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杰坚定地举起手,制止住她想要开口说的话广关于我的感情走向,以后再说好吗?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坦白地告诉我。”
林珊目光茫然地落在茶几上,脸色又变得刹白,“你已经调出了她的档案?”
“报名表全部由小孙保管,至少,我还有这个调看的权利。”
席杰的态度也转为冷漠与客气,似乎一涉及到这个话题,他便有种受了伤害的感觉。“我想问的就是这个——当年你是如何……如何把她留下的?”
显然,他想字斟句酌,却未免词不达意。林珊迟疑了片刻,仿佛也在寻找合适的措词。再抬起头来时,她满脸的哀伤欲绝。“你第一个假期没有回来,我……我认为你变了心!那时我已经怀上了孩子,为了遮人耳目,不得不转到另一个生产队,在那里生下了她……还好,当地的葬族同胞对此没有丝毫的怀疑和歧视。但知青大返城时,招工单位只要未婚青年,我……我没有办法带她回来,也没有办法在这个城市里遮人耳目……”
“真具有讽刺意味!”席杰唇边浮起一丝讥笑,“文明就一定胜于野蛮吗?受过教育的人比大字不识的彝胞更高尚吗?”
“席杰!你无法理解我当时的处境!”林珊以一种求助的眼光看着他,希望他停止这种令人痛苦的谴责。“那时我才二十多岁,却要拖个孩子回城。别说工作没着落,就是周围人的闲言碎语也会把我淹死!”
“在这一点上,我不比你的责任更轻!”席杰皱紧眉头,声音里也有着强烈的痛楚。“但是据我所知,那时你身边已经有了一个男人,他应该给予你更有力的支持!”
“你说的是高文强?”林珊困难地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是的,我们一回城就结婚了。”
席杰的眼睛蓄满不信任与怀疑在那种困难的境地,他必定给你出过不少好主意。我想,其中也包括对孩子的处理意见?”
“你说得对。”林珊艰涩地一笑看来,你已经掌握了所有的情况!”
席杰大踏步走到窗前,“哗”地拉开落地窗帘,俯瞰着外面绵延不绝的霓虹灯影,“我不能更多地责怪你,因为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并不在你身边!”
林珊双手发抖地捧住那张表格,“你还不认识这位呷错大爷。他是个独身老人,没有子女,而且很喜欢孩子,因此……”“因此,他就成为我们新时期的达吉的父亲!”席杰冷冷地接过去。
自责与愤怒的火焰在林珊眼里燃烧,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人迎面痛击了一拳,却又拿不出任何反击的招数。懊悔与失落也兜上心头,她痛恨自己今晚来找这个男人,痛恨这个似乎受审的场面。与高文强番争吵之后,她在大街上走了很久很久。那时天空中飘着冰冷的小雨,她一派茫然与凄凉地走下去,好像不知何去何从。在迷离恍惚中,居然步行到了这家熟悉的饭店,面对着一个灯火朦胧的窗口,她胸中突然燃起一阵痛苦的希望。
但这希望很快就再度幻灭,留给她的只是一片麻木。她瑟缩地往椅子上靠了靠,m胃又开始痉挛,“看来,我不该到这儿找你……”
席杰把手撑在窗棂上,伫立不动的背影传达出一种坚定。“林珊,我决定了,要去见见她,就在这几天。我可以不告诉她一切实情,但我控制不住地想要去见见她,见见我们的孩子!”“我没有权利制止你这么做。”林珊机械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以湿润千涩的喉咙。
席杰倏地转身,直直望着她‘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看她!”
林珊眼睛里闪过一瞬的惊慌不行……这不大方便。她现在是参赛的选手,而我们俩都是评委,这样做不符合大赛的规则!”
“哼!你乂来提这个!”席杰不耐烦地挥挥手,“事实上,没几个评委真正能做到这一点。毕竟,我们是生活在信息时代,生活在一座并不大而且喜欢交流的城市里!”
林珊的心似乎有千万根细针在刺痛着,她用冰冷的指节抓紧茶杯,试图从那里获取一丝温暖,嘴里喃喃地说你说得对……只是,我没这个勇气……我希望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能够适应这个局面。”
席杰坐在沙发的另一端,表情复杂地看着她,“那么,我们就说定了,我先单独去看她。”
林珊的上下牙骨直打架,哆嗦着说是该去看看她……看看她生活得怎么样?”
“林珊!”席杰也用一双痛楚的眸子望着她广我怎么才能让你淸楚明白,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个历史的误会,或者说是人为的误会呢?”
“我明白。”林珊语调刻板地说,“或许,这是命运在跟我们开玩笑。”
席杰又深深地看了她眼,低下头去沉默不语。在这个瞬间里,他突然懂得了痛苦的价值。呵!这也是命运的馈赠与厚赐。它总是给人持续与永久的痛苦,然后再加上片刻的欢乐作为补偿。人们应该珍惜和忍受痛苦以及它所带来的感觉,只有痛苦才能造就一道闪电般的快感,一种放大了的兴裔。犹如两人之间所刚刚建立起来的这种气氛。
高丽当晚跑出家门,到一个女友家里胡乱睡了一夜。直到次日,她仍能感到因父母不和而产生的痛苦、损失,与蒙受耻辱所带来的愤慨。
都说女儿与父亲的关系更亲密,高丽也不例外。儿时的幸福光阴常常浮现在脑海里,她对每一个细节都记忆犹新。从小到大,高文强从未说过她一句重话,她也一直是父亲的乖乖女,宠爱倍加的掌上明珠。直到这次大赛开始,直到昨天晚上。
时装模特儿这一行确实招蜂引蝶。当她身披华彩,一袭锦绣,以美丽绝伦的形象出现在灯光下,舞台上,男人们也确实蜂拥而至,令她应接不暇。但出于高傲的天性,她只是极为偶然地与个别男人同床共枕。这在当今的女孩来说,早已成为青春期必不可少的刺激,或者说是生活中的消遣,对她们的名声并不构成威胁。何况,高丽对生活还另有期望,而且渴盼着成功所带来的更大报酬。她也很清楚,模特儿的使命就是要赋予设计师的佳作以新的生命,因而,她也不能就此走出父母设计的生活,是他们给了她一条崭新的生命。虽然很长时间以来,她年轻的心灵已经感觉到,这个在外人看来尚属和谐的家庭,早就蒙上了一层阴影。
整整一天,她呆呆地坐在女友家的阳台上,看着身外的世界。那是太阳光底下沸腾的生活,也是她所一向热爱喜欢的生活——或者逛商店购物,或者去公园兜风,去激光影视院欣赏最新到的好莱坞名片,和女友们一道泡歌舞厅“卡拉0K”,或者到健身房去练它个淋漓酣畅,然后再一头扎到室内游泳池里游个痛快……对高丽来说,除了时装表演的舞台,以及拍挂历、广告片,这就是生活的高质量内容了!她决定在等待复赛名单的这一段时间里,重新把这些刺激的生活尝试个遍,包括每天加大运动量以减轻体重,然后就专心致意地迎接挑战。毫无疑问她将进入复赛,她对这点坚信不移。
次日高丽搬回家就采取行动,一大早便认认真真地去跑步。她给自己买了一双“登云”牌旅游鞋,朝阳才刚刚升起,她已经在一条街沿宽阔的大道上跑了个来回。头上新绽出的梧桐树绿叶鲜嫩浓郁,她的黑色秀发在风中飘扬,看上去像一只在天堂里穿梭飞翔的可爱的小鸟。
“高小姐,早上好!”一辆铮亮明净,车身极富流线型的高级面包车驶近她,跟着她缓行了一段距离。驾驶座上的男人摇下车窗,扬手招呼她。
高丽看清是刘成,仍然脚步轻盈未作停顿,秀发飘逸在空中算是回答。刘成降下车速,慢慢跟在那个曼妙的背影后面,用欣赏的眼光追随着她那优雅的身形,修长的双腿,裸露着的浑圆的肩膀,以及在风中飞扬的黑发……
高丽跑得香汗淋漓回到家中,便从六楼的窗口朝下望,只见静悄悄的小巷子里并没有那辆“子弹头”的踪影,不觉轻蹙秀眉。她早已习惯了男人们的目不转睛与穷追不舍,尽管她心里并不在乎他们。她的房间结合了艺术与浪漫的气息,墙上贴满了她与亮子的杰作——各式各样神姿仙态的艺术照,放得比世界名模的照片还要大。她经常在内心里暗加比较,觉得自己并不比她们逊色多少,唯一差的就是中国大陆这封闭式的环境。
上午十点左右,高丽已经换了一身雪白的运动短衫,出现在郊外某座高级别墅内。她有个女友就嫁给这儿的富商,然后成年累月地守着一栋装饰豪华的小楼,十分乐意同道中人来欣赏她的财富,同时也解除她的寂寞。春天的阳光温暖和煦,高丽拿着网球拍跟在女友身后来到庭院中,公用的网球场边已经支了几朵色彩绚烂的遮阳伞,两个男人坐在一张折叠桌旁,身上也都穿着白色的网球服,似乎正在那里等候饶有情趣的球友。高丽停住脚步,两手把玩着网球拍,望向其中那个高大魁伟的男人。没想到刚刚发起来的个体户老板,也能把这种运动服穿出韵味来!显然,这是个具有冒险精神,而且不怕失败的男人。
刘成抬看见了她,眼睛一亮,“你好!高小姐,今天我们是第二次见面啦!”
高丽抿唇微笑,凭直觉揣摸出,刘成早就掌握了她的生活规律,说不定已经跟踪了自己好几天,甚至收买了她圈子里的朋友。她斜眼往身边一瞥,果然迎视到女友那暧昧的笑容。
“这个刘老板倒是男人中的男人!”女友悄声对高丽说,“他经常来这儿打网球,最近一次见面,我们还谈到你呢!”
高丽完全清楚女友跟刘成的谈话内容,她怀疑自己已被別人设计,但却身不由己地跟她走上前,并且以微笑和手的接触冋报那两个早有预谋的男人。他们分成两组打双人赛,块头高大的刘成与高丽堪称绝配。每尚她伸手接下一只球,胳膊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形,总要感觉到对方那火辣辣的目光,和他嘴边那抹含意深长的笑容。
午间就在那个女友的屋顶花园里吃自助餐。铺了凸色镂空亚麻布的餐桌安放在草坪中,上面摆满了精美的食品与佳肴,简直跟外國电影里的场面一模一样!高丽早就窥视到这种华屋藏娇、锦衣美食的生活,伹很少深入到这种程度。就连那个端茶送水的小保姆,脸上也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了严然一副打工妹中的佼佼者模样。刘成一直殷勤地围着她转,不断地给她送饮料,帮她取食物。他这时已经换了一身合体的西装,看上去更像个十足的上流人物。高丽开开心心地接受着他的服务,只是注意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每当这个男人的脸靠近她,她的头就向后仰。
下午三点钟,这一对又跟约好了似的,在全市最豪华的某个大饭店的室内游泳池相聚。这时高丽已经认定,“白孔雀”的国王显然对漂亮小姐有特殊的癖好。否则任何一个精明的生意人也不会像他那样,整整几天都把心思花在一个女人身上。这个男人是想要征服她?那么反征服的办法就是视而不见。高丽用一个漂亮舒展的入水式跃进水中,溅起一片浪花……
换下泳装从更衣室里出来,刘成已经满脸笑容地等候在甬道上。高丽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朝她灿然一笑这么说,刘老板今天是要跟踪到底了?”
刘成也悠悠闲闲地笑了笑下一步高小姐计划做什么?我心里可就没数了!我能有这个荣幸,亲自来问问你的打算吗?”“你已经亲自出马三次了!”高丽的笑容带着儿分幽默。
她的嗓音如此清亮悦耳,令人沉醉,対成的眉毛快活地向上扬起。“是呀!而且像个追星族似地傻等了你很久!”
高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哦,我们艺术策划公司跟着像你这样的美女转,可不算丟份!”刘成微微一躬身,“高小姐,今晚我替你安排好不好?我们先去顶楼的旋转餐厅吃西餐,然后再到地下娱乐室去打保龄球。你意下如何?”
这位大款也有他独树一帜的幽默,高耐的眸子闪闪发亮,轻抿嘴角点了点头。而一旦跟这个男人面对闻地坐在旋转餐厅黾,她就觉得自己活像冋到了儿时旋转不停的木马转椅上,有点晕头转向,仅靠己的力量是下不来了!那个准备操纵她命运的男人,也立刻把握住时机,一本正经、滔滔不绝地发表演说,似乎在给予她的人生一种巨大的动力,一个具有诱惑力的承诺。
“高小姐,我从罗兰那里了解过你,知道你不是那种胸无大忐、冃光短浅的姑娘,而是一个对生活充满了热烈追求,并且有具体奋斗目标的人。我也早就想找个机会告诉你,要真正做到出人头地,非得有一个经纪人和完整的推出计划才行。你以为举办我们这种大赛,就能从芸芸众生中推出一颗闪亮的明星吗?错了!大赛只能作为形式之一,推出众多具有潜力的新星。但是像高小姐这样耀眼的巨星,光靠大赛是不够的,还要另外制订一套战略部署,也就是我所设想的包装计划……”
“刘老板!”高丽启唇娇笑着,“可我还没有答应你,要你来包装我呀!”
“是啊!所以目前的一切尚在策划阶段。”刘成朝她一举酒杯,建议说现阶段只要你我达成一种默契就行了!在大赛结束前,这只是我俩之间的秘密,万万不可对外声张哟!”
高丽觉得一切都很有趣,很可笑,就又娇柔地笑起来。她本就爱笑,爱笑的姑娘才会成功。
他们在地下娱乐室里打保龄球时,高丽已经能从这西方的游戏中体会到人生的滋味。这种抛球的运动很像人的一生,都是一次性的决定,无法挽回与弥补。你必须挑准一个明确的目标,时且选好进入的角度,再加上某种莫名的执着与意念,才能使这圆溜溜的球正常滚动,而不偏离正确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