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珊觉得今天老同学格外饶舌,恐怕是兴奋所致。她也捏了捏对方的手,却不假言辞,内心涌动着一股酸楚。她不能让任何人觉察到这个秘密。在她没考虑出相应的措施,并调整好自己的生活之前,决不能。尤其不能让这快人快语又热心肠的老同学发现。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把目光投向舞台正中,内心很快平静下来,脸上也浮现出欣慰和感激的微笑。
感激上天!她真是得天独厚!这个女儿居然也同样出色!
有赖T时装表演的丰富经验,不满二十岁的高丽在台上显得成熟和从容十迫,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表现出种超然的自信,而!!浑身上下焕发出真正的女性魅力。林珊欣慰的是女儿足够聪明,那身黑丝绒晚礼服把她衬托得神秘又高贵,从而掩饰了较其他女孩都略丰满的身材。
杨佳英俯身悄悄对林珊说:“不过小丽也真不懂事,赛前竟跑来找你!要是让刘成和罗兰得知了这层母女关系,不知又要起什么风波!”
“罗兰早知道了!”林珊不动声色地说高丽就在她那个团里表演时装。”
杨佳英投去一个费解的眼神,林珊耸了耸肩:“她们这残年轻人,谁管你老一代的矛盾!”
杨佳英又寻找到评委席另一头的刘成,这位老板现在端出了十足的架子,俨然一副大评委的架势。常常用笔在记分表上戳来戳去却又迟迟不落,且满脸都是任重道远的使命感。
恰值在台上发号施令了半天的罗兰溜到他身边,想看看他笔下到底出彩了没有?刘成的回答是:刚刚发现—个“亮点”,说着便用笔在“高丽”的名字上重重划了个圈,仿佛想就此圈定这个女孩子的一生。
这可使罗兰不大情愿。“你怎么会看上她?她是我们队里最胖的姑娘!”
“这并不妨碍她成为颗耀眼的新里!”刘成信心日足地用笔敲条着记分表,“瞧,她的风度、气质、仪态,都是第一流的!如她肯到我们礼仪公司来,那就是货真价实的孔雀公主了!”
“孔雀公主更应该是苗条型的!”罗兰嗤之以鼻。
“你懂什么?岛古以来就是燕瘦环肥,各有其美嘛!”刘成朝她眨眨眼,似乎故意唱反调。
罗兰果真气恼无比,“哼!你们男人都喜欢丰满性感的女孩,对不对?”
“瞧你说到哪儿去了!”刘成不悦地转动着笔杆,“你怎么不分场合地点地乱吃醋啊?”
“我才不把这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呢!但是我警告你,别想打她的主意!”罗兰使出了杀手锏,“你知不知道,她是林珊的女儿?”
“林珊的女儿也来参赛了?”刘成阴险地笑笑,觉得事情正变得越来越有趣。
在饭店举办大型活动,总经理一纪是最忙碌的人,好像总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在等着他。歌舞厅的灯光是不是齐全?如果临时停电该怎么办?看热闹的人太多,要不要增设门卫?那么多人的饮水问题怎么解决?还有评委和工作人员的就餐……
席杰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一开始就派小孙坐在评委席上,去圈定姑娘们的前程,自己腾出身来解决实际问题。怛他经过歌舞厅时,总有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他来不及仔细品味这种感觉,却很清楚是什么人令他魂绕梦牵了。
中午进餐时,总经理又得以东道主的身份陪同大家。席杰和徐克、杨佳英等人桌。林珊在另桌,两人之间偶尔交换的一瞥,似乎也是含意深长。酒过二巡,席杰终于忍不住去她们那桌敬酒:“感谢各位初次光临,诖城饭店略备一点薄酒,不成敬意啊!”
在座男人都踊跃起立,纷纷说席总,我们要求革命小酒天天醉,少了哪一天也不成!”
席杰坦然微笑着这桌有好几位女士,我们男人还是适度一点,不要让女士批评我们没宥酒德吧。”
罗兰也活泼泼地笑着广席总,女人也葙酒量呀!你敢不敢和我下一杯?”
“对不起!”席杰摆摆手,“我可不愿给漂亮女士留下个烂醉如泥的印象!”
林珊丢下餐巾站起来,“我失陪了,先走一步。”
众人还在那祖说酒话。过酒瘾,只有罗兰注意到席杰的目光竟一直追随着她。
晚餐吃得更是索然无味,林珊匆匆扒两口饭就走开了。席杰揣着满腹心事跟徐克聊了两句,知道当天的比赛很顺利,但没有什么令人欢欣鼓舞的发现。
第二天席杰仍有要事缠身。前次得罪的那批银行大员们原班人马杀来,说是核对饭店的收支账目。理由堂而皇之,但此举显然不是为“贷款”而是要“逼债”。席杰恼怒万分,却也不得不提防。若再侍候不周,人家就会把侧面进攻改为正面进攻,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来。晚间自然又得耐着性子陪他们大吃大喝。跟大赛的工作人员同一个餐厅,只是用屏风隔成两半,由此不断生出呰小插曲——总有人从屏风后面长驱直入,发现风景这边独好,桌上摆着的菜肴也跟外面大不相同,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着告退。那时席杰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往外冒火,只恨他自己不能再潇洒走一冋。
打发走了这群难缠的祖宗,席杰觉得酒直往上涌,情知没有小孙忾驾,自己未免喝多了点。服务生过来收屏风时,见他依然独自坐在杯盘狼藉的餐桌旁,就问他还要不要点什么?他便要了一杯热茶,慢慢地喝着。席杰的酒量原本不错,那是在阿芒山下被彝族同胞熏陶出来的。回城后的工作也少不了应酬。但随荇年龄的增长,他对各种饮料的爱好已经缩减到清茶一杯了。或许,这正是中年人的品味:尝受过太多,经历过太多,就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最真……
“你独自在这儿想什么心事呀?”一道女人的声音问。语调柔柔的,甜甜的。
席杰抬起头来,只见发话的是罗兰,个只打过几次照面的漂亮女人,当年红遍全城的舞蹈演员。虽然也是人到中年,却仍然保持着良好的身材和靓丽的容颜,似乎永远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她穿着一身白色爽气的棉质休闲服,正好把这空荡荡的餐厅当作训练馆,迈开两条修长的腿,轻轻旋转出各种优美的动作。
面对一张姣好妩媚的脸庞,席杰的心情也松弛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不是么?”
“是呀!但你刚才想得入了神,这可不像你的行为。”罗竺停下步子,特别强调地指出:“一个精明的总经理的行为!”
席杰的笑意刚闪现一下就迅速消失了,原来轻松的心情也为之变。“你不可能了解我,因为我们刚认识。”
“要想了解一个人,最好去向他周围的人打听。”罗兰索性走到他身边坐下。她坐的姿势也很诱人,是分开双腿反方向跨坐在餐椅上,然后她把衣袖往上抹了抹,露出两截光滑润泽的玉臂,朝上支撑着一张容光焕发的脸。“现在我是在你的饭店里,不是么?”
席杰的脑子里出现了瞬间的空白,就那么定定地瞪视着罗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也在研究我,或者说是想了解我,对不对?”罗竺歪着头,神情里带出几分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好奇。
席杰分明感觉到自己心速加剧,太阳穴突突直跳,连忙深深吸了一口气来镇定自己,“哦,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那么,你对什么样的女人才感兴趣?”罗兰抓住这个话柄,紧追不舍。
这是个可怕的问题,但席杰突然产生了灵感,便努力用轻松的语气回答广这次大赛是专门为女人而举办的。因此与会的每一个男人都应该申明,他对任何女人都不感兴趣!”
“但这对你来说,是一个美丽的谎言。”罗兰脸上浮现出笑涡,伸出纤纤玉指指点着他,“我就发现,你对大赛中的某个女人感兴趣。只要她一出现,你的眼光就一直追随着她!”
席杰猛吃惊。这个女人竟洞察了他的行为,而且梏穿了他的思想!还好,这时他的心智尚未完全紊乱,还能留意到对方的措词,而且凝聚起精神去反驳她:
“这么说,你也对这个女人感兴趣,否则,你怎么会注意到这一切?”
“你说得对。”罗兰又丢给他一个销魂荡魄的笑,“我是她的老朋友。据我所知,她的婚姻设近出了点麻烦,据说,她正跟丈夫闹离婚!”
“闹离婚?”席杰的手一抖,玻璃茶杯就滑落到地面,摔个粉碎。”
其实罗兰也是一路说一路编谎,这个说法也是在交谈中突然出来的,或许正好表达了心中的希望。现在她看见满地的玻璃碎片,不觉巧笑嫣然哎,她闹离婚关你什么事?你刚才不是表示,对任何女人都不感兴趣吗?”
席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想掩饰过去,“但愿这也是一个谎宵。虽然你是她的老朋友,也未必了解她的一切呀!”
“看你指哪一方面?”罗兰又摆出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态,“比如说,她还有一个女儿,就在我的模特表演团里。这次也来参赛了,估计进入前三名没问题!”
又是她的女儿!席杰恨恨地想,她的女儿怎么无处不在?难道这次大赛就不能风平浪静地渡过?一时间,他的脑子似乎脱离了控制,各种各样的情绪也纷至畓来……
“你乂怎么啦?”罗兰小心翼翼地问,“我是在说林珊和她的女儿高丽!”
席杰猛地一激凌:面前这个女人想干什么?或者说她想知道什么?有一瞬间,他晕晕乎乎的脑子里居然开始揣度,各种细节公开后组委会将有什么反应?他或许会被描述成一个负心汉、薄情郎;而林珊呢?就是被人遗弃的小可怜!虽然那个年代里的人们常犯那种错,但现在他仍要为此付出代价。席杰浑身的血液和着酒精一处燃烧,觉得自己的尊严与隐私都被破坏无遗!
他狠狠地瞪了罗兰一眼我觉得,你对别人的隐私过分关心了!”
隐私?他竟主动提到这个词!罗兰觉得这场交流很有意思,说不定她可以利用它紧紧吸引住刘成?这也是她主动出击另摆战场的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席杰对林珊的格外关注令她不悦。长期的舞台生涯使罗兰具有强烈的明星意识,而且习惯于众星捧月的角色。过去她的出场无不引人瞻目,“退居二线”后,仍希望能在各种场合聚众人的目光于一身,尤其是聚男人的眼光于一身,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但在几次照面中,她却未能引起席杰这个极其出色的男人注目,难怪她心里颇不舒服,而要专门来探听其中的底蕴了。
席杰却对这场交流很反感,且深悔自己酒后失态,差点儿泄露了心中的秘密。他不了解这个女人,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感兴趣?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赶快结朿这场谈话。服务生过来收拾玻璃碎片,席杰又要了一杯“人头马”默默地喝着,想用佯装醉酒把罗兰支走,使她误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一个神志不清的酒后之徒的呓语。但等罗兰嘴角挂着小小的满足退出餐厅,这里席杰再要集中精神,却是不可能了。他使劲儿地摇着头,想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点,也是徒劳无益。不一会儿,他就趴在餐桌上起不来了。
服务生想他真是喝醉了,就过来搀扶他,又说做点醒酒汤。席杰这时的意识还没完全模糊,摆着手不让,又说没事儿,只是酒喝得杂了点儿。大家都知道总经理难得一醉,便有两个人把他扶出餐厅,送他回办公室去休息。
席杰一路摇摇晃晃,肠胃里倒海翻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在大堂碰见林珊时,他已快认不出她来了,但仍然强撑着收住脚步广原来……原来你还没走哇?”
“我一直在这儿等你。”林珊刚说完,就发现席杰醉得不成样子,“你怎么啦?怎么喝这么多酒?”
席杰点点头,晃了晃身体甩开扶着他的人,却又站立不稳地朝着林珊直压过来。林珊猝不及防,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才扶住他,闻着他嘴里喷出的一股股酒气,又恼又恨:
“醉得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席杰舌头发硬地说:“人生……难得……几冋醉……”还没说完就一阵狂吐,全都不浪费地喷到了林珊身上。两个服务生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反倒要林珊拿主意怎么办?
林珊回头看了看,大堂里静悄悄地没有外人,就小声说:“来,我们把他扶到一个空房间,帮他洗洗吧!”
饭店里当然有的是空房间。席杰身子赉在沙发上,还不明不白地抓着林珊的手不放,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对不起……”
两个服务生走马灯似地来回跑卫生间,一会儿给林珊擦拭衣服,一会儿给席杰涮毛巾洗脸。刚把他的头扶正,脚摆顺,他又是一阵呕吐,这次完完全全地吐在自己身上,把两个刚参加工作的小女孩吓得不知所措,擦了他的脸和手,又擦他的衣服,忙上忙下总也忙不完。林珊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对席杰的醉态却并不陌生。在生活几尽绝望的时候,他曾跟当地的彝胞一样,抱着酒坛子喝个大半宿,然后倒在火塘边醉得人事不省。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想起来既温馨又伤感。
“算了吧!我来帮你们收拾!”她朝那两个小姑娘摆摆手,“但你们出去后别告诉任何人。你们总经理也是为了饭店的事,才弄成这个样子!”
服务生走后,林珊把灯光和空调全都打开,然后站到沙发前注视席杰,以平息凌乱的神经。这个男人即使在熟睡时仍然暗蓄强力,修长而又健壮的身躯也充满了力量与男子气概。但在那一刻里,他的身体又给了林珊特别的感受,似乎他本身也楚个脆弱的易碎体,因而在梦中也不得不加强戒备,以免受到别人的伤害……
林珊望着他,只觉得喉头发紧,在心底深处有种奇怪的绞疼和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