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谢志峰艺术人生
25452700000026

第26章 文章亮风节,专著见才华(13)

道光五年(公元1825年),宋湘已年届古稀,始升任湖北督粮道。领三千粮船,统筹漕运。道光六年正月(公元1826年),他还兴致勃勃地登临汉阳龟山麓的古琴台,以竹叶当笔题写了“伯牙琴台题壁”。正月三十日,他奉道光谕,亲自统率东南漕河粮船仆仆于长江、运河道上,押解粮食进京,积劳成疾,十月率粮船回任湖北粮道。农历十二月二十五日寅时,在任上溘然长逝,终年71岁。宋湘是同月同日生、死的传奇才子。一生为官,两袖清风,给我们中华民族留下的宝贵财富是他的诗文和书法。在清代以来,其诗文广为传颂于人民大众之中,书法留迹于祖国名山大川之间。

他的诗作,载录于各种版本的不下千首,其中《红杏山房集》,已于1988年9月由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岭南丛书》再次编辑出版。而对于宋湘的书法真迹及其艺术价值的评说,却未见有系统的编著行世。自清代中叶以来,宋湘的书法为历代文人、学者、收藏家们所追求,现存北京故富博物院的《龙藏宋墨题咏》评曰:“芷湾长草书,章法磊落,笔致潇洒,往往一纸书出,辄为时贤所倾倒。”这一评说,是民国十四年(公元1925年)冬,由朱鹤、黄伟馨等90位文人、学者、释教名僧,就宋湘为广州龙藏寺(今大佛寺)题写一联:“往来资白亚,谈笑出红杏”设坛品赏、题咏的结论。一联引来百咏,正是令群贤倾倒的记实。可见宋湘先生翰墨的宝贵。故有“一字值千金”之说。所以历来伪品甚多。就目前所知,宋湘的书法真迹已为数极少,除广东省博物馆和广州美术馆有若干件作品外,广东民间收藏家中,已故的卢子枢先生藏有“草绿莲香”的巨幅榜书和高丰先生收藏的一副对联。而我作为宋湘的故乡人,追求收藏宋湘书法作品的心情更为热切。凡听说有宋湘的条幅或对联,必追踪到底,如是真迹愿出重金乞求之。近十多年来,经过目的有数十件,而真迹仅一两件,可谓珍贵之极。历来广东的文物收藏家们有一种说法:“广东的收藏家没有收藏到宋湘的书法真迹,不算收藏家”。当然这句话说得过于绝对。但从这里亦可看到收藏家们对宋湘书法艺术的重视和追求。

评说宋湘书法艺术

宋湘,是清代120位书画家之一。清张维屏所著《国朝诗人征略》有这样的记载:“芷湾襟抱豪迈,故挥毫洒翰,皆具倜傥权奇之概。”这三句话是否高度概括了宋湘的书法特点,我认为不能尽然。评估宋湘的书法,应放到广东明清书法艺术发展趋势的大环境中去比较,去评估。同时也要从宋湘个人早、中、晚期的书法艺术中去探索。古语云:“文如其人,书如其人”。这一论点,我认为不能完全作此是观。

特别是“书如其人”,追根溯源,亦属后人用易经论相学之说,不足为信。但文与书结合起来,看一个人的学品、人品,是可作此结论的。前面,我就宋湘其人作了简要的概述,这对我们评价宋湘的书法艺术便有了一定的依据。我于1986年5月在广东画报发表了一篇《明清以来广东书艺》的文章。我很赞同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屈志仁先生的观点,广东在明清两代,书法人才辈出,但是流传至今的明清书法,大部分都是“书以人传”。不仅广东如此,全国历代书法亦如此,作者原来都是在学术、词章、释教、绘画等方面得名,然后才有人收藏他们的书法手迹。这是为历史所证实的。从来没有纯粹的书法家,如果纯粹是写得一手好字,笔笔都是古人法,句句都是别人言,自身没有或缺乏文学修养,那顶多只是“字匠”而已,毫无艺术价值可言。历史上的书法家都具备道德、文章、功名的前提条件,明代的广东书坛,受台阁体影响甚少,其中最富革新精神的,自然首推陈献章。他是明代卓有成就的理学家,书法只是其余事,他不满于当时台阁体所影响的甜熟萎靡书风,着意兴革,其书植骨于欧阳询,又参用苏轼、米芾以取势,以生辣枯峭而治甜熟萎靡,自成体貌。不管是用毛笔或用茅龙,均沉雄苍劲,龙腾虎跃,神态飞动,对当时柔弱的书风,无疑是一大冲击。还有释教名僧,如释函昰,他是以名举人而遁迹佛门,号天然,著有《瞎堂诗集》。明亡之后,许多有民族气节之士都拜在他的门下削发为僧,是以声名益著。他的书法结体用笔甚近米南宫,但萧散自然,淳厚古茂。绝无鼓弩惊奔之笔,此中高致,当非仅从临池中来,这是跟他的学问、禅理等多方面的修养分不开的。他们都影响着广东书坛。

清代,科举考试多以圆匀方正的馆阁体为标准,使科举出身的人或多或少受其毒害。然而,有志之士还是能够冲出樊篱,自创天地的。如梁佩兰、苏珥、宋湘等,均是广东清代早、中期最有成就的书法家。宋湘就是受广东明代陈献章等革新派影响较大的一位佼佼者,成为清代广东书法家中能与北派鼎足的大家。宋湘书法能在芸芸众多的书法家中独标一格,亦赖于其才学过人,他首先是岭南诗坛的巨擘。他的书法变革与诗歌革新是密不可分的。他对诗学有独到见解,在他的论诗八首中云:“三百首人岂有师,都成绝唱沁心脾:今人不讲源头水,只问支流派是谁。涂脂傅粉画长眉,按拍循腔疾复徐;学过邯郸多少步,可怜挨户唱儿歌。”“纵不前贤畏后生,名山胜水本无形;唐翻晋案颜家帖,几首唐诗守六经。一生心醉陶彭泽,暗地师资杜少陵;毕竟要还真面目,人豪才是戒来僧。”上述诗论,堪称真知灼见之言。他主张自抒性灵,不必墨守成规。但也并非不向古人学习。他喜欢李白、杜甫和苏轼的作品。然而他没有亦步亦趋,不甘抬古人牙慧,不甘受陈规套法的束缚,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去锐意创新。他的创作宗旨是:“我诗我自作,自读还赏之;赏其与我心,非我皮与毛。”这比较接近清初“岭南三家”之一陈恭尹“只写性情流纸上,莫将唐宋滞胸中”的观点。

而宋湘的诗及其诗论对晚清岭南诗坛亦影响很深。如晚清诗界革命巨子黄遵宪提出“我手写吾口,古岂能拘牵”正是继承和发展了宋湘的诗论观点。品评宋湘的书法艺术,为什么要搬出他的诗论观点来呢?前面我说过,因为历代的书法家,他们首先是学者、文学家、诗人、画家或释教名流。宋湘的诗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又是书论。他曾自云:“我生作诗不用法,纵横烂漫随所之;我生作字略用法,当去甜处犹支离。”由此足以证明,他的诗论与书论是一脉相承的。

晚清著名诗人丘逢甲曾有诗云:“伯牙台上记留题,更写丰湖五别诗;竹叶蔗渣俱妙笔,米芾书法杜陵诗。”这是对宋湘诗歌与书法的恰当评价,其诗与书称二绝,皆见重于时。

宋湘用竹叶蔗渣写字,应该说,亦是受到明末陈白沙茅龙笔的启发,但他取资较博融会变化,另有自己的体貌。芷湾除善于用毛笔外,随手以竹叶、蔗渣作书,仍不失其妙。刚劲处似金钩铁槊,柔韧处如烟云缭绕,给人一种超逸高旷的感觉。特别是他的行草书法,豪迈奇肆,纵横飞舞,潇洒纵逸,有矫然不群之慨。宋湘还擅作榜书,笔势豪雄,风骨烂漫,所书广州濠畔街“山陕会馆”四字,久已成为羊城著名门额之一。从总体上来说,宋湘的诗歌和书法艺术,均受到明末清初岭南诗坛、书法革新派“雄直之气”的影响。形成了他自己慷慨豪迈、雄直刚劲、浩气沛然的艺术特色。

自然,宋湘的书法成就和艺术特色,也是有一个逐步发展、形成的过程。早期,他的书法,显然得力于米家之法,但又融合了欧阳询的结体险峻、沉着端重的特点。笔者所藏的宋湘行楷诗册,写于乾隆五十三年二月十二日(公元1788年),录其旧作14首诗于南澳官舍,呈请东河夫子郢正(这些诗从未发表)。其时,他已32岁,仍在受业之中。

但诗文书法均显露才华。乾隆五十七年,37岁的宋湘才得中广东乡试第一。但他壮志未酬,屡赴京应试不授,这与他的书法没有影响顺应乾隆皇帝提倡的书体有关,因为科举考试都要以圆匀方正的馆阁体作为标准。宋湘为了追求功名,后来他不得不练习赵子昂的书法。本集第二部分是宋湘在嘉庆四年(公元1799年)应殿试卷(中第二甲11名)。考卷文章八大股,共1800多字,正楷,是典型的馆阁体。笔画刚健圆润,结体稳健美秀,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我国书法艺术,源远流长。魏晋南北朝时,已诸体具备,书法名家辈出,王羲之、王献之父子为杰出代表。至唐代,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颜真聊、柳公权等大书家,皆擅楷书,兼工行草,且各具特色。至北宋、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等称为北宋四家。及至元代,赵子昂出,力承二王书法,有二王真传之誉。明永乐帝和乾隆帝推重赵氏书法,故于明、清两代书坛影响甚大。而宋湘学赵书,在乾隆五十八年(公元1793年),赴京考试落第后,他的业师南海陈榕溪(鹤翔)邀请宋氏到其北京三河县令官舍读书,凡三年。又在镶黄旗觉罗官学任教习。宋湘虚心从教,刻苦研磨,书法从米转赵,考中进士,实利赖焉。他楷书的成熟,也为其草书的发展奠定了良好而坚实的基础。

宋湘书法艺术的创新,除有赖于其诗歌文学的修养,有扎实的传统书法功力外。同时,与他所处的历史环境亦有密切的关系。嘉庆五年,宋湘已44岁,他受惠州知府伊秉绶的聘请,出长惠州丰湖书院。伊氏是清代中叶著名书法家,在八分书成就上与邓石如并称为碑学的开山鼻祖。同时,伊氏又是古书画的收藏家,笃好至深。宋湘主讲丰湖书院,深受伊氏的器重,成为忘年之交。在彼此唱酬中,题诗纵笔,书艺观摩,为宋湘综诸家之长提供了极为有利的条件。他为了改变馆阁体的影响,曾用蔗渣竹叶作书,以雄健治柔弱,以饲傥权奇治圆匀甜俗之风。最后确实达到了力能扛鼎、雄阔苍劲的境界。他在丰湖澄观楼以蔗渣即兴题壁,留下了告别湖花、湖山、湖水、湖风、湖月的《丰湖五别诗》并序,情景交融,诗书双佳。此书迹气势豪纵奔放,行间大小参差错落,刚柔相济,柔中寓刚。堪为宋湘中年时期变法的代表之作。

从嘉庆九年至十八年,宋湘在京翰林院供职,过了近十年“优游燕台”的生活。由于他不善官场交往,在从政之余,一是种花,二是与知交唱酬,这一时期的书法兼融米、苏,以米南官取势,其行书铸金出冶,随地流走,元气浑然,不复以姿媚为念者,书品乃高。笔者所藏芷湾诗轴:

“丁香开后海棠开,芍药牡丹相趁来;十载朝官诗一部,半因花事半衔杯。”即为其在京华悠闲自得生活的写照。从这幅诗轴究其书法,风格颇与米芾为近,而飞动道逸,又略近赵子昂,还可以看到宋湘应考进士时留下的赵书影子。

宋湘的诗歌与书法最成熟的时期,是嘉庆十八年(公元1812年)57岁时外放云南曲靖、永昌、大理诸府任太守,前后13年的岁月里。与在京时的“优游燕台”的“清贵”生活绝然不同。仕途艰难的磨练,名山大川的陶冶,铸造了他晚年书法艺术的老笔纵横,骨力古健的风姿。在云南广南旧奠王府家,他以毛巾卷成笔头,以木工用的松烟调成墨汁,挥就一联,形神俱妙,连署名的“岭南宋湘题”五个小字,笔锋亦清劲有力。在昆明西北十余公里的玉案山筇竹寺,为中原佛教禅宗传人云南的第一寺,其山门“玉案山”横匾及对联“护门帷遗白云,听钟声何处;倚杖却分青霭,话竹色当年。”是他用草刷蘸紫泥写成的,沉雄奇崛,刚劲丰润。米芾有“臣书刷字”之语,其用笔庶几近之。道光元年(公元1821年)他在云南供职已八年之久,66岁的宋湘慕名游观昆明大观楼,欣赏了孙髯翁的一副180字长联,感慨之余,也在北楼写上一联:“千秋怀抱三杯酒,万里云山一水楼”。抒发了他辽阔的意境,横溢的才气,旷达的胸怀。

表现了他对神州壮丽河山的热爱,对古代辉煌建筑的赞美感情。书法有一泻千里之势,豪纵奔放,翰逸神飞,确实达到了妙境。1989年秋,我作客昆明时,专程到大观楼拜观了宋湘这副对联,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记。

清道光五年(公元1825年)11月,宋湘当时已70岁了。匆匆赴任湖北督粮道。翌年一月奉道光谕“统筹漕河全局”,押运粮食北上。出发前,他酒后余兴,登临汉阳龟山琴台,即就地取材,以竹叶蘸墨题壁,举腕仰首先写了“高山流水”四字巨匾,其腕力雄劲。后又写了《伯牙琴台题壁》诗:“噫嘻呼!伯牙之琴,何以忽在高山之高,忽在流水之深?不传此曲愁人心!噫嘻呼!子期知音,何以知在高山之高,知在流水之深,古无文字直至今。是耶?非耶?相逢在此,万古高山,千秋流水,壁上题诗吾去矣!”落款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