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辛亥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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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自从昌隆绸布商店倒闭后,鸿武在上海淮海路上开了家理发店——大光明美发店。男人理发、女人烫发,还有白发染黑等业务。李小兰就是鸿武招聘来的洗头工,现在升为领班了。来烫发的女人大多是上海有钱人家的小姐。店里的生意还不错,鸿武积蓄了一些钱,得知张静江回上海,马上就去拜访了。这天鸿武见到张静江时,张静江正在书桌前沉思。张静江告诉鸿武道:“为孙中山筹集革命活动经费,看来还是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创办证券交易所比较合适。只是要通过一些关系,否则很难。”鸿武微笑道:“凭张兄的实力和才华,没有办不成的事。”张静江道:“哪里的话,我办不成的事多着呢!我想在巴黎办银行,就没有成功么。”鸿武笑道:“不成功事一二三,可是大部分事都办成功了就是强者啊!”张静江笑笑道:“创办上海证券交易所,需要农商部核准。我们需拟章程和说明书,呈报上去。但什么时候批下来就不知道了。”

这天鸿武在张静江这里呆得很晚才回家,回家后把张静江拟办证券交易所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哥哥沈鸿庆。鸿武说:“如果上海证券公司成立,我就要把钱投进去炒股,赚他个几十万,支援孙中山。”哥哥沈鸿庆虽然对经济不是行家里手,但听鸿武这么说也觉得有点吹牛,便道:“能赚些小钱就不错了,不要连老本也赔进去。”鸿武道:“像你这样胆小怕事,还做什么生意呢?”哥哥沈鸿庆道:“别忘了昌隆绸布店倒闭的教训。”

沈鸿庆从上海回到绍兴,一头闷进书斋里。在写了一批信后,沈鸿庆收到回信最多的便是******的了。这阵子,******对《新青年》似乎情有独钟。每次信中都会提到《新青年》上刊登的文章和自己的观点。而沈鸿庆呢,也会在信中阐述自己的观点。两个人观点相近,话便多了起来。沈鸿庆十分意外这个昔日上海洋场好色、多疑、暴躁、任性的浮浪子弟不仅喜欢上了《新青年》,还喜欢《马克思学说概要》,成为真正的先进青年了。

已是凌晨三点了,沈鸿庆给******写完信,到厨房煮了一碗榨菜肉丝面。少了一条胳臂的他,虽然有很多不便,但使用左手已习已为常了,所以,煮面条对他来说是最简单的活儿。他想没有老婆了,不洗脸、不刷牙、不洗脚也没有人烦他了。这让他感到自由。

小家辛就像她母亲邬爱香一样操劳,天没亮就起来烧火做早餐了。每天她总是让小家酉吃得饱饱的,才让他去上学。长姐如母,小家酉也越来越依赖大姐小家辛了。而小家辛呢,已经很久没有给母亲回信了。她不想让母亲邬爱香知道沈家衰败的情况,免得她既回不来又多一份担心。因此母亲后来的许多来信,小家辛不拆不看全部存放到一只纸箱里。现在这只纸箱已被塞得满满,放在小家辛的床底下,没有别的人知道。

中午时分,太阳透过玻璃窗暖暖地照在沈鸿庆的床上。他懒懒地躺着,思绪却游到了遥远的北京。小家寅在做什么呢?这孩子喜欢诗歌,有着浪漫主义的情怀,但最让他懊恼的就是不叫他阿爸,有时与他打招呼,唤他为“喂”。沈鸿庆苦笑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然后从床上一骨碌地爬了起来。这时正巧有邮差喊:“沈鸿庆信。”沈鸿庆三脚两步地走到门外,原以为是******的来信,却不料是蔡元培的信。沈鸿庆有些激动,拆信封时手都颤抖了起来。此刻沈鸿庆打开信笺,蔡元培刚劲有力的草书赫然入目。这是一封让他去北京大学教书的聘书,沈鸿庆到北京的工作终于有了着落。

沈鸿庆一走,家里只剩下小家辛和小家酉这两个孩子了。沈家已一副衰败的景象。从前鲜亮亮的雕木门窗,如今油漆斑驳;从前花园般的后院,如今杂草丛生。然而小家辛倒很喜欢这清寂中的凋零。她仿佛哲学家那样领悟道:“如何灿烂的人生,到最后都会像树叶一样枯黄凋零。”

现在沈鸿庆回到了北京的小木屋,看得出小家寅很少来打扫卫生。久别后的小木屋,虽然蒙着灰尘,但在沈鸿庆眼里显得格外亲切。那张令他牵挂的黑牡丹遗像,依然完好无损。

一切收拾停当后,沈鸿庆想着明天一早要去学校报到,便早早地入睡了。然而许多往事汹涌而来,令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天亮时分,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没有睡够,闹钟铃就啷啷啷地响了起来。于是他只好睡眼惺忪地起床,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就急匆匆地赶去北京大学了。尽管与蔡元培见过许多次面,但每次见面都能让他精神抖擞,心情非常好。

到北大教书,是沈鸿庆非常理想的教职。陈独秀在这里,胡适在这里,刘文典在这里,许多章太炎的弟子在这里,刘师培也在这里。这里的情况,沈鸿庆在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任教时便略有所闻,存在着三派势力:章门弟子、皖籍学人为主的新思潮派、桐城派。沈鸿庆想自己进了北大文科,也属于章门弟子派吧!章派弟子重视六朝文章,魏晋风度;而桐城派则推崇唐宋诗词之音韵,着手建构散文之精致结构。正是学术转型时期,双方本有学术分歧,冲突在所难免。好在章门弟子派有蔡元培的重视,因而与有皖系军阀徐树铮支持的桐城派基本抗衡。然而,陈独秀、胡适等安徽新派人物进入北大,则打破了文科中势力均衡的状态。沈鸿庆一边走一边想,毫无疑问,他也属于章门弟子这派的。

回到小木屋已是中午时分。由于没有吃早饭,沈鸿庆饿得饥肠辘辘了。厨房里却什么食物也没有,他只好出门去吃馆子了。沈鸿庆一个人喝酒,也能喝出趣味来,直喝到微醺方才罢休。现在沈鸿庆摇摇晃晃像个酒鬼那样回到家里,躺倒在床上一会儿就呼呼睡着了。脑子一片空白,什么梦也没有。醒来后,他洗了脸,刮了胡须,换了藏青色长衫,穿上邬爱香纳的布鞋,脚步轻盈地去探望周树人了。他对周树人用鲁迅的笔名发表在《新青年》上的白话小说《狂人日记》很是喜欢,认为这是一篇抨击家族制度与礼教之弊害的小说,实为文学革命思想的急先锋。周树人见老朋友来了,心情十分愉快,一边沏茶,一边道:“别来无恙么。”沈鸿庆嗬嗬地笑道:“你的《狂人日记》是借狂人之口,揭露几千年来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吧!”周树人微笑道:“我刚与许寿棠的信中说过,《狂人日记》实为拙作。偶阅《通鉴》,乃思中国人尚是食人民族,因此成篇。”沈鸿庆道:“以白话日记体的方式写小说,很新颖。”周树人道:“其实,我所仰仗的全是先前看过的百来篇外国作品和一点医学知识。”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一直聊到黄昏周作人回来了才罢休。

正当沈鸿庆一头扑在教学和著述当中时,张静江在上海顺利地办起了“恒泰交易所”。戴季陶、******与沈鸿武都到交易所担任了职务,做证券和棉花生意。证券是股票,棉花是期货。张静江把每月的盈利,大约一至两万给孙中山做革命活动经费。孙中山呢,在上海完成了《建国方略》和《知难行易的学说》后,准备改组国民党,并致电给列宁和苏维埃政府,表示愿中苏两党团结共同斗争。而此时,安福国会选举徐世昌为大总统。徐世昌一上台,便在“庆祝第一次世界大战胜利”大会上致词道:“公理战胜强权。”

自从辛亥年以来,推翻了满清王朝,进入民国后,已经换了好几任大总统了。每一位大总统的任期都不长,且战争不断,给老百姓一种乱世的感觉。沈鸿庆盼望孙中山有自己的政党和军队,关键还是革命经费。前两年,孙中山向黎元洪、段祺瑞政府递交“第三次革命”向外国和华侨借款全部金额总数要求予以报销,然而却开始了漫长的交涉。从前孙中山多次去日本,但日本政府没有按他的要求给以切实的援助。在几经挫折后,孙中山只好放弃了对日本军国主义的幻想。现在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列宁、斯大林开始注目东方,将中国纳入了国际共产主义大家庭的蓝图。为此,孙中山很有信心,相信建立自己的政党和军队为期不远了。

沈鸿庆也很想为孙中山筹集革命经费,只是苦于自己不会做生意。但他想到了拿一部分自己的私房钱出来,让在“恒泰交易所”任职的弟弟鸿武帮助他炒股,盈利来的钱就作为革命经费交给孙中山。沈鸿庆想得美美的,便写信给弟弟鸿武。弟弟鸿武炒股炒上了瘾,正愁着没有资金呢!见哥哥这样说,真是求之不得。于是,成了股东的沈鸿庆还没有盈利,仿佛就是老板似的,心里感到非常踏实。如果有一天孙中山办起了军校,有了自己的军队,只要不嫌弃他少一条胳膊,那么他就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现在沈鸿庆要去学校教课。他喜欢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此刻,沈鸿庆想蔡元培任北京大学校长才一年多,已招来不少有才华的学者。无论新潮派的陈独秀、胡适、周作人等,抑或是守旧派的辜鸿铭、刘师培、黄侃等,都能兼容并包。这是天空大海般博爱的胸襟和情怀呵!沈鸿庆想周树人辞掉教育部佥事已有些时日了,虽然在家研究金石拓本,但如果能有时间到北大授课,一定很受学生们的喜爱。

这天下午,沈鸿庆在校园里碰到了刘师培。尽管成了同事,但各忙各的事也很少见面,因此沈鸿庆与刘师培虽然在日本东京就认识却没什么联系,其原因也许还有刘师培及姻亲在东京对章太炎所做的“毒茶事件”。不过这会儿沈鸿庆很乐意与他说话,因为知道他的肺病一直没有好,却又闲不住地忙着创办《国故》月刊。说实在的,那是他对《新青年》的抗衡,以此来作最后一搏。现在沈鸿庆见他咳嗽不停,道:“别太累了,还是身体要紧。”刘师培却不以为然:“没事,会好的。”然后,他便与沈鸿庆谈起创办《国故》月刊势所必然。他谈着谈着就激动起来了。沈鸿庆是赞成白话文的,但见他病恹恹的样子,也不驳斥他的观点。两个人站在路口,大约谈了二十多分钟才告辞。

校园里,年轻的学子们三五成群地走来走去。周树人的白话小说《狂人日记》在《新青年》上一发表,便成了校园里的热门话题。此刻,树丛中正有一群学生在激烈地辩论呢!

转眼,又到了深秋时节。北京的深秋,刮大风是不足为奇的。沈鸿庆出门又系上了早年邬爱香给他编织的黑色毛线围巾。睹物恩人,他真的不知道邬爱香的近况,也不便写信去问由木荣子,只能把那份思念深藏在心中。此刻,风是那么地大,满地金黄色的枯叶随风起舞。沈鸿庆漫步在风中,想着李大钊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的文章中说:社会主义旗帜一定会插遍全球。想着陈独秀刚刚创办的《每周评论》,想着今年全世界范围的大流感,死亡人数已达几千万。想着想着,岁月就轻轻地从他身边流逝了。

那天沈鸿庆应约为《每周评论》写稿,面对时下的不稳定局势,他在文章说:“如果按照李大钊的说法,那么民国正是走向社会主义的基础。宣传社会主义,促进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是十分必要的。”完稿后正是黄昏时分,沈鸿庆接到了******从上海的来信。******在信中除了谈股票,还谈到他正在读的《马克思学说概要》,并说:“经济主义部分,我读了三遍,还感到不能十分了解,甚叹马克思学说之深奥也。”比之******,沈鸿庆感到惭愧。因为沈鸿庆还没有开始阅读《马克思学说概要》,更还没有看过《共产党宣言》。于是,他马上在计划阅读的书目里添上了这两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