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明的曙光再一次母亲般地摸着大地,雨停了,风清了,原来冬日也有温暖的光芒呵,它轻轻地、轻轻地安慰着,弄平大地万物被暴风雨残忍地伤害过的心灵。万物被它用温暖的大手,抱着;用恬恬的音,哼着;用宽广的怀,暧着。就那么的小心地拨弄着她的孩子,哄好它们。光芒也钻进山洞,洒到角落,从车子的缝隙射入。
不知多久,廖成睁开了眼睛。
是噩梦吧?他在回想着,阳光晃在脸上,那神情有点呆滞。嗒。一滴液体落在头上,廖成晃了晃脑袋,觉得头皮上有一块湿淋淋的粘乎得很。这时看到一旁的弟弟,才想起:糟糕,我们被绑架了啊,顿时焦急万分……不对啊,他觉得空气里有点异常,仔细用鼻子嗅了嗅,是的,有股怪异的血腥味儿。廖成抬头看了看,目光顿时又凝滞了。
三角斜斜地搭在车子上,胸口正积着大摊未干的血渍,慢慢淌下一滴一滴的血珠,血珠在太阳的反射下正发着诡异的光芒。而三角的脖子上,豁然是巴掌大一块密密的血洞,正一点一点地往外渗出,流下来。
啊!
惊恐万状的廖成爆发出身体全部的潜能,被绑得死死的他竟然还能弹起米多高,然后又重重地摔入车内,将额头碰出老大一个包,昏迷的弟弟更是被压得唉了一声。
撞疼之后,廖成才清醒过来,现在最最要紧的是赶快带着弟弟离开这里,赶快赶快,离得远远的。他开始用牙狠命地咬着弟弟身上的绳索,仿佛要吃掉那个结子。啪啪!终于,绳子松开了,廖成那磨破了的满是鲜血的嘴终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弟弟在急烈的动作中有了一点知觉,似乎,微开了眼睛。
醒醒,醒醒!廖成声嘶竭力地用那满是鲜血的嘴角在尖叫,惶惶地用身子撞击弟的肩膀,震得他簌簌地剧烈抖动,车子砰砰地清脆地响个不停歇。
醒醒,醒醒!折腾了半小时,终于呵了一声,有了回音,醒啊!弟!“砰”地两个脑袋撞在一起,廖成两眼金星直冒,疼得咧开了嘴。
哎哟……终于,弟弟睁开了双眼,一脸的迷糊。
廖成狂喜,弟弟终于醒了,正待叫他给自己解开绳子,弟弟却又合上两眼,深深地睡去。
廖成顿时呆住了。
而紧随其后,悲沉、懊恼、沮丧的心情扑面而来,这该怎么办?在冰冷的太阳下,廖成惶恐着,显得很无助……
在洪市,在这喧闹的处所,拥挤街头的一角,满是五颜六色牛皮癣的墙壁之下,蜷缩着两个小小的影子。在繁乱的街市中,隐匿的车鸣与嘈杂里面,在这片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与万万千千流浪者一般,其中的两人却毫不显眼。
此刻,廖成正在给弟弟喂着一个焦黑僵硬的咸饼。
可以看到,兄弟俩都有点憔悴,从廖成的红肿眼神可以看出他睡得不好,此刻正左手拿着饼,屈着膝,半扶着弟弟,一口一口地喂着,瘦长的黑手略有一些颤动。廖成说,快了,安城就快到了,你要坚持住啊弟弟,马上就能找到爷爷了,马上可以给你治好的,再痛也给我忍住啊,坚持啊。
嗯。弟也是颤抖着说话,可见他每次张嘴后都是牙关紧咬,十分辛苦。几日来的奔波,看来病情倒是又加重了不少,人几乎又是瘦了一圈。
弟颤颤地说:“哥,安城,还有多远啊。”
“不远,不远了,只有四十里了。”廖成说,“真的不远了。”
于是,弟弟本来淡下去的眸子中又有了一点点神采。
听着不远处喧哗的声音,看着那一个个忙碌的身影。簌簌的轻风,吹得衣襟拂拂地飘,挂枝的柳条儿有点绿了,城里的喇叭响了:起来吧,起来吧……忙碌,忙碌,忙碌。石头森林,似乎苏醒了。
廖成说:春天,来了……是啊,痛苦的低叹,哀弱的悲叹,一切压抑与不快的感觉,都会随风逝去,而温暖与清新,安适与恬静,滋润的阳光,都会随着那初春的明媚把烦恼尽扫的。
一切会有新的开始,一切都会好的。吃过的苦,受过的累,都会过去的。两人在喧闹中无言,细细地看,静静地想。水泥的河流游鱼似的飞车,铁鸟争鸣森林乱舞,亦诗亦画,如梦如幻,齐奏城市凯旋乐章。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慢慢挂上中天,然后又慢慢跌落——
嘿嘿。三角眼在冷笑,他伸出长长的双手,枯瘦的手指撑开了,向前伸起,他黑色的皮夹克破破
烂烂,沾满了血渍。啊呀!看,他的脖子在流血,那一块血洞止不住地往外冒,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很快,面前就是醒目的一大摊。他面色青黑,动作缓慢而僵硬,一步一步走过来。地上,长长的一道暗红。
近了近了,他看到那翻白的鱼眼,苍白浮肿的嘴角在嚅动,仔细一听,那是——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他渐渐地,把瘦长的黑手伸来。
不,不,不要过来,不要!廖成叫嚷道:不,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害你。给我……走开,走开!惊恐万状,心扑咚咚地直跳,他已经语无伦次。拼命地往后扒拉,企图躲开,但是身子像下了千斤咒,完全不受控制了,任他如何努力也是白搭,豆大冷汗顿时在毛孔中肆无忌惮往外冒,他竭尽全力拼命地乱抓乱舞。惶恐中,似乎碰到一件事物,粘粘乎乎,突然觉得身子一轻,什么东西把自己从身体里剥开,他扭头一看,又抽一口冷气,那不正是熟悉的白色的幽灵吗,它正拉扯着自己,一点一点地抽离。
不!廖成憋足了劲,死命往回拽。
局面就这么僵了,心里就一个信念;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然在某一刹那,廖成突然地憋不住松了劲,即刻被一种泻千里的速度拖走。
啊!
从絮上弹起,廖成大口地喘气,心神久久不宁。浑身上下,都是湿淋淋的。
“哥,又做噩梦了。”弟问道。
呼、呼……廖成喘着气:“没事,你睡,睡吧。”
自从那天带着弟弟连滚带爬仓惶地逃离,稍憩一下就马不停蹄地跑,最后来到这里,已有三天。那惊悸的殷红,那诡异的场景,时时在廖成脑子里盘旋,让他恐惧,让他无助,占据了他大半心思,以至于这几天晚上只要合上两眼,各种各样与之有关的缤纷的梦,就会像毒蛇似的缠绕自己,不能摆脱。呼…廖成仰躺着,不敢闭上眼睛,定定地看着高高的夜空。
城市的深夜很安静,没有风,没有声音,黑夜天空像一块停止播放的电视屏幕,什么节目都没有,让发困的人昏昏欲睡。
终于,他还是合上了眼睡过去。
今天上路,去安城,明天可以到达,找到爷爷我们就好了。
好哇,到安城去喽。
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带上弟弟,搀扶着出发!
这是一个明媚的早上,虽然太阳还躲在窝里偷懒不起床,但祈盼的心灵早已把天空撑亮。微微的一点风,空气干爽,是个上路的好天气。过的是山道,在蔚蓝的天空下,有着点点星星的绿,那是复苏的感觉,万物充满朝气,勃勃生机。萌动的溪流,哗哗地流淌,那是山间的活力,在这里如果是旅行的游客,他累了的话,这亮丽的山间小道,这朦胧的远山近水,是一幅长长的美丽风景。
可是,兄弟俩无心,不知没有心思还是不懂得欣赏,只是急匆匆地赶,宁愿错过这美丽景致。
是的,祈盼已久的结果就快来到,胜利的果实就在眼前,比起这些至关重要的东西,沿途的风景只是微不足道的,虽然走得并不香算快,但是如果为了这些停顿了激昂的脚步,任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是奢侈的浪费。
是以,就这么的赶路,累了也不停歇。
在次日凌晨三点,安城,终于到了。
此刻的兄弟俩已满是风尘,疲倦不堪。而安城,是在寂静的夜色里,用她的安详,用她的恬静,慈母般地接待了他们。他们静静地看着她,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城市,这个在梦里千回百转百般萦绕不尽想念的目的城市,
就像是久违了的家人的相逢,安城她就像母亲揽着他们。他们无语,只是静静地看,在母亲面前,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而母亲脸上全是关注,似在欣喜,似在安慰,似在鼓励,用她幽长柔软的目光看着两人,用心包容他俩。她也是安静的,发出一种心底里的恬和的幽香,扫去孩子的疲惫与风霜。就那么无言地对视,对视。
他俩听到扑咚的心跳,激动,激动。心里头的感觉是那么的温热,倦意早已消散于云后,全身上下的毛孔,无处不舒松,无处不畅快,就像吃了传说中的参果,浑身带上劲儿……
终于,还是到了啊。
干渴的唇、赤红着眼
长途跋涉
支撑着信念和希望
多少黑夜都会过去
多少黎明随即到来
母亲会为儿女抹去心底的尘灰
阴影给黎明后的光辉冲淡
一切都会结束
一切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