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听到问话的挽帘转过身,见眼前清丽宛如海棠花的玫衣女子,平静无波地问道:“你是金牡丹?”
挽帘话一出口,岸边众人均不禁失望,就算是美若天仙的再世嫦娥,有此粗糙的声线也是大杀风景,美中不足。
金牡丹点头,“你就是那位在福运来弹琴的姑娘?”
“我本不想来,但听到姑娘诋毁自已贬低自已的话,我却是不敢苟同。”当然,她会来还有另一个缘由,挽帘转眸看向岸边上安坐贵宾席的楚上河。
楚上河有些讶异。原来是来一会了,却没有人发现,就连他也是一丝不察,说明她的隐身功夫不错,轻功也是绝顶。
看过去的一刹那,她的目光正好在空中与他的黑眸相交一起,挽帘忙把把视线重落在金牡丹那画得精致的妆容,“牡丹姑娘,不管你身落风尘还是活在俗世,你都是靠自已的才艺争出一片天,而这一片天没有谁会为你撑起,更没有谁有资格批判你的贵贱。”
第一次有人会这么对她说,第一次有人没有把她当作低下的妓女,即使是那些口口声声愿意为她死的富豪权贵,即使是那些清贫苦读却肯为她一掷千金的书生。金牡丹有说不出的感触,一时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说得好!楚上河虽没有出言,心中却不禁为这黑衣女子喝采。当街惩治负心男子,现在又是一番帼国不让须眉的言语,看来她倒是个把是非黑白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心善女子。
媚娘见楚上河眸中不觉流出的欣赏,她对弹琴姑娘的恨意不禁更浓。
突然接到一道不善的目光,挽帘侧脸望去。血手媚娘?她可不记得何曾得罪过这阴媚门门主,为何对她有如此恨意?再移至媚娘身旁的楚上河,她渐渐有些许的明白。原来是妒呀,莫非她在吹灯林救了师兄的事让媚娘知晓了?不可能,除非师兄告诉媚娘……
挽帘黑纱巾下的樱唇微扯冷笑着,是了,她怎么忘了人家可是未婚夫妻呐!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金牡丹谢过姑娘的抬爱!姑娘的一番话有如醍醐灌顶,让牡丹恍然醒悟,只是这世间本是浊物,又岂能出污泥而丝毫不染?”金牡丹满面愁丝,眼前姑娘所说的道理她不是不明白,可别说是女子了,就算是铮铮男儿只是这世间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
“清者自清。”道出四个字之后,挽帘便没再说下去。一来她喉咙不好,二来这本是个人业个人修,自已想不通做不到别人也没有办法。如果在以前,她不会这么想,一定会尽力去说服。但现在,她已然没那个兴趣了。
见她无意再说,金牡丹也识相,笑着道:“姑娘既然来了,可愿赏脸为大家弹奏一曲?”
金牡丹此话刚一落,岸边即时有人附和,“牡丹姑娘说得是!我们都听闻弹琴姑娘的琴艺高超,连花魁金牡丹都慕名而召开这个琴会,姑娘既然答应了而且来了,岂有不弹上一曲的道理?”
挽帘闻言望去,是师兄?
媚娘也被身旁楚上河的突然开口而吓了一跳,从来她都不知道他会喜欢凑热闹!转眸对上水楼上的弹琴姑娘,瞬间她明白了,眸中的烈火也烧得更旺。
“我从来就没有答应。”挽帘说出事实。
“可从来姑娘也没有拒绝过。”楚上河站起身回着。
挽帘记得师兄从不管闲事,也从不爱凑热闹,像今日这样的盛会他却来了,此刻也不似平日沉默寡言,怎么现在似乎存心与她杆上了?难道经过了三年真的什么都变了?连性格也可以变。是啊,十年的朝夕相处都可以一夕成为利刃,还有什么不可以变的呢?
“公子想听什么曲子?”他想听,那她就弹。
“姑娘每日辰时都在福运来客栈弹着同一首曲子,敢问姑娘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同样对他有着怀念意义的曲子,不知道她是否也跟他一样?
特别的意义自然有,只是她不会说,也不能说,更不想骗他。
“公子要听‘蝶恋花’么?那好,小女子便弹这首曲了。”弯膝坐下,挽帘席毯而坐,把落冥古琴放至膝上,当指尖落下琴弦,优美凄腕的乐声轻泄而出。
不想说?也是,要是他也不会说。楚上河重新坐下,凝神听他已许久不曾弹奏过的“蝶恋花”。自教会怜儿之后,他便不再弹过。
花香引蝶蝶恋花
蝶死花残两飘零
若问花可惜蝶
且问蝶可悔
“蝶恋花”这曲子是有这么一首词,但她没有和琴却唱出,也不知为何?楚上河有着疑问,但他没有追问,因为不会有答案。
半柱香后,一曲终,蝶死花枯。
众人听得入得神,等到不知是谁起的头,掌声才热烈地响了起来,许久不断。
挽帘抱琴起身,弯身向众人施了一礼,转过身向金牡丹微微点头致意。
看出她有离去之意,众人等了三天哪里肯就听这么一曲?何况其中还有许多为了一睹芳容的公子少爷们。
“姑娘请留步!”一位深有富态的富家少爷出声,“姑娘让我们等了三天,不会只弹奏这么一曲吧?”
“琴会是绣香楼所开,可不是我提议。我虽没有明确拒绝,却也没有答应。即来了弹奏一曲也就罢了,你们又有何权利要求我定要多弹几首?”挽帘去意已决,态度坚决。
富家少爷一时语塞,却又不甘心当着众人的面被区区一女子顶回,憋得一张厚厚的脸皮跟红番茄似的。
妈妈见场面尴尬,嘿嘿笑了几声走到岸边贵宾席处,挥着绣帕靠近富家少爷软言细语地轻哄着。不一会,也不知妈妈说了什么,那富家少爷竟笑得开怀,不时还用色淫的目光瞟向水楼上的金牡丹。
正不知所措的金牡丹忽地打了个冷颤,不觉轻挪步伐到挽帘身后,好避去富家少爷的秽目淫光。见金牡丹如此,挽帘不由对她怜惜几分,轻道:“你可曾后悔过选了这么一条路?”
金牡丹愕然,一会才幽幽回道:“浮萍本无根,何言路非路。”
“身不由已么?”见金牡丹点头,挽帘不禁想起自已,自已何尝不也是身不由已?甚至是心也不由已,明知不可再留恋师兄,却又偏偏无法舍去,“挽帘就此别过,还望保重。”
金牡丹含笑以对,看来挽帘转身步下水楼平台往水廊走去。
刚走了几步,迎面走来一抹艳丽的红衣,是血手媚娘。挽帘止住步伐与媚娘对视,来者不善,看着媚娘冒火的媚眼,她觉得自已真是冤枉。也不过是救了师兄一命,这门主不感激她也就罢了,怎么反而对她有着恨意呢?
“你是挽帘?”媚娘一副扯高气扬的模样,直打量着眼前从头包到脚的弹琴姑娘。也不怎么样嘛!难道黑纱巾下的容貌比她还要艳还要娇?
想着,媚娘已出手直逼挽帘脸上的黑纱巾。
挽帘不惊不迫,提气向上迅速后退,眨眼间,她已退至走廊栏杆之上,一膝弯起,一膝足尖轻踏莲灯,双手放平,正凌空而立腑视着一脸不甘的血手媚娘。
“你我近无怨远无仇,门主何必咄咄逼人?”仍是平静无波的声音,听不出喜与怒。
门主?媚娘这倒有点讶异,“你认识我?”
“阴媚门门主血手媚娘的名号在江湖上有谁不知?”睨至岸边身在江湖外的权贵富豪,也只有他们不识泰山了,连同在三年前还是天盟教左护法的楚上河,他们也不认得。
“那你又是谁?挽帘姑娘?”媚娘借机反问,不仅她好奇,岸边的楚上河也想知道,岸边的所有人也都竖起耳朵期待挽帘的答案。
挽帘飞身而下,双足落地重站在红毯上,“这不重要,也与你无关。”
媚娘冷笑,把她视若无物的人只有楚上河一个人已经够了,不需要再添上一个弹琴女子!“若你羸了,便与我无关!”
此言,无非是想动手了。
挽帘这个念头刚闪过,媚娘已经抽出背手的软鞭向她挥来,她侧身一闪避了过去,软鞭落在栏杆上,竹制的栏杆立即应声而断。
媚娘连连数鞭,挽帘边闪着边看着连连被毁的栏杆,“门主下手是十足的功力,你就那么恨我么?”
“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么应该知道我的‘血手’称号可不是说着玩的!”见挽帘只是一直在闪躲,并未出手还击,她心中不禁更加气恼:“快点出手!否则这鞭子打在你身上要了你的命,我可不负责!”
挽帘抽身足踏栏杆,以力借力往水楼第二层飞去,一手抱琴,一手抓住二楼的栏杆迅速翻身而上,落在二楼平地。媚娘随后而至,嘴里不停地叫嚣着,骂些难以入耳的话无非是想逼她出手,可她的武功早在三年前就毁了,何来出手?
眼尾睨到岸边的楚上河,他正作壁上观看好戏,似乎没有出手阻止未婚妻的蛮行,挽帘心中即时不打一处来,立道:“门主想知道挽帘到底是谁?为何不去问你身旁的公子?”
“什么?”听到这话,媚娘手中的软鞭稍停,同看向观战的楚上河,“你是说上河知道?”
“门主去问问不就知道了。”是气愤还是想报复,总之挽帘不自觉地把麻烦推到楚上河身上,却未料媚娘竟是难缠得很,思索了一会便重新把软鞭挥向她,害她在水楼二楼刚站稳脚还未喘过息来便又要飞逃。
挽帘飞下水楼站在水廊上,看着媚娘的软鞭又随后而至,她不再沉默,左手斜抱着落冥古琴,右手纤指待在琴弦上畜势待发,遗露在外的一双眼眸发出炫人的晶光。
楚上河冷漠的脸上这时有了变化,是期待,是比想知道挽帘真正身份还让他期待的事情。
媚娘也微感不妥,不觉痛下杀手之时多了一分警觉。
果然,挽帘纤指轻轻一弹,一声慢而缓的音符响起,随即一道似雷似电的光以雷霆之势向媚娘击去,她美目暴睁,从半空旋转使尽全力想要避开这一击。但她发现心有余而力不足,当光划过她的肩膀,她身上的红衣即时像着了火般燃烧,烫得她白皙的肌肤像烧焦的干柴般乌黑。
魔乐!媚娘连番后退,手扶着肩膀急促地喘息,不可置信从一天始只有逃份的挽帘竟还深藏一手!而且还是传言中徊生殿的魔乐!
是宫!琴乐五音中的宫。
楚上河以前不明白世人为何会对昆仑山徊生殿即尊又畏,而现在他想他有点明白了。单单就这么一个音符,便可产生这么大的威力,传言中的魔乐果真不简单。
而她……
她是徊生殿五司之一的琴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