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早知道雷英一定会趁机赶尽杀绝,却仍是着了道!
楚上河手扶着中了毒镖的左臂一步一步地在吹灯林走着,口中忍不住低咒连连,斗大的冷汗不断从额际泛出,脸色不佳的他随时都有昏厥的可能。
虽然他及时点住穴道制止毒素蔓延,但情况仍不乐观。
右护法雷英与他是同期入天盟教的弟子,武功修为仅次于他与秋明逍,但心肠狠毒,偷窥教主之位已久,加上屈于楚上河之下一直怨气难平。
直到一个月前,他重伤在身被逐下天壁峰,雷英趁机欲铲除他以绝后患,派出心腹一路追杀,幸而他虽已重伤却仍不是泛泛之辈,却未料到雷英竟躲在暗处饲机出手,他一时不察竟遭到暗算,暗器剧毒无比,雷英也讨不到任何便宜,硬生生地受了他一记蝉翼掌,重伤而返。
蝉翼掌,至刚至烈,中掌者,必如火焚。想必,此刻雷英胸口也正受与他一般的火焚之刑,想到此处,他不禁唇畔微扯,有丝幸灾乐祸,这蝉翼掌的滋味多一人来尝也不错。
放眼远眺着一望无际的茂林,古木参天,横枝坚藤交织成郁郁葱葱的一片,繁密的树叶遮去了日光,耳旁只有阴风戚戚作响,却不闻半声鸟鸣蛙叫。即使是在白天,吹灯林仍阴森得可怕。
寂静的林中,除了风声之外,忽来一些别的声响,他警惕地扫向不远处的前方,细听之下,却是清脆嘀答响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并且轻缓而行,应不是追兵,那是何人?想着隐于一旁静观其变。
片刻,只见一名蒙面黑衣女子骑着白马缓缓而来,她的背上还背着一把古木琴,应是同他一样只是路过吹灯林的过客。
楚上河紧绷的神经终是松下来,不料一阵晕眩,步伐一个踉跄险些倒向身后灌木之中,隐住身形后察觉黑衣女子已在几步之外,抬眼望去,顿时两人四目相接。
熟悉的俊容英姿,如昔的白衣翩翩,未绾的散发披肩……
一大早,挽帘便骑马缓缓出了东镜城,入了吹灯林。行至林中半途,突然听到些微声响,初时她只以为是什么动物中了猎户所设的陷阱,于是驱马上前一探究竟,却未料在转眼的刹那,心中如海啸澎湃久久不息,翻腾不绝。
楚上河扬眉疑惑地看着眼前女子僵在马上不发一语,抓紧僵绳的十指已见泛白,指甲陷入掌心透着丝丝血红,遮去容貌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眸,却是泪水盈眶,似有千言万语。
“姑娘,莫非你……认识我?”狭长的眼眸直视挽帘,楚上河缓缓问出心中所惑。
冷冽的气息直逼挽帘,即时让她回了神方知自已的失态,忙低首敛下眼帘,连串的泪水顺势而下滑落。原以为在昆仑山徊生殿生存了三年,她的心早已像死水般波澜不惊,最头来却是不然。
黑纱巾沾了湿意隐去她的情不自禁,却教楚上河更加起疑,他欲上前几步,此时左臂却传来一阵抽痛,不禁力不从心顿住步伐,靠于树干连连喘气,额际冷汗更是如雨挥下,失了血色的薄唇渐渐泛黑。显是毒素已冲破穴道在慢慢渗透血脉,气血登时翻滚不已,若再不清除毒素,他怕是命不久矣。
挽帘大惊,忙翻下马扶住摇摇欲坠的楚上河,望向他受伤之处的血迹竟是紫黑色,脸色瞬时苍白,心中焦急万分,想起莫泠雾给她的药丸,立即掏出青色药瓶倒出一颗送往他嘴边,仍是未语。
楚上河瞅着眼前嫩白手心中的白色药丸,心中疑惑更甚,抬眼望进近在咫尺的眼眸,轻轻抬手却没有接过,反是一把扯开她遮面的黑纱巾,一张四分五裂的脸立刻映入眼中,狰狞残破得已不复原有的容貌,在这阴森的吹灯林更胜似鬼魅,骇人心魂!
他神情一滞,指间的黑纱巾悠悠滑落犹不自知,只觉眼前的人影渐渐模糊不清,意识逐渐散涣,终是支撑不住昏倒在地人事不醒。
挽帘僵在原地,透着死灰的神色随着“碰”的一声更添几分,心中五味杂陈。
师兄没有认出她来,没有认出她来,没有……
半晌,她笑了,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风吹过脸上残留的湿意,凉丝丝得让她直寒进心底。
解下身上的古木琴放至一旁,挽帘从马上取下水,蹲下身把手心的药丸塞进他口中,佐以清水喂他吞下,幸好一会楚上河就把药丸咽下,让她暗松了口气。转而察看着他的伤口处,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割开衣袍,割开已经凝结的伤口,没有一丝犹豫,她立刻低首以嘴一口一口地吸出剩余的毒素,直至吸出的血恢复鲜红正常的颜色。
待她处理好伤口后,夕阳已快西落,望了望越发阴暗的深林,挽帘拿出白色药丸给自已也服了一颗,以防自已不小心咽下的余毒,便拿回黑纱巾重新蒙上。正要扶起楚上河,突然想起什么,扯开楚上河胸前的衣袍,果然看到一个掌印,隐隐暗红发黑。
蝉翼掌?!
蝉翼掌是天盟教历代教主代代相传的武林绝学,纯阳至刚,只宜男子修练,与天盟令一般如是天盟教教主身份权利的象征,两者缺一不可。到了爹这一代,唯有她这一独女,于是爹把视线转至自小收养并视为已出的师兄古怀珠身上,收之为徒并把蝉翼掌倾囊相授。
天盟教下任教主是何人,教中之人无一人不明,无一人不晓。
可,这是为何?爹竟真的对师兄下得了如此重的手!
挽帘脑中一片茫茫然,百思不得其解。片刻,耳旁隐隐响起那日在弓香堂爹与她说的话——
怜儿,待你十五岁及笄之后,爹就把你许配给你师兄,可好?
咚的一声,她跌坐在地,刹间浑身乏力,素手抚上那像烙印般的掌印,低泣无声。心中渐渐明白为何爹会在知晓师兄与血手媚娘的私下定情后勃然大怒,不顾往日有多爱惜师兄;为何会逐师兄出天盟教,无形剥夺了他的教主继承权;为何会重创师兄,而让在当今武林中武功少有敌手的师兄遭人暗算以致差点命丧于此。
原来,一切皆因她而起。
扶起楚上河让他靠在自已身前,看着脸色仍旧苍白却已无大碍的俊容,挽帘脱下黑披风盖在他身上,紧紧地抱着,贪恋地吸取着久违的气息。
在这个孤独的冷冬,她第一次感到无比的温暖。
只是这温暖,她能拥有多久?
夜幕降临,四周已是黑漆漆的一片,风冰夜寒。
不消片刻,自从身子坠入峰底后更易疲惫的挽帘已不知不觉进入梦乡。而在此时,靠在她怀里的楚上河睁开双眸,一动不动地任身后温热香软的娇躯环抱着他,隐隐的药香缠绕着他的气息,深幽的黑瞳渐渐浮上迷惘之色。
在醒来的那一刻,他几乎以为时光倒流——
娘亲,爹为何还不回来?
小男孩仰起稚气的脸问着母亲,美妇人低眸看着抱在怀里的儿子,一双无邪的眼眸触动着她内心深处满是怨恨的心弦,即时搅得她心神不宁,慌忙地别开脸忽略儿子眼底的期盼。
娘亲,爹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小男孩越说越小声,一张小脸也垂在胸前掩去了他的情绪。半晌,身后的美妇人把他抱在一旁,起身下了床榻,他一慌立刻抓紧娘亲的手,他怕娘亲跟爹一样去而不返。美妇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离去的步伐,反是用力地甩开阻止她离去的小手,倾刻让他幼小的身躯失了平衡,硬生生地向冰冷的地面扑去……
“师兄,师兄……”
房内烛光摇曳,忽闪忽灭,一大一小的身影也随着闪烁不定。
年幼的楚上河翻滚落地,掀了掀眼皮缓缓睁开眼,眼前熟悉的摆设渐渐清淅,越发冰凉的触感窜透全身让他瞬间清醒,看了一眼边扶起他边不停唤他的人儿,愣了一会,没有任何回应径自闭上眼隐去眸中的盈光,靠在身后的床沿不言不语。
是梦,还是那个梦,他还是从床上摔到床下。
“师兄,你是做了什么恶梦么?”小秋亦怜蹲在他身旁问着,纯真的眼眸有着些许担忧。
他沉默着,似是未闻。
“师兄不用怕,有怜儿在,师兄不用怕的。”软软的童音透着不相符的坚定,半晌不见动静,迟疑地伸出小手在楚上河面前晃了又晃。
他微乎其微地皱了皱眉,被一起一落的光影扰得烦了,干脆背过身去,把她隔在他身后让她不得再作怪,也顺便说明他还醒着。
小秋亦怜眨了眨眼,似是有所解地笑了开来,双手捂着嘴不敢扰了师兄,但指缝间仍传出吃吃的笑声,宛如天蔌般溢满整个沉静死寂的房间,瞬那间如拔开浓雾见云月的清风,扫去了他些许满天的阴霾。
“抱着我。”他轻轻令道,话中之意却陌生得似是另一个人说的,教他不禁愣住,反是身后的人儿就如往常般听话,没有任何异议立刻从后面抱住了他。
“这样么?”她怯怯地询问着,深怕自已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