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辛亥风云
25450800000011

第11章

前些日子,周树人从仙台医学专门学校退学回到了东京。他决定了弃医从文,拿起笔杆子投入战斗。许寿裳见好朋友又回东京来了,甚是高兴。当天晚上,在一家中国餐馆里他便与沈鸿庆一起为周树人接风洗尘。三个老同学欢聚在一起天南海北地闲聊着。在沈鸿庆的感觉里,周树人不喜欢抛头露面,但善于思考和深层次地观察问题。

堂倌很快一手托着几盘菜,一手拿着一坛绍兴加饭酒过来了。许寿裳道:“来来来,喝酒。我们先祝树人兄笔底生辉。”大家一饮而下后,又继续聊天。周树人道:“中国的呆子、书呆子,岂是医学所能治疗的?”沈鸿庆道:“树人兄高见,干杯!”于是,三个人又一饮而尽。接着,周树人和他们谈起了他的母亲,他的两个弟弟,还有他母亲让他回家去结婚的那个女性。

日子就像流水一样地又消失了大半个月。冬天的寒风越来越刺骨地冷,沈鸿庆穿上了家乡的长棉袍。那天清晨在学生食堂吃早餐时,许寿裳告诉他,周树人应陈子英之约将去横滨欢迎来日本学习军事的中国留学生。许寿裳说:“我们若不是遇上考试,便可以和他们一起去横滨。”

几天后,沈鸿庆与徐锡麟相约来到海边。冬天的海边有一种空寂的美,能让人的心境感到无比宽广与宁静。他们在海边漫步,海风使他们的思绪进入一种飞扬状态。他们就像大海中徜徉着的两条船,在风中扬帆前进。一会儿,晚霞消失了,暮色降临时分,他们来到一家酒馆喝酒。徐锡麟一边喝酒,一边说:“因为日本士官学校不收非官费生,我们被婉拒了。”沈鸿庆惊讶道:“啊,那太可惜了。”徐锡麟说:“我们是带着官衔来日本学陆军,毕业后想进入军界,掌握军权以图推翻满清政府,谁知我们的一番心血全白花了。”沈鸿庆奇怪地问:“你们的官衔哪里弄来的?”徐锡麟微笑着说:“那是陶成章见绍兴的光复会员中有几个富人,便想出了拿钱捐官的主意。那个叫许仲卿的最慷慨,拿出五万元给我捐了一个‘道员’衔,给陶成章捐了‘知府’衔,还给陈志军、陈魏、龚宝铨三人捐了‘同知’衔呢!然而这士官学校非要官费生,我们这官衔一点派不上用场。”徐锡麟说着,叹了一口气。

沈鸿庆为徐锡麟深表遗憾,并气愤地道:“******,清政府勾结日本文部省发表了一个严格管束中国留学生的规则,叫做《取缔清韩留日学生规则》,对我们留学生的集会结社、言论通信等横加限制,其主要有三条:一是中国留学生一定要在清朝政府驻日公使和日本学堂登记,留学生的活动、到哪里去都得登记;二是通信要登记,给国内亲属、给朋友写信都必须登记;三是不准住到别的地方去,只能住在留学生学校宿舍。这真是混账透顶了,我就偏不搬回学校宿舍去。”

几天后,东京中国留学生果然针对清政府勾结日本文部省颁布的《取缔清韩留日学生规则》进行了****斗争。同学们满腔怒火,议论纷纷。以秋瑾和宋教仁为代表的,主张全体同学罢学回国;以汪兆铭和胡汉民为代表的,主张忍辱负重留在日本继续求学。这就形成了两派对垒,并且发生了激烈争吵,甚至到了水火不相融的地步。正好让日本媒体幸灾乐祸,他们报道中国留学生是“乌合之众”。《朝日新闻》报更是把中国留学生说成“放纵卑劣”的一群,还极力挖苦中国人缺乏团结凝聚的力量。陈天华看到这篇报道羞愤极了。他觉得“士可杀不可辱”,那天晚上,他在悲愤中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篇万余字的文章,表达着自己的观点和必声。写完后,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的悲愤让他突然觉得人还有比生命更可贵的东西,那就是尊严。中国人必须有尊严地,堂堂正正地站起来。第二天一早,陈天华经过了一夜的苦思冥想,绝望地来到东京大森海湾向大海奋起猛烈地一跃。于是那溅起的浪花就是他抗议日本,唤醒同胞的见证。谁也没想到才华横溢的陈天华会突然蹈海自杀。当秋瑾、周树人、许寿裳、徐锡麟、沈鸿庆等得知这一噩耗后都非常震惊,大家认为陈天华的自杀把抗议风潮推向了高峰。

第二天,东京的中国留学生在留学生会馆“锦辉馆”为陈天华举行了追悼会。追悼会由秋瑾主持,大家在悲恸中为陈天华默哀。然而默哀一结束,秋瑾便情绪激愤地动员大家道:“热爱祖国的同学们,咱们立即回国,自谋出路去吧!”可是有一些留学生并不想马上回国,他们表达不同的看法时,激起了秋瑾的义愤。秋瑾立即抽出匕首,往讲台一插,以示回国的决心,这让站在一边善于冷静思考的周树人有些为她担心。然而徐锡麟和秋瑾倒是一拍即合,两个人的个性相近又趣味相投,因此都作好了回国的打算。

不久,秋瑾、徐锡麟、王振汉(徐锡麟妻子,由秋瑾介绍加入光复会后将原名王淑德改成了王振汉)及陈伯平等先后回国去了。那些留在日本的同学继续他们的学业和革命事业。沈鸿庆课余依然做着《民报》编辑。陶成章加入了同盟会后,在春暖花开时节也回国去了。沈鸿庆有时想自己来日本已三年多了,一趟也没有回国,是不是对学业,对编辑工作太死心塌地了呢?

又是一年的春暖花开。小家辛六岁了,婆婆拿来裹脚布要给小家辛裹小脚。邬爱香心里反对,但又不敢在婆婆面前声张。于是暗暗骂丈夫沈鸿庆道:“这死鬼,出去了就不知道回家。老婆、女儿全不要了,就要那革命。革你个头啊!”邬爱香一边骂,一边想找小叔子鸿武做救兵,可小叔子鸿武正在给张静江写回信。

鸿武与张静江频繁通信,虽然有些是生意上的事,但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相通与默契。比之哥哥鸿庆,鸿武更喜欢与张静江通信。张静江在法国巴黎的生意做得蓬蓬勃勃,不仅开设通运公司,还在巴黎最繁华的意大利街上开设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开元茶店。张静江在信中说:“我在开元茶店结识了蔡元培,最近将回一趟故乡。”这让鸿武十分欣喜与期盼。每次读完张静江的来信,鸿武的心情都会特别好。下午他要去大通学堂上课,哥哥鸿庆在日本弘文学院的同学寿昌田,正巧成了他大通学堂的同桌同学。

这会儿,邬爱香不愿意回家看到小家辛被奶奶强硬着裹脚时发出的哭泣和嚎叫,便带着小家寅去街上闲逛。绍兴城里比从前更热闹了,只是这年头满清政府遭遇赔款,市民百姓上交的苛捐杂税多,生意并不景气。邬爱香在点心店买了两块油炸桂花糯米糕。小家寅吃得脸颊上粘着红红绿绿的桂花,像只小花猫一样。回到家里,小家辛裹着双脚坐在客堂的楠木椅子上呜呜地哭。婆婆在饭桌上垫着湿毛巾烫衣裳,烙铁烫斗被火烤得通红。小家辛见姆妈回来了,便说:“我不要裹脚,我不要裹脚啦!”邬爱香道:“不裹脚,以后你的脚长得比屋子还大,怎么办呢?”邬爱香哄着小家辛,心里却是骂着婆婆:“这老太婆,太顽固了。慈禧太后都面谕学部实兴女学了,日后小家辛那双小脚还怎么去学校上体育课?”

邬爱香一想到小家辛要上学,小脚无论如何都不方便,如果再不阻止婆婆给小家辛裹小脚,那么小家辛就真要成为“三寸金莲”了。邬爱香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气,终于忍不住与婆婆说:“别给小家辛裹小脚了,她日后要上学堂去。’

婆婆没想到媳妇会与她这样说话,把烫衣的烙铁往桌上重重地一放道:“女孩不裹脚成何体统?难道我的孙女也要像你一样做‘大脚女’被人看不起吗?”婆婆这么一说,邬爱香有点无地自容,只觉得一个嘴巴子被婆婆拍死了,赶紧沉默不语。

鸿武这晚回家已是子夜。春天的夜晚格外温馨,大自然的花香送到他的心底。他与太监喝酒聊天后,一路抄着小路回家。他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妓院门口。妓院鸨母笑呵呵地招呼他,他便稀里糊涂地跟她走了进去。妓院里的生意,就像春天满山遍野的映山红那样旺盛。女孩子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那个弹琵琶的女子长得很灵秀,皮肤白白的,丹凤眼儿,穿着大红的旗袍,鸿武一下就喜欢上她了。

听完一支曲子,鸿武便情不自禁地拥抱亲吻着她。一会儿,女子很温柔地拉他上了床。他将头埋入她那双柔软温热的乳房间。第一次做爱他毫无经验,很快就完事了。但他们依然躺在床上,女子给他全身做着按摩,让他感到舒服极了。尽管他知道这是在嫖妓,但他想这女子琴棋书画样样拿得起,实在是可爱的。如果能把她赎出来,就娶她为妻吧!鸿武没想到找他说亲的人快把门坎都踏断了,自己却突然喜欢上了一个妓女。

离开妓院时,这女子默默深情地把鸿武送到门口。鸿武依依不舍地与她告别,和她说:“我会再来看你的!”女子塞给他一块用红线穿着的青色玉佩。于是,两个人在路口又接了一次吻才真正道别。鸿武回到家后,摸着黑钻进了自己的屋子。他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那个女子的一颦一笑,浮现在他眼前,使他辗转难眠。他想那是多么摄人魂魄的女子啊!

由于《民报》与《新民丛刊》开始了论战,揭示革命与保皇派的原则分歧,沈鸿庆在《民报》的编辑工作就显得特别忙。加之那个《取缔清韩留日学生规则》的条文不准留学生住在学校外面,为了求平安只能搬回学校。然而学校寝室有作息时间,他就不能通宵达旦地工作和学习了,这让他十分沮丧。因此,下课同学们玩儿的时候他就抓紧时间看稿,脑子里满满的是稿子中所谈到的问题:中国往何处去?

这天散了学,沈鸿庆和许寿裳一起到周树人家去了。在东京高等师范学校,不像在弘文学院那样有较多的中国留学生。这里更多的是日本本国人,也有不少泰国人,以及一些欧洲人。因此,沈鸿庆和许寿裳常去周树人家的客厅。在那里总能遇上一些同盟会会员和光复会会员。大家聚在一起满怀激情地谈论革命。通常周树人抽着烟,倾听着朋友们的高谈阔论,而自己则沉思不语。然而今天他格外高兴,脸上有遮不住的笑容。许寿裳对周树人道:“树人兄,恭喜恭喜啊!”

其他来聚会的人并不知道周树人有什么喜事,包括沈鸿庆。大家望着周树人又看看许寿裳,沈鸿庆终于忍不住说:“别卖关子嘛,那么神秘兮兮,是不是树人兄要回家娶媳妇了呢?”许寿裳道:“你难道就不会想一些别的吗?”沈鸿庆抓抓头皮,却是想不出别的什么来。许寿裳又道:“我们的树人兄出书啦!”说着,他拉着周树人道:“把书拿出来让大家欣赏。”周树人笑着说:“我出版的既不是革命书,也不是文学书,是一部与人合作的地质矿产专著,你们不会喜欢的。”说着,他就把书拿出来了。沈鸿庆接过书,只见封面上写着:中国矿产志。沈鸿庆道:“无论是什么书,这是你的第一部书,该请客喝酒啦!”周树人嗬嗬笑起来道:“好吧!走,我们这就去小酒馆。”

整整一个五月,长江中下游淅淅沥沥的雨下得没完没了。因苏报案而入狱的章太炎,出狱后即把长女许配给了龚宝铨。不久,做了岳丈的章太炎和女婿龚宝铨便去了日本东京。

那天章太炎和女婿龚宝铨一到日本,孙中山已亲自派人来迎接他们了。第二天下午,章太炎在东京留学生欢迎会上发表了演说。在激情澎湃的演说中,他认为当前最紧要的:第一,是用宗教发起信心,增进国民的道德;第二,是用国粹激动种姓,增进爱国的热肠。他说:“夫国于天地,必有与立,所不与他国同者,历史也,语言文字也。二者国之特性,不可失坠者也。”

章太炎的演讲,沈鸿庆听得很认真。后来章太炎很快加入了同盟会,出任《民报》主编,并接连发表了《革命之道德》《建立宗教论》《箴新党论》等大量倡言革命,反满复汉,建立民国,揭露改良派“预备立宪”是“假文明之名行野蛮之实”的文章。由此,在沈鸿庆的感觉里,同盟会机关报《民报》与保皇派机关报《新民丛刊》,才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大论战。

由于章太炎出任《民报》主编,沈鸿庆觉得编辑部的面貌焕然一新,大家干劲更大了。只是章太炎烟瘾大,办公室里总是烟雾腾腾。这些天沈鸿庆忙忙碌碌编稿子,学校的功课落下很多。周树人从家乡回来了,他没想到新郎倌回来得这么快。他得去讨喜糖吃呢!

天气越来越热了,又到了炎热酷暑。这天晚上沈鸿庆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的脑海里老是盘旋着革命派与改良派两报论战的主要内容。他想着想着睡意一点都没有了。他觉得在日本四年,他终于从小家庭的个人主义的观念中走了出来,投身到了东京这个革命的大熔炉里,使自己的思想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