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辛亥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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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寒假即将来临了,沈鸿庆想着去上海看看弟弟鸿武,看看张静江等朋友,然后再回绍兴看看小家辛和小家酉。这想法令他兴奋不已,尽管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但他乐此不疲,决定明天就去买车票。因为前些日子弟弟鸿武替他买的股票涨了,赢利了不少钱,他打算把赢利的钱拿出来给孙中山做革命经费。

一觉醒来,火车正好进入南京车站。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不少小贩在车窗口兜售南京板鸭,沈鸿庆就买了两只。火车离开南京后,沈鸿庆趴在茶几上打了个盹就到上海了。1919年元月的上海,天气十分寒冷。出了火车站,沈鸿庆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弟弟鸿武家。

上海街头,尽管是寒冬腊月却繁闹如常。沈鸿庆发现淮海路上不少人依然穿着晚清服装。这让他突然想到即使推翻了满清,几千年来的封建余毒又何以能肃清呢?不一会儿,黄包车夫就把他拉到了弟弟鸿武的家。弟弟鸿武的女人李小兰怀里抱着两个多月的儿子,见到沈鸿庆便嘴甜甜地叫:“大哥,你来啦!鸿武还没有下班呢!”李小兰快人快语的个性,倒是令沈鸿庆喜欢。沈鸿庆在弟弟鸿武家的木椅上坐下不久,弟弟鸿武便回家来了。两兄弟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

第二天一早,沈鸿庆跟着弟弟鸿武来到了上海“恒泰交易所”。在“恒泰交易所”里,沈鸿庆与戴季陶和******重逢了。谈起股票盈利,大家都非常高兴地认为,张静江不愧是大生意人,有眼光又有魄力,把“恒泰交易所”办得红红火火。中午时分,鸿武做东邀戴季陶和******,还有沈鸿庆一起到淮海路上的瑞福园饭店吃馆子。男人们聚在一起,少不了谈论时事政治。沈鸿庆与******由于在信件往来中,讨论了不少有关《新青年》上的文章,因此,见了面也就继续讨论《新青年》。而戴季陶与沈鸿武呢,则一个劲儿地盘算和预测着股市行情。

几天后,沈鸿庆回到了绍兴的家。沈家已今非昔比。从前一到过年,沈家总会高高地挂上六盏大红灯笼。远远望过去,一派喜洋洋的感觉。而如今呢?再也看不见沈家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了。沈家的门窗,远远望过去也是灰蒙蒙的。沈鸿庆有一种苍凉感,内心一酸,眼泪就汩汩地流淌下来了。

天是那么地阴冷阴冷,小家酉在街上玩耍,见父亲回来了,喊:“阿爸,阿爸。”沈鸿庆这才回过神来,欣喜地道:“小家酉。”小家酉一边引领着父亲回家,一边道:“二姐为什么不回来?”沈鸿庆笑嘻嘻地说:“你二姐是新女性,大忙人呀!”小家酉道:“什么狗屁大忙人,分明就是不想回家,她和姆妈一样去了就不回来了。”沈鸿庆无言以答。

前段时间,小家辛已为阿爸准备了绍兴加饭酒。腊月里,她酱了猪肉,腌了咸菜,做了腊鱼。这天晚上,沈鸿庆坐在从前他与弟弟鸿武一起陪父亲喝酒的桌前,举杯独饮。许多往事汹涌而来,想到悲伤处,不免又令他潸然泪下。

阴冷了几天后,绍兴降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沈鸿庆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出神。往事不堪回首啊!沈鸿庆打了个寒颤,朝小家辛的卧房走去。他想与小家辛谈些什么,但此时的小家辛正好不在卧室,也就作罢了。女儿的闺房沈鸿庆一般不进去,因此他见小家辛不在,便走了出来。而小家辛呢,得知阿爸在她卧室急得出了一身冷汗,慌忙地跑过来道:“阿爸,你找我,有事吗?”沈鸿庆道:“也没什么事,你忙去吧!”小家辛见父亲已从她的卧室出来,才放了心。于是,她待父亲进入书房时,赶紧溜进自己的屋子将床底下一箱子的母亲来信,使劲儿地朝最里边的墙角推进去。

小家辛已经很久没有给母亲回信了。屈指算起来,小家辛也有近两个月没有收到母亲的来信了。母亲到底怎么样她不知道。她不是不想母亲,而是不想让母亲知道家里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她想母亲辛苦了大半辈子,就让母亲在日本东京安享晚年吧!小家辛认为她这么做是对的,这叫做“道是无情,却有情”。小家辛的这些所作所为,沈鸿庆做梦也不会想到的。

大年三十晚上终于来临了,这是全家团聚的日子。从前沈家一家三代,济济一堂,吃年夜饭是最热闹的时光。年里年外,也总是客人不断,笑声朗朗。而如今“门前冷落车马稀”,家里总共三个人过新年,虽然冷清却也乐在其中。小家辛对父亲道:“如果你不回来,我与弟弟两个人过新年,就更加冷清了。不过我喜欢冷清,安安静静的,不是很好吗?”父亲“嗬嗬”地笑道:“幸亏你喜欢安静,若是小家寅哪里在家呆得住呢?阿水是不是常来帮你?”小家辛道:“常来的。”父亲道:“哦,那好,那好,我放心了。”

新年很快过去了。年初七,沈鸿庆留下小家辛和小家酉独自回北京去了。沈鸿庆不是不想多陪陪孩子,而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北京有太多的工作等着他去做,太多的朋友等着他去聚会。也许是路途疲劳着了凉,沈鸿庆回到北京的第二天便有点头疼和腿疼,还有点咳嗽。也许是感冒了,他用温水泡了两包感胃冲剂,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原以为很快就好,却不料发起高烧来了。

沈鸿庆在家里躺了三天,烧还没有退,小家寅也迟迟没有来。这女孩子在外面玩野了,从来就没有把小木屋当成自己的家。沈鸿庆心里生着闷气,抱怨着小家寅。而小家寅住在学校宿舍里,根本不知道父亲病了。幸亏那天许寿裳来拜年,赶紧把他送进了美国人办的同仁医院。经过了一番检查,沈鸿庆被医生确诊为急性肺炎。沈鸿庆一听是急性肺炎,便觉得问题不大。第二天烧一退,还没有等到小家寅来医院看他,他就要求出院了。

转眼,又到了春暖花香的季节。由于天气好,沈鸿庆就格外忙碌了起来。除了上课,他还参加一些演讲活动。那天他被邀请到从前他任职的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去演讲,也就是现在小家寅就读的学校。小家寅第一次听父亲演讲,完全被父亲的演讲才能震慑住了。她想这就是她的父亲,她一直都不肯叫他阿爸的父亲啊!

小家寅在学校里,由于发表了白话诗歌,名声大震,被同学们视为才女,这让她非常得意。而“她们”诗社的成员,也选她为社长了。当了诗社社长的小家寅,很有组织能力,经常召开诗会和诗歌朗诵会。年轻的诗人们在这样一个诗歌环境里,充满激情又斗志昂扬。小家寅的国音字正腔圆,朗诵起白话诗歌来富有感情,很能感染人。因此不少为了诗歌朗诵的年轻诗人,都改行写起了白话诗。白话诗不用对仗和押韵,写起来自由自在,实在令小家寅喜欢。小家寅激情澎湃时,一天能写许多首诗歌。

沈鸿庆每次从学校演讲回来,心情都不错。那天他参加了他同事邓中夏发起的平民教育讲演团,目的是“增进平民知识,唤起平民自觉心”。他们将深入民众去巡回讲演,沈鸿庆觉得这是件新生事物,一定能吸引很多普通百姓。

日子像流水一样飞快过去,辛亥革命到现在已过去了九年。虽然总统换了好几任,可是孙中山却一直大权旁落。自从袁世凯死后,北洋势力失去统帅,以冯国璋为首的直系、段祺瑞为首的皖系,以及新崛起的以张作霖为首的奉系军阀连年开战,逐鹿中华,播下了连天的战火和深重的灾难。沈鸿庆沉思着:中华民国到底何去何从呢?

沈鸿庆又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也许是抽烟吧,他掐灭烟蒂,为自己沏了一杯龙井茶,继续坐在书桌前翻阅书报。可是咳嗽就像魔鬼一样地纠缠着他,使他不得不放下手头的书,卧床休息。他的床单和被子油腻腻的已经很脏了,而自己越来越懒,便决定找一个洗衣大妈。第二天一早起床,沈鸿庆便出门去保姆介绍所找洗衣大妈了。那个人高马大的女人,沈鸿庆一眼就看中了她。于是,这个叫满小花的女人便跟着沈鸿庆来到了小木屋照顾他的生活。

几天下来,女佣满小花把小木屋打扫得窗明几净,家里的东西,放得井井有条,还能烧令沈鸿庆可口的饭菜,的确是个不错的女佣。沈鸿庆非常满意,里里外外的家务事便全交给她处理了。每到星期天,沈鸿庆就在家里招待朋友,喝酒聊天,吃上一顿营养丰富的晚餐。那天刘师培与夫人何震也来拜访了,这令沈鸿庆十分意外。毕竟认识那么多年了,现在又做了同事,能相聚在一起是一种缘分。然而,刘师培此趟携夫人何震一起来的目的,却是为了他创办的《国故》月刊向沈鸿庆约稿。因为他知道沈鸿庆虽然支持白话文,但也不放弃国学理念,能约到稿也就是对《国故》月刊的支持。

这会儿沈鸿庆、刘师培、何震,还有小家寅围桌而坐,女佣满小花开了酒瓶后,端上来热腾腾的菜肴。平时叽叽喳喳的小家寅,见来了刘师培与何震,收敛得像个大家闺秀似的,文文静静地坐在一边。而何震呢,毕竟是开创了女性主义先河的女人,给小家寅灌输女性主义思想道:“男人能做的事,我们女人也能做。女人能做的事,男人却做不了。小家寅,你说女人是不是很伟大呢?”小家寅点点头,没有说话。她不是不想说,而是昕别人说何震是母老虎,面对她心里就有点发窘了。

从前沈鸿庆与刘师培见面都没有什么话说,而今天却话多了起来。当然,沈鸿庆不与刘师培谈政治,也不与他谈章太炎,免得他尴尬。然而他们的谈话,老是被何震打断。何震见刘师培咳嗽了,便责备他不按时吃药。小家寅看在眼里,觉得到底名不虚传,何震俨然就是个管家婆。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大家聊得还算开心。刘师培与何震告辞时,沈鸿庆和小家寅一直把他们送到弄堂口。回转家的路上,小家寅告诉父亲道:“我喜欢何阿姨,她很有个性。她才是新女性。”

家里请了女佣满小花,小家寅每到周末便回家来蹭饭吃。有时还把自己的换洗衣服拿来让满小花洗。只要女儿回来,沈鸿庆就会让满小花买小家寅喜欢吃的菜和零食。父女在一起的时间比从前多了一些,因此有了比从前多一些的沟通,心的距离也就近一些了。那天小家寅又与父亲谈起何震道:“何阿姨还来不来我们家了?”父亲道:“不知道。”小家寅道:“我们许多同学都想见见她呢!我也想让她当我们诗社的顾问。”父亲道:“我估计她没有这个闲工夫,不过你自己可以去找她。”小家寅道:“算了吧,照你这么说我才不去碰一鼻子灰呢!”

去年11月,延续四年之久的世界大战以英、美、法等国的胜利和德、奥等国的失败而告终。今年1月获胜的协约国在巴黎凡尔赛宫召开和平会议,中华民国作为战胜国参加了会议。然而中华民国代表在会上提出废除外国在华特权、取消不平等条约的正当要求时,会议竞决定日本接管德国在华的各种特权。面对这丧权辱国的条约,中华民国曹汝霖等代表居然准备签字画押。外交委员会事务长林长民在《晨报》《国民公报》发表《外交警报敬告国民》一文,呼吁:“胶州亡矣!山东亡矣!国不国矣!”“国亡无日,愿合四万万民众誓死图之。”与此同时,北大校长蔡元培得知外交失败的消息,立即通报了全校师生。消息传来,师生们都被震怒了。这天上午,沈鸿庆在校园里看到墙报上贴出了十几所院校学生代表召集紧急会议的通告。

小家寅也被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派作学生代表前往北大开会,在校园里正好遇到沈鸿庆。沈鸿庆见女儿快步流星地走着,上穿白褂子,下穿蓝裙子,两条长辫子挂在胸前,挽着衣袖,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见了父亲道,“我来开会”,也不停步,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沈鸿庆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便有许多学生从他身边匆匆而过。他望着他们的背影,快步跟了上去。此时“还我青岛,外争主权,内除****”的口号已响彻校园。午后时分,学生们列队走出红楼,朝着天安门方向举行示威游行。沈鸿庆看见小家寅是领队之一,雄赳赳气昂昂地带领大家高呼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