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竞技者,把比赛简单化,为了比赛而比赛,为了赢球而赢球;胜时欢喜若狂,败则气泄千里,赢得起而输不起,竞技者像一个总也长不大的泼皮儿童。这时的竞技者,仅是比赛的工具和功利的奴隶;不曾有一点开发心智,激活生命的本质意义。
有思想的竞技家,把简单的比赛视为人生拼搏的缩景,作为一种人生竞技而肃然待之。除了技术的掌握和提高外,更重要的是施人文化的修养、思想的修养、品格的修养……总之,便是人生的修养。这个修养的背后,便是健康的心智,顽强的毅力、文明的眼界等诸多优异的人生素质的积累。作为运动员,体育活动是他的生涯,是他的人生形式,在这个意义上说,掌握一点点竞技技术,赢得一场小小的比赛,面对深厚而弘阔的人生境界,又算几何?区区乃尔!
瓦尔德内尔正是有思想的竞技家的一个典范。
纵观我们的运动员的成长过程和训练程序,恰恰忽略了人生意义上的基础磨炼。其文化修养、思想修养、心智修养,几乎无从谈起。运动员的眼界,仅仅是赛场的小小方圆;其个人素质,几乎未曾走向人生大竞技的那个心理层面。
所以,我们的运动员很会打“顺风球”,却很少表现出逆风而上、力挽狂澜的大家风范。我们可以赢一场、两场比赛,得一时辉煌。这种辉煌一但失落,便是一蹶不振,延以长久的颓势,且怨天尤人,不再思进取。这是一种现实的存在,而非主观妄言。
所以,武断地说,我们多的是竞技者,少的是竞技家。
普里莫拉茨在双打决赛失利后说:“这就是生活,生活是变化的。”这是从人生角度说的话,相形之下,“胜败乃兵家常事”便显得太轻飘太苍白无力。比赛必定要有一个败者,当这个角色轮到瑞典人时,瑞典教练阿兰马上就站在挡板外研究丁松。他们不是从回到瑞典开始,而是始于足下,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站起来。坦然地面对失败,并不意味着就接受失败,而是从失败中汲取动力,这样,下一次的失败才不会再落到自己身上。这一点,极同意体育记者苏群、张健的说法:胜利和失败是一种矛盾,而正是这种矛盾推动着胜者和败者的一步步提高,而不是简单的轮回。赛场太像浓缩的人生,迈过数不尽的坎坷,仍然奋勇向前,才是真正的胜者。正是失败衬托了成功的艰辛,由失败走向成功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而是人的综合修养的“实地检验”,谁经受住了这样的检验,谁就会跨上更高的境界。换一个说法,由成功跌入失败固然痛苦,但人生的收获或许更大。
这是深刻的人生哲学,而非简单的竞赛规律。
我们的运动员(竞技者),多懂一点体育运动中的人生哲学,在赛场上将会更好地体现我们民族最优异的素质;不仅会更稳健更辉煌地取得竞赛的成功,而且会以完美的身姿真正屹立在世界体育的圣坛。
笔者信然。
22.宁静效应
胎儿在子宫的时候,被全方位地包容,得一种大温暖大宁静。出生之后,婴儿仍不愿从这种温暖和宁静中醒来,即使产房中的阳光再妖媚、空气再温暖,亦作蜷曲状——现世终究比不得子宫那般地温暖及宁静。所以,出生便是寒冷,便是被伤害,是可以成立的道理。
在宁静的条件下,婴儿会去襁褓里(襁褓是子宫的一种延续)静静地躺着,眼睛久久地凝视着一个地方——这便是安恬一词的具像。如果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吵嚷,发生一个震动,婴儿的眼光便弥散了,双手向空中抓举,伴以嘹唳的哭声。
婴儿这时被伤害了。伤害他的便是这一声吵嚷,一个震动。他的宁静被无端地打破了,哭声是他的愤怒。一个生理学家就此做了一个试验:在婴儿大哭的时候,若在他不停抓举的双手中搁一个悬在空中的横杆,他抓举的力量会把其整个身体带起来。
惊乎,一个柔弱的婴儿一旦被伤害,竟有这般的力量!便可见,人类本能地拒绝被伤害。
便可以说,宁静是一种无声的温暖,它给娇嫩的心灵以轻柔的包裹,它类似子宫是一种母性的东西。而人类都曾经历了婴儿期,宁静在人生中打下了生命的烙印。所以,向往宁静,向往平和,不去惊扰,不想被惊扰,是一种嵌在人类深层意识中的效应,这种效应,若被称之为“子宫效应”是最恰宜的。于是,人类即便进入了成年,对这种效应的憧憬与回归,也是一桩不可避免的事。
可以举证。
即使你再是场面上的人,即使你声名再显赫,都有一种极强的回避人群的倾向,躲进内室,造一种只属于个人的小氛围,可歌可仰,可衣可裸,无非无邪,恣肆坦然,你自己把自己放逐成要儿,任性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因这时的自己的行为,既不污人眼目,又不伤他人感情;无须他人评判,便卸下人前铠甲,心无顾忌,得一种率性的大舒畅。这种率性,便是一种既不自扰又不被惊扰的宁静;这种宁静得以实现的保障,便是世人所说的“隐私权”的被尊重。由于人们还未自觉地形成尊重别人“隐私”的习惯,所以,刘心武便苦心开出药方,便是《拉拉窗帘》。我是在《南方周末》上读到刘心武的这篇文章的。当时,我会心地一笔:不是要独享一种小气氛么,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管拉拉窗帘!
好像杨绛先生也说过类似的话。
廓而言之,对于古老的地球,人类就是婴儿。地球上有太多的喧嚣和战争,人类就有些受不了。反对纷争,争取和平,是人类婴儿化的近乎本能的东西,“冷战”结束,南北和谈,便是一种大趋势,和平是一种子宫一样宁静的东西,是人类这种“婴儿”甜蜜的梦乡;那么,政党和制度的较量,又怎么能够摧毁这样的梦乡呢!
婴儿被伤害了,报之以哭泣;人类被伤害了,是地球的毁灭。
然而,有谁能忍受婴儿的哭泣呢?因为人类还善良,还有爱心;又有谁能容忍地球的毁灭呢?因为人类留有自知,善良、爱心和自知,是这个过于闹热的世界里,人类再也不能丧失的,最珍贵的三样东西。
23.几种欲望
读萨特的《词语》,突然想到幼年的一个欲望。幼时,家中缺粮,各种野菜均吃遍了,吃得人口唇肿大,甚至对吃饭都失去了兴趣。那时,正读小学五年级,考好了才可升到初中去;虽饿得在课桌前眼冒金光,却仍努力地撑着瘦肩颈,把老师也饿疲软了的声音听真切。因为心中有一个极强烈的欲望,便是考出去,到山外去当个伙房的大师傅。当大师傅的,白面馒头可以吃个够,能当个大师傅是多么地幸福啊!
其实,一个被烟熏火燎得渐渐臃肿起来的大师傅,算什么幸福呢?为了享受那饱的滋味,即饱的感觉。这是多么可怜的欲望!一种草民的欲望。
王安忆在《叔叔的故事》里,写她叔叔的灵魂失意后,为了抵抗灵魂的压抑,便有意无意地夸大、强调、扩张他肉体的需要,把这种需要与生存联系起来,成为生活的第一位。在现实生活的压抑下,他白天可以喝劣质的白酒,抽报纸卷的粗大的旱烟,但一到晚上,必须花样百出地从老婆那里寻求肉体的快乐。他企图在肉体的极度疲惫中,寻得内心的平衡。这是一种可悲的肉的欲望,是被外力所异化的一种欲望。
川端康成去伊豆的路上,看到了轻风吹拂下茂密的山草,心里很感动,不禁倒卧在草丛之中,听草叶弄歌。他感到这一刻身心通泰,幸福原来离他很近很近。躺在茂密的山草上,都令川端康成感到幸福,是不是不可思议呢?川端的心地极淡泊,无强烈的欲望;他那颗易感的心又是那样的纤柔;轻风吹拂的茂草中那一刻小憩得到的满足,便可以理解了。这种境界,非闲淡的雅人不可成就,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但换个角度说,像川端康成这样的大文人,有追求雅趣的惯常欲望,一俟机会来到,便适时地给予满足;因而弄出一些雅境,让常人钦羡。这是一种有益而无力的欲望。
雨果无疑是伟大的,他有很强烈的创作的欲望;但他有一个更为强烈的欲望,便是不断地追逐和征服女人。读雨果的传,使人知道他每征服占有了一个新的女人,便会有一部伟大的作品问世。他创作的欲望是淹渍在征服女人的欲望中的。他到了耄耋之年,仍能写出生机盎然的青俊诗篇,比青年诗人的诗还具青春魔力,是因为那么一个垂暮的老人,居然还能赢得十几岁少女火热的爱情。雨果是被两种欲望的坐标确定了的,他的内心从未平静过,过于汹涌的情感激流,使他饱尝忧患和痛苦。纵观雨果的个人生活,他本身就是一个“悲惨的世界”。两种纠缠在一起,互相吞噬的欲望,却并未把雨果毁灭,何因由呢?因为雨果是天才,天才拯救了雨果!凡常人切不可觊觎这样的欲望,那会陷入泥潭,遭没顶之灾。这里要说一句题外的话,就是要坦然地承认天才,承认天才与凡人间的差别。人不可无欲望,但存何种欲望,亦须从自己的实际出发,实事求是才好。
西蒙.波娃在她的回忆录中说过,不可过分追逐金钱,金钱本身给你带来不了什么;追逐金钱,会给人一种为了活着而活着的感觉。为了活着而活着是一种原始的生活,为真正的文明的现代人所不能容忍。读《北京人在纽约》,那个王起明,没钱时,拥有心灵的平静,拥有爱情,拥有他的音乐艺术。在纽约他拼命赚钱,成了华人圈里的富者。但有了钱之后,却失去了女儿的爱,失去了妻子的爱,也锈滞了他的琴,无奈中感叹到: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痛苦之下去找妓女,在赤裸裸的金钱关系面前,他虽是个普通人,却也无法承受、让妓女一遍一遍地喊I love you,喊得似乎有几分真意了,才肯入巷。嗟夫,人类追求美好情感的欲望,到底是不会被金钱的欲望所湮没的。追求人性的美好,是人的本能啊。
24.幽默种种
幽默是人性的一点灵光,是对生存环境不满的一点柔和的反抗。这种不满,既包括对他人和社会,也应该包括对自己。自己的能力有限,不能改变自己的处境及命运,便觉得自己很窝囊,活得不如人;如果任这种情绪积聚下去,轻则闷出病来,重则产生对生的绝望。适时地拿自己开开心,自我调侃一下,便把郁结的负能量释放了,便轻松起来,感到自己依然足自己,还未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同样的道理,一个人应该容忍别人开自己的玩笑,这种容忍可以化解隔膜和敌对情绪,使相互关系变得和谐起来。至于国家,正如一个西哲所说:“衡量一个国家的文明进化程度,就看他们那里有没有开玩笑的自由!”换言之,越是开放,人们的心灵就越趋于轻松平和;越是封闭,就禁忌无数,人们活得压抑沉重。沉重,经过时日,终要爆发,成一种破坏力,这是真正的政治家所不愿看到的。
所以,幽默本身不是目的,是调和情感和理智,建设公正和谐,加速文明与进步的一种手段。维特根斯坦说:“幽默不是一种心情,而是一种观察世界的方式。”马克.吐温则认为:“幽默只是一股香气,一种装饰,是表达我的布道词的手段。”于是,幽默是一种善性的表达,化恶为善,使善更善。
幽默是个纷繁的世界,为了使自己成为一个幽默的人,对幽默便要有一定的积极的认知与品评,以提高操作的能力,或者干脆成为一种修养,成为自我人格的一部分。
幽默以品位来分,或可分为俚俗的幽默和文化的幽默。
俚俗的幽默,多存在于民间,是一种百姓的智慧;它极贴近生活,便不免掺杂一些俗亵的成分。骑车人闯红灯被警察截住,骑车人说一句“警察大叔,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便是个实例。有人认为这是在耍贫嘴,是一种滑稽,而非幽默。不然。耍贫嘴依以油滑的腔调,滑稽依以夸张怪异的动作,幽默则是言之有物、动之有体,让人从言行中产生会心的联想,使不相关变得相关,使不可能变成可能,给人的神经以瞬间的激活,在一刻沉吟之后获一种内心喜悦。
然而,无论如何,俚俗的幽默均有俗亵的表征,为“道家”与雅士所不耻;但正因为它接近生民的原生态,便具有强大的生命力,给生民带来不竭的生命温暖。另,俚俗的幽默正是“雅幽默”的母土,智性的知识者,也不一味地鄙屑,甚至也笑谑其中,得一种凡人之乐。
至于文化的幽默,属于所谓的雅幽默,包括文人的创作和在文化传统中、从生活中自然而然归纳升华而形成的两种。林语堂属刻意创作幽默的一个代表。他不仅有创作的实绩,还有理论的建树,其代表著为《林语堂论中西文化》和《萨天师语录》。在这些著作中,他的幽默多用以反讽颓败的世风,以展示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独立的人格。举摘一段:“在这城中情感已经枯黄,思想也已捣成烂浆,上卷筒机,制成日报。在这城中,奸滑都是老,无猜都是少;脸皮与年龄俱增,寸心与岁月而弥灭……这是他们的文法;今日我正傻笑,昨日我已傻笑,这是他们的动词变化;他们把我的笑当成****、麻醉剂,他们执心圣道……”辜鸿铭的幽默不是创作,而是从传统文化中信手拈来——在厅堂之上,男人坐着,女人站着,是天经地义,“妾”字怎么写?“立女”嘛。男人纳妾也是天经地义,一把茶壶须配几只茶碗,却不曾见过一只茶碗配几把茶壶。虽非刻意制作,却也深刻,系辜鸿铭正是传统文化中人。鲁迅先生则更深刻,“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系鲁迅对中国的历史和国情知之甚深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