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公子为何如此看着我?”退后两步,挽帘奇怪地问着。
意识到自已的失态,楚上河收回不应有的情绪径自入了房,恢复了以往的冷漠。
挽帘犹豫了一下便跟着进了客房,关了门看到房内桌上的药,对了!聊了这么久,药倒给忘了!她走近桌旁端起药碗,“药凉了,我重新去煎一碗。”
挽帘刚要出房门,身后忽然传来楚上河的问话让她止了步,“挽帘,你是怎么知道家师蝉翼掌的专治秘方的?”师父的秘方世间只有三人知晓,他、怜儿及师父自已,连煎的方法也是苛刻得很,如若不知方法而不得其法的话,绝对煎不出药效。
故而,当媚娘说那是她煎的药时,他就知道她在撒谎。
挽帘身子一凛,满心的懊恼。糟了!她怎么把这个问题给忘了!治蝉翼掌的药方一向只有爹与师兄,还有她三人知道而已。这下子她要怎么解释才好?
“嗯?”楚上河紧盯着她的背影,“挽帘?”
“那是因为……”要说什么才好?挽帘急得冷汗直冒,对了!她急忙转身问道:“楚公子有没有听说过圣医谷?”
“你是说,传言中神医一族世世代代所居住的圣医谷?”见她点头,他又问:“你认识莫如烟?”
“不是,但我认识谷主莫如烟的女儿,也就是谷女莫泠雾。”见师兄有点莫名,不明白这与他说的药有什么关系,她连忙切入重点:“那药方以及煎的方法都是泠雾告诉我的!”
“这也是谷女莫泠雾送与你的?”楚上河掏出她上次送给他的青色瓷瓶问着。
“对!这是‘九天意露丸’。”
“你说这是圣医谷三大圣药之一的‘九天意露丸’?”楚上河讶异地看着青色药瓶,怪不得连师父的蝉翼掌那么重的内伤都能缓下来,不然他早就一命乎呜了。
挽帘点头,“你不是要秋教主的秘方才能治好你中了蝉翼掌的旧伤么?这秋教主我是见不着也找不到,但谷女莫泠雾可是我们徊生殿的常客,要找她并不难,讨得药方也很容易。”
楚上河眼中浮起敬佩之意,“没想到圣医谷还真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见他已经相信了,心虚的挽帘赶紧落跑。
看着她的背影迅速消失在二楼楼梯转角处,楚上河若有所思。
四天后,楚上河的伤已经全愈,挽帘把马车换成两匹马,一人一匹出了青苔镇进了一片密林。只要出了密林,便可到达天壁峰山下。
行至半途,天空飘起了细雨,两人在连忙找了一处山洞避雨。
挽帘望着天边的乌云,细雨斜飘,渐渐湿了她的脸她的发,面纱渐湿,极为不舒服地沾在脸上,可她的心却比这还要难受百倍千倍。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三年前在天壁峰峰顶,也是这样的细雨飘渺,师兄亲手葬送了她的性命。
楚上河沉寂在自已的思绪中,并没有察觉到挽帘的不妥。伸出右手心盛着细雨,点点滴滴,晶莹剔透,那么细那么柔,仿如怜儿那温柔的声音拂过耳畔,可他却用同样的右掌断送怜儿的性命。
山郊野外,密林深处一洞口旁,细雨飘丝,冷风微送,两人各据一角,各有所思。
楚上河微侧过脸,看着一脸湿透的挽帘,紧贴着脸的粉色面纱几近透明,映出她脸上的凹凸不平,想起初见时他扯下她的面纱见到她残破容貌的情景,不禁动了侧隐之心,脱口问道:“挽帘,你脸上的割痕到底是因何而伤的?可否告知一二?”
挽帘低垂着眸,手抚上脸,手指细细抚过蜒蜿而过的割痕,默默无声。
楚上河了然一笑,轻声问道:“都说琴音由心生,曲诉心中情。你的琴艺不凡,不知是与谁学的?”她不应他,本就在意料之中,她不说,他却也有几分明白,从她弹奏“蝶恋花”的琴音中,便可知她必是为情所伤,为爱所惑。
只是,是谁呢?突然间,他竟很想知道。
风过鬓角,冷意渐浓,挽帘满目惆怅。是你啊,师兄,是你教会了怜儿弹琴,让怜儿学会了何为情?也让她三年尝尽心碎。
转身拾起枯枝,堆起洞穴内的乱草,她架起火堆取取暖,尔后说道:“楚公子,你的伤刚全愈不宜受凉,快些过来暖和一下吧。”
无语,一夜无眠。
睡不着的挽帘坐起身,侧脸看着倚着洞壁睡得正熟的师兄,许久一动未动。手无知觉地拾起枯枝在地上划着划着,不知不觉倦意来袭,她慢慢合上眼陷入梦乡。
不久,闭着眼的楚上河缓缓睁开黑眸,轻轻念出挽帘无意识写出的字:“花落逐水流,独下三千尺;水寒逆花意,花残自飘零。”
看着这字字无奈,句句悲情,楚上河有些明白了。有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挽帘所爱之人必是负她至深之人!
次日清晨,楚上河辗转翻醒,发现挽帘已经不在洞内了。出了山洞,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正蹲在被砍了的树桩旁发着呆,就像昨夜。
一圈一圈又一圈,两圈三圈四五圈……
挽帘无声地数着树桩上圆圈,数着数着眼帘进入一双洁白的布靴。师兄!腾地一声她站起身,惊唤:“楚……楚公子?”
对于他的称谓,他只是挑了挑眉便不再强调,反正她爱怎么唤就怎么唤吧。
“我吓到你了?”话虽是这么说,他眼底却丝毫没有歉意。看向令她专注得连他靠近不知道的树桩,“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她只是看他还在睡不想吵醒他,自已又无事可做,跑出来见到一块树桩便不由自主地数了起来。小时候每当她缠着师兄要玩时,师兄便找了一块树桩让她数,说什么时候她数清楚了他就跟她玩。
等长大了,她才明白师兄是不愿意她总是缠着他。
见她不愿说,楚上河有点失望,她对他总是不愿多说些什么。
“小时候,我的小师妹也喜欢在树桩上数圈圈。”没有想太多,只是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对楚上河而言是这样的,但对挽帘来说,却是在平静的湖面刹时激起千层浪。
小师妹……小师妹……
有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感到脸上冰凉的触感,挽帘慌忙转过身。她怎么变得那么爱哭了?在昆仑山徊生殿的三年里,她以为她已经把眼泪全都哭完了。但自从下了山重遇到师兄,她才发现很多事情并非是她所想象的。
绕过她抓住她的双肩,楚上河不让她回避,“你哭了,为什么?”
“没有,只是突然沙子进了眼睛。”轻声说着,她不敢抬首,更不敢对上他的眸,她怕会泄露太多的情感,太多的秘密。
“沙子进了眼睛?”楚上河好笑地重复着,挑起她的下巴轻轻地戳开她的谎言:“自从我遇到你,你的眼睛似乎总是很容易进沙子。”
再也顾不得什么,挽帘用力甩开他的手猛向后退去,岂料脚下不慎踏到碎石,一个不稳身子向地扑去,眼见就要摔得很难看,她闭上眼作好心理准备。等了半晌,却没有她所预想的场面。
她睁开眼,腰际有一只手臂及时地抱住她,趁她愣神之际一个使力,稳稳妥妥地扶直她的腰身站好,笑着问:“你没事吧?”
日思夜想的俊容就近在咫尺,那黑瞳中关怀至切却是她以前不曾见过的。以前师兄也关心她,可眼神却从来不会如此真切,莫非怜儿不如挽帘么?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见她看着他发呆,楚上河不禁笑了开来,煞是好看。
挽帘顿时脸红发烫,低首不再看他,手指不停地绞着袖口,盯着绣花鞋面上的白莲始终不敢抬起头来,看得楚上河一脸笑意更浓。
“挽帘,你到底是什么人?”从遇到她开始,本来总是出现怜儿的幻觉居然消失了。而她,他总觉得似乎很熟悉,彼此间的熟悉。
她是什么人?如果此刻她说是他的小师妹怜儿,他会怎么样呢?抱着她痛哭诉说着他的不得已,还是提掌再次断送她的性命?
不敢想,真的不敢想!无论是什么都不是她所能承受的结果。
稍会,挽帘恢复了平静,似是豁出去了,反问:“你说呢?我是什么人?”
“徊生殿琴司。”
她的脸有瞬间的僵硬,随之双眉弯弯,眼里充满了笑意,笑得灿烂,“是啊,徊生殿琴司。楚公子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要问?”
听着如银玲的笑声在密林中飞扬,楚上河却听不到她的快乐,感受不到她真正的笑意。
“挽帘,你的过去到底有什么故事?”他很想知道。从来他都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这次他就是莫名地想要了解她。
“过去……”挽帘沉痛地重复着有如千斤重的两个字,泪珠已不受控制地滑下脸颊,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过去的我是个傻瓜!以为只要好好地待他,全心全意地爱他就可以了。可是到最后我发现,原来我只不过是个傻瓜!彻头彻尾的傻瓜!”
心疼!他居然感到心疼。
楚上河长手一揽抱她入怀,让她埋进他的怀里尽情地宣泄。一股药香沁入他的心扉,如同在吹灯林的那一夜,她抱着他入睡的情景。也许就是在那一刻,他重新找回了他一直想忽略的感觉。
因为她与怜儿有点像,所以成了替代品么?
他是不是后悔了?可他有权利后悔么?
“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从他怀里传出她闷闷的声音,他毫不犹豫地应着:“你说。”
“等一切结束,请你忘了我,好么?”
他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说,他也不想问,因为她不会给他答案。就好像很多事情,他自已也找不到答案。
他却已经肯定,他不会忘,忘了这个似曾相识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