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赛结束后,徐兑把统计出来的前二十名名单送到公证处去公证,并且进行了“政审”。这个词汇未免可笑,但却非常必要。据说连港台举行类似活动,都少不了这道程序。道理很简单,万一被选中的新星,也就是即将推出的大众偶像,恰巧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有一屁股的风流债,那麻烦可就大了!果真有两位姑娘被卡下来,一个是本单位怨声载道,一个是家人坚决反对。虽然都同政治无关,但她们也与大赛无缘了。还剩下十八名,正好三分之二的淘汰率。
在此过程中最为关心的又是刘成,但形势对他更加不利:白孔雀小姐只有一人入围,而且排名最后。若取十八名进行复审,压根儿就没她的戏!徐克取这个限数,也与此无关。但刘成却毫不领情。他认为白孔雀仅剩一项殊荣,正是因为在核议复赛人员时,就没得到应有的照顾。至于水涨船高这个道理,他是想也不愿想。
徐克好不为难,只得在召开评委会前,先跟杨佳英谈了一次话。
经理办公室在百货商场的最高一层,无论从哪个方向望出去,都可以看到这座城市的一片生机。更新更高更壮观的楼房正在建设之中,就像是画在天幕上的巨大的建筑蓝图。徐克坐在一圈快磨旧的皮沙发上,浏览着散乱放在办公桌上的文件,有一种内外对比反差太大的感觉。
杨佳英听完他的陈述,才把目光从那堆零散的文件中拉回来。“你是说,如果刘成的小姐没一个进入决赛,他就将拒付余下的赞助款?”
“是的。”徐克端起茶杯,焦渴地一饮而尽。“数目不大,还有五万。但你知道,我们决赛晚会要租最好的剧场,聘最红的歌星舞星,还要邀请各位领导,再给前几名发奖……最重要的,还得请省电视台现场直播哪!这些都要花钱。”
“其实这次大赛,就数我们俩投入多!”杨佳英咬着笔杆沉思了一下,极有风度地笑笑:“徐总编,不瞒你说,商场内部对此也有不同意见。恐怕除了那五万,我也再拿不出第二笔款项了!”
“什么?”徐克蹭地立起身,被愤怒懵住了,“杨总,这不是釜底抽薪么?”
“别着急呀,我另有办法。”杨佳英从那堆文件里顺手抽出一份,高高地举起,“你瞧,这都是有业务往来的商家。只要我到北方去跑一趟,就会拉来一批赞助单位!但这些商家也得有相应的广告回报。要想商业成功,新闻界就是先行官嘛!”
徐克沉吟不语。他没想到杨佳英如此工于心计。闹了半天,真正在这次活动中出大力,流大汗的,只有商报一家。而其他主办单位,无非是借花献佛罢了!
“别怵我这一长串的赞助单位呀!”杨佳英轻言细语地给他做思想工作,“等决赛开始,你的腿也粗了,腰也壮了,还怕刘成之攀难为你?”
这方案是她跟总经理又一番争论之后,才给自己找到的最佳台阶。商场只出了五万元,带来的广告回报却不可估量,谁还能抓住她的小辫?
徐克仔细想想也是,便开心爽快地笑了行!就这么办!”“那我立刻去买飞机票。”杨佳英逐页收好文件,“这边决赛名单的事,就交给你了!”
徐克下得楼来,先在琳琅满目的商场转了转,恰好碰见省电视台一个认识的导演,一把拉住他就问广喂,你搞得那个大赛,现在怎么样了?”
徐克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叹道,“你们多好啊!皇帝女儿不愁嫁,谁不看电视呀?报纸就要低人一等了!”
“都一样。现在有线电视也出来了,也开始抢收视率了,五花八门,各村都有高招……”那导演眼珠子一转,“哎,决赛晚会搞不搞现场直播呀?”
“怎么,你们台想揽这笔生意?”徐克兴奋地说行啊!但是广告收人要对半分成。”
他突然变得精力勃勃,满口商业用语,似乎自己也下海经商折腾了一回。
“找我们台长谈吧!”导演说,“晚会节目可要搞得精彩一点才行噢!”
徐克突然想起件事来‘哎,你这个大导演,到时候一定要给我撑腰呵!”
“没问题。”那导演拍拍他的肩搞晚会是我的拿手好戏!”徐克飘飘然地走出商场。决赛晚会时,新闻界各路群英云集,那也是他的看家本事呀!就如鱼儿游入河流,老马窜进森林,浑身上下都透着轻松,好不快活!
人行道上正好停着一辆“子弹头”,妨碍他伸手“打的”。接着,刘成那硕大的脑袋就钻出茶色玻璃窗,叫了他一声:“徐总编,要冋报社吗?我送你一程吧!”
徐克一边上车,一边奇怪地问:“这么巧?在这儿遇上你!”“巧什么?”刘成扭了一把钥匙点火,嘿嘿笑道,“我上楼去找杨佳英反映情况,她说你刚走。我还以为,咱们俩错过了呢!”
“我没走,在商场里转了转。”徐克心里“咯噔”一下,“你找杨总反映什么情况?”
刘成穿大街过小巷,方向盘在他手里玩得滴溜转,碰到拐弯的地方也不减速,好像成心要把大总编的心脏病给吓出来。等“猫腻”玩够了,他才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问进入前二十名的选手,你都认真查过她们的家底吗?”
“那叫政审。”徐克纠正说,“这又不是选拔干部,只要不出大问题就行。”
“选手隐瞒自己的家庭情况,算不算大问题?”刘成见他一愣神,乂眯着眼睛笑起来,“比如说,某位小姐的亲爹亲妈都是评委,她是不是该避嫌?或者借一个法律名词,叫做回避……”
徐克舒了口气,靠回椅背上。“你是说高丽吧?这事我们研究过,决定作为特殊情况来对待。这种比赛是全市第一次嘛,总不能让人家姑娘错过了机会!”
刘成把车开进商报的院子里,一个漂亮的大转弯乂稳稳地刹住,回头望着徐克笑笑,“不是高丽,是那个彝族姑娘伊果。据我所知,她是席杰和林珊的私生女。我还亲眼见到席杰陪她去买参赛服装……徐总编,这两个评委也太过份了!有这事,也不预先透露一声。如果让新闻界抢先知道了,还不爆出个大丑闻?”
徐克有些发懵,实情是他还没听明白这一串话的真切含意。“你是说席杰与林珊?他们不是两口子呀?怎么会有个女儿?”“所以才叫丑闻呢!”刘成拍拍徐克的肩,“要不是我,你老就被从头到尾地蒙在鼓里了!”
徐克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气急败坏地叫起来广不行!这绝对不行!”
刘成很容易就说服了徐克,或者伊果退出决赛,或者席杰退出评委会,二者必居其一。刘成有意放过林珊,因为她也是高丽的母亲,而他已经把全部赌注押在了这姑娘身上。了t然,他乂得把高丽请出来,陪她好好快活一通。现在的女孩子,好哄!单凭刘成出面反击的这番壮举,便足以打动高丽的芳心。
刘成自己也很高兴。他把罗兰的“小秘密”上升到“重大发现”,就等于抓住了这个大赛最火爆的丑闻。他喜欢别人有阴谋,喜欢自己能识破别人的阴谋。不管席、林二人及其私生女是否在策划什么阴谋,他都要把它当作是阴谋暴露给徐克。这样他的内心才得到满足与平衡。刘成是故意在跟席杰作对,因为他是一个远比他更有责任感的男人。他对女人的呵护与关爱,正好反衬出刘成的卑劣~一他对女人永远是利用和欺骗,而不是出于纯粹的爱心。谁让他不好受,他就不会放过谁,这也是刘成的处世哲学。
何况,还存主办单位之间的明争暗斗呢?将席杰排挤出局,就只剩下林珊孤军作战。恰巧杨佳英乂要出差,评委会上的力量对比,由此还会发生新的偏移。
刘成来开会时,心情也就很愉快很放松,甚至吹起了口哨。刚走进百货商场那层办公楼,就看见林珊朝他走来,他不知所措地站住了4连忙去想有没有别的通道,可以回避这次相遇?
刘成有点怕这个女人,怕的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他所愿意承认的。虽然在大赛期间,林珊从来就是郁郁寡欢,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但她和他似乎并非站在同等的地位上。当然,如果刘成决心出头与她一决雌雄的话,也可能大占上风。然而这种胜利却毫无意义。刘成从来没有意志去控制一个温柔坚定,性格颇具张力的女人,他只能在罗兰面前为所欲为。或许,还有别的关系在牵制着他,比如说高丽。
就在刘成犹豫不决的时候,林珊已经笔直地朝他走来,并在他面前停下来凝视着他:“恐怕应该由我来说这句话——刘成,你是个到处挑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
“我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我可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刘成叉开腿站着,脸上假装掠过一道诧异,“况且据我所知,你也不是什么完人。”
“至少我不会利用别人的痛苦去打击别人!”林珊忘记了自己准备好的言词,满脸激愤。
“别人的痛苦?”刘成佯装不解地眨眨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別再装蒜了!”林珊深深地吸了一日气,又慢慢吐出来,以克制自己内心的恼怒,“我要警告你,不准碰我的女儿!”
“哪一个女儿?”刘成立刻滑头地接上,并为自己的机智而得意洋洋。
林珊把愤怒的情感吞咽回肚里,冷静地瞪着他:“哪一个女儿都不行!”
“对不起,你的两个女儿都长大成人,她们有交友和择偶的权利。”刘成竭力在自己的语调中,灌进去一些故作声势的东西,“如果她们都对我本人感兴趣,我又怎么能拒绝呢?”
这家伙的厚颜无耻使林珊惊讶,而且更加激怒了她。但刘成的话也触及到至今仍在疼痛的伤口——如果自己的女儿硬要投送怀抱,她也毫无办法。她捏紧双拳,才把那些尖刻的反击语言吞回去。跟这种人犯不着!如果他想用什么方式来羞恼她,岂不是她自取其辱?
昨晚林珊接到杨佳英的电话,老同学怒火万丈地朝她发泄了一通,说现在才知道伊果的真正情况,并将之与她在大赛中的表现联系起来。而她杨佳英本该是第一个知道此事的人!原来好朋友之间也存在着欺骗与不信任,原来一切都不是永恒的,友谊就更不是!林珊深怕高文强听见,一直捂着话筒小心翼翼,没法儿替自己辩解。今早她连忙赶到商场,杨佳英已登上了北去的航班。她得知刘成来过,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或许事情就坏在和罗兰一同醉酒上,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忘掉那个夜晚,她几乎经历了一场出卖自己也背叛别人的痛苦。现在痛苦又回来了,比上次还要厉害。
怎么办?怎么办最好?这些无穷无尽的问题像铁锤一下下敲击着林珊的心。她想得头晕目眩,却得不出个轻松的答案来。
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之后,刘成强装笑脸地说:“林珊,我觉得你是在有意跟我过不去!每次评委会你都跟我对着干。这一次,我希望你能有个合作的态度。”
“别妄想了!”林珊冷冷地说,“我不可能跟你这种人合作!”
“如果牵涉到你的女儿呢?”刘成注意地观察着她,立刻又补上一句,“我指的是高丽。”
他的挑战态度使她的语气更为生硬,而且几乎是本能地反击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希望高丽落选!这样对我们三个人都会好一点!”
刘成微微一笑出低低的嘲弄声。林珊转身进了会议室,扔下他一个人站在怒气当中。
会议室里空荡荡的,别的评委还没来,只有徐克坐在环形桌的另一端,整理着一大叠选手的资料。看见她进来,就迫不及待地抱怨:“通知九点开会,快十点了人还没到,准又是堵在半道上了!这个城市的交通呵……”
林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没有答腔。她有种预感,徐克还有话要讲。果然,他挪坐到她身边,拐弯抹角了半天,总算扯到正题上:“林厂长,决赛晚会的服装,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们早已就此达成协议,现在林珊对他的用心尚有几分不明,只得试探地回答广徐总编,你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专门去郊县为这批服装染色。开完评委会我就去搞面料,保证不耽误决赛晚会。”
“行行行!”徐克双手直摇,“对这个我完全放心。大名鼎鼎的林厂长林设计师,不答应则已,一答应,准会办得漂漂亮亮!”
“那你还有什么事不放心?”林珊似乎不愿再讨论下去,她想另换个话题,让自己轻松轻松。接下来的评委会,又将是一个杀戳砍伐的战场。
徐克品味出她极其微妙的情绪,自己也受了一丝丝震动。他不愿把刘成的“重大发现”想得太复杂,可这事本身就不那么简单。已到知天命之年,又历尽人间沧桑的徐克,此时更多的考虑还是这桩丑闻会不会影响大赛的成功?这一对男女私情与一个活动的成败,似乎有那么点内在的联系。因为他们毕竟都是策划者,组织者,评选者。徐克对席杰和林珊倒没有什么个人的好恶,只有唯一的衡量标准。他还保留着多年的记者职业习惯,深怕到时候出什么乱子。因而刘成一旦将此事透露给他,立刻引起了他的高度警惕和极端重视。
“林厂长,听说你和席总……”他想先证实一下这情报是否准确。
他只说了半,林珊已全然明白了。杨佳英的气恼和徐克的担心,都来自一个发源地。这刘成到底是何居心?非要闹得评委会沸沸扬扬?她也得迅速找准感觉,有点应变能力才行。其实林珊已从徐克的言行表情中,洞悉了他内心的惶悚与不安,所以很快便找到了转移感觉的机会。
“我和席杰二十年前下农村时,曾谈过一阵恋爱。”她脸上的笑容极为坦荡,“怎么?徐老也对这年青时代的荒唐事感兴趣?”“嗯,啊,是很荒唐,那是个荒唐的年月嘛……”徐克支支吾吾的。当面揭别人的老底,毕竟不是他所应该做的事,但他又不得不这样做。“据说,你们俩还有一个女儿,留在了乡下?”
林珊终于相信自己已经抓住这感觉,而且开始有了信心。“是呀!在那个荒唐的年月,少不了这一类的荒唐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