狗杂种!”
他对着墙角一隅骂着,好像那里就坐着他忤逆的儿子。
依乡土上的风俗,男人见不得生育女人的血光,似乎是对男人的命脉和家族的命脉很不利的。一般伺候生育女人的血身子,都由婆婆、小姑等家中的女眷来承担;家中倘无女眷,便退而由其丈夫承担。素日里丈夫与妻子血里汗里水里的缠磨久了,虽然见着血光也不好,但亦无大碍。其实有大碍又如何,共同生育了儿女,都得承担些什么。
可乔大胖子毕竟是春凤的公公啊。
那里有几重禁忌与羞耻啊!
望着那个傻笑着的儿媳,他感到了他人生的无望。
一天早晨,他去敲儿媳的屋门。久久不见人应承,他感到了异样。
他把门推开了,便看到了惊心的一幕:
春凤把自己挂到了房梁上。
春凤双目大睁着,舌头吐出来很长,恐怖而狞恶地瞪着乔大胖子。
这可是个美丽的女人啊!
再看婴儿。婴儿小脸乌青,已没了气息;用襁褓裹得整整齐齐。
他明白了:春凤是下了必死的决心,带着她的孩子,一同离开这个让她备受折磨备感羞辱与痛苦的世界。
乔大胖子欲哭无泪,欲诉无声,颓然地坐在地上。
“这人活的。”
他失声叹了一句。
他抬头看着他的儿媳,看着这个曾经美丽却变丑了的春凤姑娘,心里一片悲凉。
人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活了几十年,却活得不明白了。
他点燃了他的大烟枪。他感到抽大烟的滋味儿就是好,好受得你什么都不想,好受得你********。
莫非死的滋味也就跟抽大烟似的?
不然,这漂漂亮亮很招人稀罕的春凤姑娘怎么说死就死呢。
他感到他活了一辈子,到头来,也就剩这杆大烟枪了。
他甚至感谢他那个忤逆的儿子给了他这杆大烟枪。
他央人去给他的儿子捎信儿,让他回来处理后事。
这次,他的儿子很快就回来了。
见到挂在房梁上狞恶地瞪着他的春凤,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这是怎么回事呢?从来自以为是的乔大班长,这一次也糊涂了。
“这个春凤,死了还咬我一口。”
他自言自语地说。
是春凤的自尊让他感到卑怯。
不自尊毋宁死。谁像他那样活着?
他去搬弄春凤的尸体。
春凤的身体很沉,他感到吃力。他对乔大胖子说:
“爹,您帮我一把。”
乔大胖子白了他一眼,抽了一口烟,好受得索性把身子躺倒了。
“你没看见我正忙着呢。”他说。
连他爹都不愿帮他,他真成了孤家寡人。
他百感交集,抱着春凤的尸体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你不是挺不稀罕她的么?”乔大胖子讥讽他。
“我哭的不是他娘的春凤!”他从哭声的间隙里吼出一句话来。
乔大胖子愕然。这小子,连死人都不放过。他想。
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我只管抽我的烟。
“早晚得抽死你!”他的儿子诅咒他。
他也不搭腔,只是朝着他的儿子微笑着。
乔大班长绝望了,他看到了他亲手栽出来的一枝恶之花。
乔大班长也陷入了复杂的悲痛之中。
他哭着把春凤抱出门去。
乔大班长很快就从复杂的悲痛中解脱出来,以更加高亢的激情投入了朽芳的怀抱。
“朽芳馆”成了他的家。
他激情高亢得有些变态,揉搓得很经揉搓的朽芳姑娘也发了话:
“你就不能换点儿趣味儿,别总是看‘高天翘玉枝’。”
“‘高天翘玉枝’是个绝活儿,常看常新,百看不厌。”
见他是那么的固执,朽芳也就无话可说。仍然柔情似水地给他弄“高天翘玉枝”。
妓女的柔情也是无限的,因为她的柔情与金钱有关。
朽芳那无限的柔情,包裹得壮硕的乔大班长也有些撑不住了,他感到了身体的疲惫。他还不知道,这是他长久纵欲所结下的恶果。
对“高天翘玉枝”,他的心气儿不减,可是体力不遂;有时那玉枝翘得他心神如烧,但他的器官却依然萎顿不举。他感到沮丧。
但他还是有办法的。
他可以不去投身,却可以用眼。他长久地让朽芳翘着她的两条白腿,他用眼光抚摸。眼光的抚摸也未让他减了兴致,他感到眼光的抚摸。也让他的心神和器官很舒坦。
女人在与男人做肉体的纠缠时,那是一种欲的按摩,再累,也浑然不觉;纯表演性质的性活动,却让她感到疲惫不堪。
“你能不能让我歇会儿?我累了。”朽芳娇怜地说。
“再坚持一会儿,我的宝贝儿。”男人正兴趣盎然。
“不坚持了,我实在太累了。”
“宝贝儿,我给你加钱。”男人把红丝线串着的几枚钱币挂在女人的左****上。
“不行,再加点儿。”女人笑着说。
男人把一串钱挂到女人的右乳上。
女人的疲惫顷刻消失了:双煺不仅翘,而且颤颤抖抖的,给男人送上更加风情的高天玉枝。直到男人的眼睛感到疲惫了,才功德圆满地收了场。
时间久了,朽芳说:“你太不心疼我了,你让人家千千的,像个木头,我也要你的那个太。”女人攥住男人的器官:“我要是给你‘高天翘玉枝’,你必须‘玉帝笑眉梢’;你要是不笑,我就不翘。”
这是女人的小机智:她要让男人出了东西,疲惫地睡来,她好从长久的烦劳中得以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