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荻港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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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大约有一年多,我没有与李哲人联系了。这一年,他又从桐乡县的位置,调任天目山浙西行署少将参议兼天目山青年招待所主任之职。

元旦来临的时候,我忽然接到他将在天日旅馆与新娘举办婚礼的请柬。

他比我年长六岁……为革命,个人问题一直拖至人到中年。那天我义到章荣初父亲的绸缎店,买了两条丝绸缎面,作为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章丹凤小气地说:“你送那么贵重的礼物?”我说:“革命战友一场。”章丹风撅着个嘴,一脸的不高兴。我与章丹风一起去天目旅馆,参加他们的魂礼。婚礼上李哲人穿着话装,系着领带;施星云披着白色婚纱,戴着长长的白手套。那是西式婚礼的打扮,章丹风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打扮,惊讶极了。她说:“女人原来可以这么漂亮?”

四桌酒席,大都是从前长超部队的官兵和家属。他们没有去过大城市,为了参加婚礼,他们挑出自己最好的农服。条件稍微好一些的,穿一身西服,而他们的家属,则是花蝴蝶一样的打扮。我的章丹凤。头发梳得光溜溜的,在脑后盘一个发髻。她上穿红花棉袄,下穿黑布裤子,一双自己纳的方口布鞋,雪白的边上还没染上尘土。这一身行头,是她压在箱底很多年舍不得穿的。然而我不小心把一碗菜汤打翻,正好汤水溅到她的衣裤上。她心疼地直喊:“啊呀,你看你看。”

自这一次参加婚礼后,我没再见上李哲人。听说他婚后不久叉凋走了,调到哪里我一无所知。我起先想也许他叉投入了一场战斗,也许他的行踪是保密的吧!与我单线联系的依然是尹玲娜。自从皖南事变后,随着浙西反共高潮的到来,国民党县政府、镇政府也借调整人员之名,削减进步势力。县政府和镇政府的几名政工队员,被嫌疑调往天目山整训。但他们在整训期间,教国民党反动当局开除。开除的人员闲在家里没事,便常常跑到我家来聊天。我介绍他们参加精武会和读书会,他们又把他们熟悉的朋友介绍过来。我们的精武会和读书会,就这样又日益壮大起来了。

我们凭着那种精神和抱负,在白色恐怖下,依然秘密地进行着地下革命工作。一凤说:“宁可让自己节省,也不要让同志们挨饿。”那些子,她为了支持革命,变卖衣服和家具,甚至还把她父母给她用作陪嫁的一只祖传金戒卖掉了。我当即把她抱起来,往床上摔去。我对她是那么温柔,然而我却不能像与傻傻那样如虎添翼。

我们重建精武会和读书会,秘密开展革命活动,开始并没有引起县政府和镇政府的注意。但我家川流不息的人,尤其有一次射中村十二名地下共产党都转移到了我家里,一住就是一个月。章丹风、高美丽一个放“肖,一个搞伙食。然而村里有人到镇政府告密,说我家里藏着共产党。国民党镇政府,当即派人来我家搜查,幸亏弟弟得知消息后,让他们连夜撤离了。这一回弟弟帮了我的大忙,但他很严厉地说:“你不准再带人到家呈住,解散读书会,加入国民党,调入镇政工队。“我沉默着,弟弟又道:“这是镇长的意思。现在形势紧,你不好好配合,我的村长职位保不住,还有丢掉性命的可能。“我知道白色恐怖丝毫没有减退,反而日趋严重。为了配合弟弟,我当即答应解散读书会。但加入国民党,这让我有些为难。我是荻港村地下党支部书记,怎么能去加入国民党呢?

第二天一早,我依然照常练武。我们精武会就像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除了那些进浙江省保安第三团当了士兵外,我们这些比较固定的中年人,就是精武会的脊梁了,其他的学武人走一批,来一批。从前师傅独眼龙带徒弟,必须接受十种基本套路,即:四套单练拳术套路(十二路潭腿、工力拳、节拳、大战拳);二套单练器械套路(八卦刀、群羊棍、五虎枪);两套拳术对练套路(接潭脚、套拳);一套器械对练套路(单刀串枪)。自师傅死后,我就是精武会的教练。

不知道什么时候,尹玲娜已调到湖州来工作了。这个我的上级领导,与我一共只见过两次面,却是频频鸿雁传书。她就像火把,点染我的革命激情,指引着我前进的方向。有了她,我无形中就有一股力量。

当然我与她的联系,除了秘密交通员,其他无人知道。这一回,她让交通员送来的信上说:湖州地区依然在白色恐怖下,国民党正在掀起第三次反共高潮,你必须加入国民党打入国民党内部去,以利更好地为共产党的事业工作。

我就这样奉尹玲娜的命令,加入国民党,调入镇政工队去了。我想这样既维护了弟弟,又能了解国民党内部情况,掌握国民党破坏共产党地下组织的情报,一举多得。弟弟并不知道我接到了地下党领导的命令,他见我这么快做出决定说:“浙江现在是国民党的天下,一旦查出谁是共产党都有被杀头的可能。“我没有回答弟弟的话。我知道弟弟与我们荻港村”赤脚财神“朱五楼的女婿国民党核心人物陈果夫常有来往。其实杀头我不怕,但更好地开展革命工作,让荻港村的地下党员不被暴露,才是我昀责任和义务。

转眼,家里的孩子都长大了。许家立十二岁了,今年也要像我当年那样赴省城考学去。这孩子长得清清秀秀,比较瘦弱。高美丽生了许家立后,没再怀孕。我的小风林和小抗敌,一个八岁,一个六岁,他们都在获港村小学读书我卸下荻港村小学校长的职务后,对他们的成长也许更好些。现在他们也像当年我缠着父亲讲故事那样,老是缠着我讲故事。不同的是我不再像父亲那样井争故事,而是讲安徒生童话。

我希望他们长大不生活在战争年代,而是生活在平安和谐的社会里。

小风林的成绩,比小抗敌明显要好一些。但小抗敌很有音乐细胞,他嗓子好,歌儿也唱得特别好。兄弟俩在家里叽叽喳喳的总是小抗敌。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最喜欢的儿子还是失踪的大大和六头。他们常常会进入我的梦中。我相信他们一定还活着。我有时忧伤出神,章丹风就会说:“你想什么?又想婉玉了吗?“章丹风总把我与她不能制造强烈风声的缘故,归结到我想婉玉身上:她跟一个死人没完没地争宠,常常让我哭笑不得。有一次她整理家里的东西,把婉玉的遗物和照片全烧毁了,但不知道她头上的那只蝴蝶型发夹就是婉玉的遗物。

这些天,我到城里买一辆自行车。那是我们获港村出现的第一辆自行车,大家都来看西洋镜。我们家门口围满人。他们看我学车,学会后转圆圈;看我在车卜带着小风林和小抗敌,像耍杂技一样。他们感到神奇极了章丹凤也为我能在村里,第一个拥有自行车这神奇的东西而感到荣耀。只有傻傻不屑一顾,讥讽地醴:“这就是你到镇政工队的好处吧?“俊傻这话,让我有些吃惊。我呆了一下说:“你别胡说。“她说:“我稿要浇。我们村那个朱五楼的女婿陈果夫和他的兄弟陈立夫,人称派,现在陈氏兄弟深为蒋委员长器重,你到镇政府去投靠他们了吧?“我说:“傻傻,你疯啦?不准胡说。“她说:“你才疯了呢?“我为傻傻在公开场合不知轻重的话,懊恼和头痛。我一气之下,给了傻傻一巴掌。她不哭,却给我甩过来一拳头。我正想回她一拳,她却尖叫道:“你算哪门子男人,竟然打女人?你个狗杂种,你个逃兵。“我怕傻傻越说越离谱,骑上自行车真的逃走了。章丹风在后面喊:“喂,你去哪里?“我一直骑到重兆村。我曾答应姑父的小妾,去看望她一路上,河流和山谷沐浴着金色的落日光芒,黄昏的景致非常美丽。我发现小妾.的日子过得并不坏,她把家整理得井井有条,自己也做上婆婆丁。小媳妇看上去不到二十岁,但做了婆婆的小妾,很有威严和权利。小媳妇一举一动,都在婆婆的掌控之下,就像当年姑姑遇上她的婆婆一样小妾见我骑着内行车而来。十分新奇地问:“这是什么车?两个轮子也能跑步?“我蜕:“这叫自行车,不但会跑,还可以带人跑呢!“她说:“真的吗?“我说:“当然是真的,你坐上来,我带你跑一下。,“她摇摇头,连连说:“不,不不。“我没有进去坐,站在门口与小妾闲聊了几句,便打道回府丁。

自行车的确快。我很快到了村北傻傻的小屋。她房顶上的烟囱,正炊烟袅袅,一缕缕在空中飘散。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炊烟,想着人的生命最终就像炊烟一样。我的父亲、母亲、二叔、婉玉和四个儿子们,还有我的革命同学叶天瑞,战友李阿二,他们的去世和牺牲都如炊烟一样飘散了,我忽然沉浸在过去的悲伤里,禁不住泪如雨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傻傻已经来到我的身旁。她像母亲哄孩子那样,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道:“别哭啦!都是我不好。进屋去吧!“她一下变得温柔体贴,并帮我推自行车。

也许是因为吵过了架,我们都非常温柔。也许我们的心与心,有了一种沟通和默契。我搂着她说:“以后你不能在外画大声嚷嚷,再嚷我就把你开除出党。“傻傻撒娇地说:“我本来就是个粗人嘛,没’过学。

认识几个宁,也是扫盲班学的。“我说:“你得进荻港村小学凄书去!“傻傻听哈哈笑起来道:“我都快三十的人,与六七岁的孩子一起凄书,不是笑掉大牙了吗?“我说:“为了学文化,怕什么?“傻傻说:“好吧,那我就上学读书去吧!“回到家,章丹风与两个儿子正在吃饭。见我回来了,她放下碗筷给我温酒。小风林说:“阿爸给我讲故事。“小抗敌说:“才不给你讲呢!

阿爸给我讲。“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吵起来。这两兄弟并不像我与弟弟小时候那样,也不像父亲和二叔那样;他们似乎像一对冤家,每天不是吵架就是打架。小风林与严家辉的儿子严发财,倒是好得像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