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李温陵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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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读史二

道学

道之在人犹水之在地也人之求道犹之掘地而求水也然则水无不在地人无不载道木审矣而谓水有不流道有不传可乎顾掘地者或弃井而逃或自甘于溷浊臭秽终身不见甘泉而遂止者有之然而得泉者亦已众矣彼谓轲之死不得其传者真大谬也惟此言出而后宋人直以濂洛关闽接孟氏之传谓为知言云吁自秦而汉而唐而后至于宋中间历晋以及五代无虑千数百年若谓地尽不泉则人皆渴死矣若谓人尽不得道则人道灭矣何以能长世也终遂泯没不见混沌无闻直待有宋而始开辟而后可也何宋室愈以不兢奄奄如垂绝之人而反不如彼之失传者哉好自尊大徒为摽帜而不知其诟诬亦太甚矣今夫造为谤言诬害一家者其罪诛今以一语而诬千百载之君臣非特其民无道其臣无道其君亦且无道一言而千古之君臣皆不免于不道之诛诬罔若此有圣王出反坐之刑当如何也而可轻易如此矣乎予甚恨之是以不能已于太息焉晚年多暇意欲一洗千古之谤而力不能致全书又老来好书目力既竭计有行游四方就正有道日闻所不闻庶几快之而筋刀衰矣出门复难就正未易噫耳目无功闻见自狭予虽欲尚论古人以知其世何可得也姑即平生所知者录而别之目为有德之儒虽师友渊源莫详次第而仅存什一要当知道无绝续人具只眼云耳

荀子

荀与孟同时其才俱美其文更雄杰其用之更通达而不迂不晓当时何以独抑荀而扬孟也中间亦尊周孔然非俗所以尊者亦排墨子亦非十二子然亦非世俗之所以非者故曰荀孟吁得之矣

孟子

孟氏之学识其大者真若登孔子之堂而受衣钵也其足继孔圣之传无疑其言性善亦甚是然至尽排众说犹未免执定说以骋已见而欲以死语活人也夫人本至活也故其善为至善而其德为明德也至善者无善无不善之谓也惟无善无不善乃为至善惟无可无不可乃为当可耳若乃执一定之说持刊定死本而欲印行以通乎天下后世是执一也执一便是害道孟氏已自言之矣彼其意不过欲急于觉人耳夫使人而可觉也则乐正子之徒当先觉之矣乃其徒卒无一人信性善之说者何哉又使天下而可觉也则战国当先觉之矣乃战国之君臣亦未有一人肯信性善之说者何哉又使后世而可觉也乃后人诵性善之说者未尝不喜谈而乐道之也而何善人之少也由此观之觉人者可思也惟夫子之善言性也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上知与下愚不移不执一说便可通行不定死法便足活世故曰孔子其太极乎万世之师之也宜也孟氏知尊夫子而愿学之也亦宜也然以为贤于尧舜以为生民未有则亦不自知其言之过矣夫孔子自谓好古敏求学而后知之者矣乃尧舜性之也何易贤也若以谓举作用而言则孔子之举措分明是舜以下圣人之举措也观其梦寐周公可见矣夫周公且非舜比也而况尧乎当尧之时洪水之害极矣众方举鲧尧故知之然且顺众而用之不徒用之用之且至于九载至九载而绩用弗成也乃已其举禹举稷举皋陶伯益举十六相而诛三凶且殛鲧也皆舜摄位以后事也由此观之则尧之端拱成化后世乌能知之哉而以为贤于尧不过情乎然此犹可委曰弟子互相神圣其师云耳乃王伯之辨则舛谬不可通甚矣夫称天下之所归往曰王前此而王者有三故曰三王王者不足为天下之归往则方伯连帅修其职业佐王者以定诸侯宁一天下于是始称方伯之任故谓之伯自古未尝有知其任者而齐桓始行之桓亦不知行此也管仲相桓寔首任之而桓公不知也故桓公欲征西戎仲因之令燕修召公之政桓公欲伐蔡仲因之责楚包茅之不入曹沬之刼桓公其事舛矣仲因之令还鲁之侵地而布大信于诸侯所谓转祸为福因败为功兵车不以而诸侯归服桓公之忿以雪而其名又美故当时之人不曰雪忿而曰仗义桓公之横行于天下也已极而其兵不识故当时之诸侯不曰横行而曰盟誓故不惟周王得位列国寝兵百姓休息虽桓公亦自喜于得仲之晚也自然任之之专也已何也本以私意出而反以公道入本以取小出而反以服大入本以侥幸出而反以全胜入本为人致出而反以致人入本为鬬争出而反以归顺入本为齐侯出而反为尊周入桓公虽欲不信管仲不可得矣此其借之之力固所以修方伯之职非分外举也何以得罪于三王乎吾以为正有功于王者矣故为三王易为五伯难夫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袵矣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故修伯者之事仲实始之自是秦穆晋文宋襄楚庄相继效尤遂成五伯此五伯之所由名也而二百余年之周借是以延长不灭谁之功耶而以为无道桓文之事可欤葢孟氏徒知夫子小管仲之器而不知夫子实心服管仲之功其小仲之器者亦大槩为门弟子云耳当时门弟子如子贡亦不免以得邦家望夫子故夫子曰待势而彰其器小也人亦何待功业烜赫而后足以立于世哉非以夫子之事功为能有加于仲也

乐正子

孟子以乐克为善人信人夫曰善人则不践迹矣曰信人则有入室之望矣可喜何如也夫人之所以终不成人者谓其效颦学步徒慕前人之迹为也不思前人往矣所过之迹亦与其人俱往矣尚如何而践之比如婴儿之初生也未能行立须藉父母怀抱提携乃能有往稍长便不用矣况既长且大欤今之践迹者皆婴儿之类须赖有人在前为之指引者也非大人事也夫大人之学止于至善至善者无善之谓也无善则无迹尚于何而践之然则非但不必践不当践虽欲践之而不得焉者也夫孔子非迹乎然而孔子何迹也老聃非迹乎释迦非迹乎然而老之与释何迹也今之三教弟子皆践彼迹者也可不谓大哀乎惟是世间一种善人自然脗合乎至善之初生来便自不肯依人脚迹作辕下之驹矣故孔子屡称之而极言其不可得见乃孟子遽以许乐克则乐克亦可人哉吾且极言之凡人之生负阴而抱阳阳轻清而直上故其人得之则为狂阴坚凝而执固故其人得之则为狷虽或多寡不同参差难一未能纯乎其纯然大槩如是而已惟彼纯阳之徤纯阴之顺则其人难得见之夫子所以思也自今观之圣人者中行之狂狷也君子者大而未化之圣人也善人者狂士之徽称也有恒者狷之别名也是皆信心人也故曰忠信之人可以学礼曰主忠信夫善人而至于信则骎骎矣是信者狂狷之所以成始成终者也惟其不学则谓之善人从事于学则谓之君子由有学而悟无学则谓之中行而信实根抵之矣学者不识善人之寔乃以廉洁退让笃行谨默之士一槩当之是入乡愿之室而冐焉以为登善人之堂也一何视善人之浅哉孔子之门曾点以狂而见道曾参以狷而信道此其彰彰较着焉求之于古必如伯夷伊尹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方可名为狷者若桠士师则狂者流矣由此观之放勋狂而帝文王狂而王泰伯狂而伯皆狂也若舜也禹也汤与武也以至周召之列皆狷也微子狂而去箕子狂而奴比干狷而死夫子曰殷有三仁焉曰三仁者无彼此也管夷吾狂之魁也汉高帝狂之神也汉文帝狂之圣也陶朱狂而哲子房狂而义庄周列御寇道家之所谓狂也曹相国汲长孺道家之所谓狷也皆能措刑于不用已不劳而民安之矣荀之与杨圣门之所谓狂狷也韩子何人而遽指其醇疵哉若陶渊明肆于菊东方朔肆于朝阮嗣宗肆于目刘伯伦王无功之徒肆于酒淳于髠以一言定国肆于口皆狂之上乘者也难之难者其东方生乎避世金马门以万乘为僚友所谓古之狂也肆其在斯人欤其在斯人与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洁之人而与之是狷也孟氏之所谓次也犹言志至而气即次之谓不可以轩轻也惟天地之生狂者不数故古今豪杰独狷者差多耳吾且畧陈其一二焉伍员以孝狷屈平以忠狷蔺相如以勇狷贯高以气狷鲁仲连之伦以侠狷天下后世但指以为一偏一曲之士未有知其修者下至东汉节义之士大率如此惟牛医儿一脉颇为害事甚至互相标榜目为鲁国颜子自谓既明且哲寔则贼德而祸来学回视家国将倾诸贤就戮上之不能如孙登之污埋次之不能如皇甫规之不与下之不能兴狐兔之悲方且沾沾自喜因同志之死以为名高是诚何忍哉此乡愿之学狂狷之实不可以不早辨也宁独是文章亦然李谪仙王摩诘诗人之狂也杜子美孟浩然诗人之狷也韩退之文之狷柳宗元文之狂是又不可以不知也汉氏两司马一在前可称狂一在后可称狷狂者不轨于道而狷者几圣矣虽心源莹彻未知何如予独怪其论人物定是非古今前后一眼觑破如日镜之于形影也如死者复生立而在于前相对语笑复欷歔涕泣感慨抵掌搤腕而不能已也使读者如寤如寐如梦如忆如醉如醒恍兮忽兮如身在太阴之中人在九泉之下不知彼死兮我生彼生兮我死杳莫能觉是为奇耳苏氏一门父子兄弟三人一为狂一为狷其一为纵横者流坡公论议节槩虽与谪仙相似第犹有耿耿忠爱之意以至坎懔而死亦其宜耳当其时君相知之矣后世又知之矣但所谓知公者亦不过以其才之奇耳则谓之不知公亦可也其殆孔北海祢正平之狂与嗟夫世无孔子则古今天下无真是非世无司马则谁为继孔子者此予之所以语狂狷也知狂狷则知善人矣然则乐克亦可人哉

文中子

文中子于道稍有见其自负亦不小葢以圣人为已任者也然学未离门户教不出垣墙而责房魏不能与礼乐舛矣当太宗时门弟子罗列将相未谓不遇也而曰有君无臣曰必待董薛则仲淹之教可知矣彼其区区欲以周公之礼乐治当时之天下以井田封建肉刑为后世之必复一步一趋舍孔子无足法者然则使通而在犹不能致治平也况其徒乎

谢良佐

朱熹云孔门只说为仁上蔡却说知仁人能见得此心便是为仁上蔡之说一转而为张子韶再传而为陆子静上蔡所不敢冲突者子韶尽冲突之子韶所不敢冲突者子静尽冲突之上蔡说仁说觉分明是禅如云见此消息不下工夫之类是也卓吾曰不因文公言那得知显道

行业儒臣

或问于予曰德行有二乎李生曰何可二也夫圣人在上教出于一成德为行二之则不是矣然则子之分德行为二也何居曰去圣人既远学务狥名非名弗学非学无名以名为学失其本矣德之与行虽欲不二又可得耶且夫足乎已无待于外之为德韩子固文学之儒也而言德则圣门之德行之也君子之儒也所谓由仁义行者也是集义也今无得于心而日以号于人曰我能行道则亦小人之儒而已所谓行仁义者也是义袭也由此观之在子夏已不免为小人之儒矣况于他乎彼当其时亲受业于圣门而为高足之徒者也犹尚如是况于千百世之后乎在圣人已知其徒之学为儒学为德行者必至于是也故合而言之益恐其为小人而不肯为君子也葢合之则为君子分之则为小人其在今日则夫教人之为君子者已不自知其入于小人之归矣况学者乎是故分之使知其德自德而行自行断断乎不容以自诬也葢分之则为君子合之则为小人则亦不得已焉耳矣嗟夫此何事也天地之心生民之命万世之平皆在于此而可轻乎予是以不避忌讳切骨而论之要使人务于实学道期于心得随体黜聪心斋坐忘则庶乎不愧于君子之儒可以列于德行之科矣否则矜名誉而悞后儒是圣门之罪人也岂不痛哉

司马光

善夫毕仲游之纳忠也唐肃宗语房管曰六军万姓之合方急无财则散卿恶第五琦可也何所取财管不能对呜呼光谓安石不晓理财可也而谓不加赋而用足不过设法阴夺民利其害甚于加赋以为弘羊欺武帝之言则可笑甚矣夫武帝岂易欺者哉且光既知财货百物皆天地之所生矣生则乌可已也而可以数计邪今夫山海之藏丽水之金昆山之璧铜铅银钖五金百宝之产日入商贾之肆时充贪墨之囊不知其几也所贵长国家者因天地之利而生之耳大学不明言生财有大道乎又言生之众为之疾不专专以节用言也若专以节用言则必衣皂绨之衣惜露台之费者然后乭以有天下为天子也夫文帝之恭俭乃千古之圣主古今为天子者亦多矣必皆文帝而后可则是富有天下反不如千金之匹夫也人又何惮而不为匹夫何羡而必为天子也宜其不足以动安石之一颔而启神宗罢生财之一念也与明道所谓当分其过者诚与毕仲游之忠言互相发云

朱子

自侂冑用事十四年威行宫省权震〈宀禹〉内当时有由窦尚书屈膝执政南园山庄竹篱犬嗥共为传笑焉然侂冑非有秦桧之奸恶也不过贪富贵患得失之小人耳若皆目之为奸欲必去之则太甚矣其酿成势熖流毒邦家则以尹子自负者激而成之殊可怪也李生曰侂冑之得志汝愚荐之也学道之受祸晦翁导之也当时汝愚若厶节度使授侂冑已矣节度使不与而与太师可乎夫当朝廷赏功之时则宜以赏功为重一毫已见不可用也而曰我为宗臣尔为外戚可欤我欲博宗臣不受赏之名矣而欲抑侂冑以同我又可欤纵曰其人不可吾姑假此以抑之则此赏功者也非所以论人也吾又安得作好恶于其间哉秉国之钧不平谓何当此宰肉之际而以已见裁抑不平陈孺子不为也况学孔氏者乎夫赵为丞相朱为讲官侂冑未得志也而朱先生侍讲首以侂冑为言何哉既约彭龟年共攻之矣他日经筵复留身论奏至千再至千三必欲决去之而后已吾恐天下之人耳尽聋目尽瞎亦必以我为阿附丞相者矣纵家置一喙告之曰我不为党不立异不以道学自名不为伪必不信也夫我以彼为小人彼亦以我为小人此定理也彼以我为伪学我既以为不是则我为以彼为小人彼又安肯是我彼此不相为是则又安所定也且夫我本欲决去小人者也而小人又决不去是无术也苟无术是无学也既无学又何以从政而安民乎则谓我为伪学亦可矣淅东初命先生即以唐仲友为奇货甫入奏事先生又以甘升为首祸信如所言则凡在君侧者必如先生而后可矣又安可得也夫孝宗愿治之主也治贵适时学必经世彼其时为人臣子者触目激衷哀号痛恨不在甘升一竖子明矣吾意先生当必有奇谋秘策能使宋室再造免于屈辱呼吸俄顷危而安弱而疆幼学壮行正其时矣乃曾不闻嘉谋嘉猷入告尔后而直以内侍为言是为当务之急与或有圣人正心诚意之学直为内侍一身而设顾不在乎夷狄中国之强弱也则又何贵于正心诚意为也上虽欲不厌闻不可得矣吾故谓今之学者但能不讲学则天下太平矣但能见已之小人而不见人之小人则虽曰不讲学吾必谓之学也然自古及今以能去小人谓为君子者多矣独先生哉快一已之喜恶流无穷之毒害伪学之禁有以也

司马相如

论者以相如词赋为千古之绝若非遭逢汉武亦且徒然故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听者希则为者虽工而其志不乐况有天子知而好之此相如之遭所以为大奇也自是而降赋莫盛于杨雄文莫尚千韩愈然雄已不见知于汉愈已不见知于唐矣况其时取士以此天子好音君臣相知赓歌迭唱至盛极文之时乎今观愈之文亦无难读者奈何寥寥至百余年必待穆伯长而后知其好也假使读子虗上林又当何如也故吾谓汉武帝真不世出之雄者非过也虽然又有奇者方相如之客临卭也临卭富人如程郑卓王孙等皆财倾东南之产而目不识一丁令虽奏琴空自鼓也谁知琴心其罗列宾席者衣冠济楚一何伟也空自见金而不见人但见相如之贫不见相如之富也不有卓氏谁能听之然则相如卓氏之梁鸿也使其时卓氏如孟光必请于王孙吾知王孙必不听也嗟夫斗筲小人何足计事徒失佳偶空负良缘不如早自决择忍小耻而就大计易不云乎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同明相照同类相招云从龙风从虎归凤求凰安可诬也是又一奇也悲夫古今才士数奇寡谐奈何彼相如者独抱二奇以游于世予是以感慨而私论之未敢以语人也

吕惠卿

惠卿美才王雱百计害之惠卿以为皆安石所教也发其私书世人报复雪已常态耳夫爱生恶死人人同心急功名惧祸败畏讥毁宁独一惠卿然哉苏子由之疏过矣令人何可当也

章惇

惇性刚狠胆麄才赡以众人攻击不得伸其气辄尔乘时报复使有圣主贤相爱而用之亦足建功定国非邢恕蔡确比也

蘓轼

子瞻自谓嬉笑怒骂皆可书而诵信然否夫嬉笑怒骂既是文章则风流戏谑总成嘉话矣然则吹箎舞剑皆我画笥雀噪蛙鸣全部鼓吹坡公得之是以大妙奇正相生如环无端颠倒豪杰莫知端倪不亦宜欤然无坡公之心而效其嚬无坡公之人而学其步而自谓曰我能嬉笑怒骂也我能风流戏谑也又奚可古今风流宋有子瞻唐有太白晋有东山本无几也必如三子始可称人龙始可称国士始可称万夫之雄用之则为虎措国家于盘石不用则为祥麟为威凤天下后世但有悲伤感叹悔不与之同时者耳孰谓风流容易耶

司马迁

观班氏父子讥迁之言谓真足以讥迁矣不知适以彰迁之不朽耳使迁而不浅陋不疏畧不轻信不是非谬于圣人何足以为迁乎则兹史固不待作也迁固之悬绝正在于此夫所谓作者谓其兴于有感而志不容已或情有所激而词不可缓之谓也若必其是非尽合于圣人则圣人既已有是非矣尚何待于吾也夫案圣人以为是非则其所言者乃圣人之言非吾心独得之言也言不出于由衷情非由于所激则无味矣有言者不必有德又何贵于言也此迁之史所以为继麟经而作后有作者终不可追夫春秋者夫子之史也笔则笔削则削初未尝案古之圣人以为已之是非也故游夏虽文学终不能出一辞以赞之而况为之传为之注乎葢夫子之心则天下后世自知之至其言之不可知者初无害其为可知又何必穿凿传会以求合于一字一句之间也当时惟有左氏直传其事使人详其事览其辞高下浅深各自得之故昔人有言左氏本为经作而左氏寔自孤行诚有见也使其依阿夫子言必牵合其为文必不工纵矫强为工亦且无味谁能重之史记者迁发愤之所为作也其不为后世是非而作也明矣其为一人之独见也者信非班氏之所能窥也与若责以明哲保身则死于窦固之狱又谁为之其视犯颜敢诤者又孰为不明哲与

武臣总论

战非圣人之得已也上兵伐谋不战而自屈矣今夫楚人百战而百胜汉人百战而百不胜然卒为汉所并者伐其谋也然则楚人虽善战将安施乎知此则知大将之任矣彼以胜败论将者非知大将之道也若夫谋定而后战战而必胜皆不越于此矣此可以语将未可以语天下之大将也可以语兵未可以语天下之上兵也吾又安得深谋蚤智之士明于坚忍致人之术者以与语不战之旨乎司马仲达是已仲达受巾帼妇人之辱闻畏蜀如虎之诮终不得而致也彼六出祁山运粮不继空自苦耳司马氏无损兵费粮之失而诸葛已困矣末后渭滨屯戍诸葛氏固自以筭无遗策不知仲达已逆知其必不能久也本欲致人而反见致于人亦岂得为谋之善欤然则陈寿谓将略非亮所长者未为过也太上之言曰柔胜刚弱胜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至矣哉为将者所宜潜心也

吴起

李卓吾曰吴起料敌制胜号知兵矣而卒困于公叔之仆何哉其废公族疏远以养战士所以强楚者以是所以杀身者亦以是其鼌错之徒与任事者必任怨虽杀身可也又曰李克亦可人哉使访之程正叔辈必以贪财好色见杀矣孰与富国强兵乎

韩信

蒯通为侯画策何其工也而不知侯之终不听何哉然卒如其策矣侯固无负于汉祖也方其筑坛拜将一军皆惊卒之少年之耻雪漂母之恩酬志亦遂矣堂堂赤帜涉涉囊沙垓下挫羽木罂破魏虽西楚霸王且恐惧遣武涉往矣英雄万古香安在乎其无王也谚曰畏首畏尾身其余几今世人士少知自好犹能判身首以就功名况烈丈夫之业乎等死耳牖下亦死汤镬亦死自无用太较计为也呜呼天地如存三杰长在酇侯之命不延淮阴之寿不短彼区区者犹抱冤痛于侯其余几之人哉

赵充国

充国武贤虽同归复故官然公爵位极矣安得全不为辛子谋乎浩星赐之言千载不可易也兵事不必尽言武贤决当荐用决不宜使之徒劳而无赏也是皆公之知有已不知有人处故未善

陈汤

详刘向谷永耿育三书则知腐儒如匡衡辈狥私忘国妬贤嫉能葢千万古一律矣有志之士是以长守贫贱抱关击柝而不悔也

曹玮

宝元中王鬷为枢密使河西首领赵元昊反上问边备辅臣皆不能对明日枢密四人皆罢鬷谪虢州语人曰昔予奉使至河北是时曹南院为定帅鬷至定治事毕玮谓鬷曰公事已毕明日愿少留明日馔食罢玮屏左右谓鬷曰公满面权骨不十年必总枢时西方当有警公宜预讲边备搜阅人材不然无以应卒鬷曰四境之事惟公知之何以见教曹曰玮在陕西日河西赵德明尝使以马易于中国怒其息微欲杀之莫可谏止德明有一子方年十余岁极谏其父谓以战马资邻国已是失计今更以货杀边人则谁肯为吾用者玮闻私念之曰此子欲用其人矣是必有异志闻其常往来牙市中欲一识之竟不可得乃使善畵者图而观之真英物也必为边患公其勉之李卓吾曰对王鬷谈兵如对假道学谈学也对耳不相闻况能用之于掌本兵之后乎既失官矣乃更思前语滔滔者天下皆是也

范仲淹

李生曰使张睢阳不爱死则郭令公不得羡收京之勋使段司农不亟死则李太尉不得囗克复之绩使范文正不贪宋朝人物第一之名则巍巍相业又岂潞公魏公诸贤所敢望哉何也以此三公者才智固有以大过于人也惟有以累之故其智不得藏而才不得小焉耳然亦古今之杰矣予固不忍系之于名臣之列而特附见于大将云何也天下惟相才将才最难得也相才得然后朝廷尊将才得然后朝廷益尊若其它技能皆收罗毕举于将相之门者安可与将相并论也观者勿曰文正之贤当列在德行之科审若是非惟不知文正亦且不知德行矣世固有行可以表俗言可以轨世而无益于国家成败如尾生孝已者岂少耶

贤将论

大将之事非贤将之任也大将则勿问而知其贤矣大将之所为非天下之至神不能当也始计曰将者智信仁勇严岳忠武侯曰五者缺一不可然是五者智为先智则其见大其识远其几沈其见事敏而决其中虗而能听能受其知彼知已知天知地知可以胜不可以胜者至矣信如四时不可易也勇如雷霆不可犯也仁则视卒如子不忍伤也严则视子如卒有犯辄死不姑息也将有此五者不言贤贤可知矣苟非大贤上圣又安可以语大将之事也世平时缓家诗书而户礼乐糟粕者冠冕佩玉以立于朝视甲冑之士皆为武夫为麄人小小儆戒即推以与一二麄人而自视则曰我伊传周召也我皋夔稷契也安能知此麄人之事哉葢食肉者乃细人彼赴火者尽麄人也呜呼古今天下又安得有如是智信仁勇严之麄人而用之哉

马援

援初为书与嚣将杨广使晓劝嚣其言甚美朱勃之上书白援无罪也其言亦美然援实侠之豪其为书与严敦反令其效伯高不欲其效季良何哉然卒以此书得改葬则此书信不为无意矣范氏谓其戒人之祸智矣而不能自免于谗隙此言非也夫伏波节侠也既自许以马革里尸矣又何畏乎壬人何畏乎谗说嗟乎功名之际理自宜然

皇甫嵩

范晔论曰皇甫嵩朱隽并以上将之略受脤仓卒之时及其功成师克威声满天下值弱主蒙尘犷贼放命斯诚叶公投袂之几翟义鞠旅之日故梁衍献规山东连盟而舍格天之大业蹈匹夫之小谅卒狼狈虎口为智士笑岂天之长斯乱也何智勇之不终甚乎前史着平原华峤称其父光禄大夫表每言其祖魏太尉歆称时人说皇甫嵩之不伐汝豫之战归功朱隽张角之捷本之于卢植收名敛策而已不有夫功名者世之所甚重也诚能不争天下之所甚重则怨祸不深矣如皇甫公之赴履危乱而终归全其致不亦贵乎李卓吾曰范氏此论当矣夫退让者盛德事也持此为君则汉文其选持此为将为相则天下归心众谋毕集将国势实赖而何有于一家乎是乃古今天下建功立德保国定家之第一着好棊子也惜乎人人皆知而不能下也古今天下惟一留侯知之是以功成而遂辟谷不事使淮阴早知此义族其可得而赤耶然则韩信之不听蒯彻之说也未为不是也独其所以居功者未是耳夫当功业烜赫之日封爵在前富贵在后独能退让不居推功与人似若不知有身家之念子孙之遗者不知正所以深念其身及其家而远遗子孙也故曰世人皆遗之以危吾独遗之以安虽所遗不同未为无所遗也此当时隐者之语语此一著者也夫古今天下惟贫而隐者不昧此一着故终其身亦能守此一着然此一着也非但贫而隐者知之彼贵且富者亦未尝不自谓能知而又能下之也平时咸自谓晓了及乎事功已立名利可居即遂迷谬不反矣吾是以知贪之为祸而功名富贵之迷人甚也彼皇甫义真者独能知而下之岂不诚可贵乎范氏之推之也固宜虽然义真之不受阎忠之说也宜也若子郦之说梁衍之说咸弃不用则身家之念起矣是退怯也非退让也是又安足贵也吾故因范氏之论而推明之曰尔知身家之不足系乎非不足系也爱身家者未必能保其身家而不爱其身家者正所谓善保其身善保其家者也呜呼皇甫义真之不死于辈卓之手者幸也若朱隽者不赴陶谦等倡义之招而赴隺汜卒为汜所留而死于郭泛之手噫何以异哉

李绩

李绩一言丧邦何谓哉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况天子乎此平常之说也平常缘于人情名教高于责备然安知夫专事名教者平生果无三房五室与帷簿之私乎吾恐其不免于责主之明恕已之闇也甚矣修齐治平之说之足以祸天下也非修齐治平之不可也所以讲于诚意正心之说者非也姑未暇论夫高宗之昏其能割枕席之爱以拱手听命于诸公乎武氏妬悍如此其肯低首回心终为人下乎诸公于此亦不智矣诸公但见犯颜敢谏之为忠杀身成仁之名美尊守名教之为贤不知适以增武氏之虐焰而引之滔天也葢至于易姓受命改唐为周然后知其罪不在李绩许敬宗而在禇遂良长孙无改诸人矣彼其敢于肆毒兴罗织诛杀宗室大臣者不过欲以箝天下之口而使之不敢违异也使其时画如陈平侯畧无违异之嫌则武氏固聪明主也非吕氏比也试观近古之主有知人如武氏者乎有专以爱养人才为心安民为念如武氏者乎此固不能逃于万世之公鉴矣夫所贵于君者不过以不知人为患耳今观娄郝姚宋诸贤并罗列于则天之朝迨至开元犹用之不尽如梁公者殊眷异礼固没身不替也宋璟刚正嫉邪日与二张为仇武氏不过也何也贤人君子固武氏所深信而敬礼者彼其视庐陵王辈懦而不足为不待他日有天下而后见也然则武氏岂宜以女主观哉善乎贾生言之曰人主之行异布衣布衣者竞小廉矜小行人主惟天下安社稷固耳由此观之帝王卿相所责固大矣若谓李绩一言丧邦则陈平周勃阿意顺旨梁公终始于浊乱之朝禠裘纵博日与****为伍是皆万世之罪人也

贼臣

所谓贪贼者谓其志在得失犹可得而饵之笼置而使之也如林甫桧者方自以才智驾御一世非汉祖之神圣魏武之雄杰安能使之哉故有国者不可不慎也若蔡京使贪可也陈平使诈可也周兴来俊臣等使之残刑以逞可也彼吕不韦司马仲达诸人虽以秦皇之威魏武之狡不可畜而使之也何也彼固以畜秦皇魏武为也一灭秦于先能使秦皇为其子一灭魏于后能使魏武不能弃其身皆千古巨奸未可轻易非是则虽狠如敦温逆如安史皆可得而驱驰畜养之矣不必弃也何也天下惟小人最多才焉故也才不易生故尤不易弃此惟真聪明之主能知也怀恩怀光乃心王室区区之心无以自明不能抵头就戮甘心于谗臣之口遂发愤以至此耳非可与逆贼同比伦也明矣是皆死难立功之臣也若王陵数子不忍去官而忍杀母非但母死不奔丧已也曾参绝之矣

秦桧

使桧不死高宗有寒心矣使桧幸而永年高宗不寿桧不但欲受九锡已也原其所以竭力事金者冀他日如契丹立石敬塘故事耳其设心自以坐而享张邦昌刘豫之贵也赵鼎诸人不学无术尽入其术中而不悟悲夫

太子宪

明皇待诸弟如此待诸子又如彼何也让皇帝于是为不可及矣非让皇帝有太伯伯夷之贤则明皇之待诸弟不难于诸子矣

唐宦官

元载亦有权术可用然代宗初失国倚恃鱼朝思力而卒受制于朝恩及诛鱼朝恩实得元载力而卒受制于元载然则为人主者亦难矣不用不得用之又不得是以虽郭令公心事如青天白日人主难遽信也而况如令公者古今天下又最希鲜者乎吁非大圣人安能当九五之位与

外臣总论

时隐者时当隐而隐所谓邦无道则隐是也此其人固有保身之哲矣然而稍有志者亦能之未足为难也若夫身隐者以隐为事不论时世是也此其人葢有数等焉有志在长林丰草恶嚣躭寂而隐者有懒散不耐烦不能事生产作业而其势不得不隐者以此而隐又何取于隐也等而上之不有志在神仙愿弃人世如陶弘景辈者乎身游物外心切救民如鲁连子者乎志趣超绝不屈一人之下如庄周严光陶潜邵雍陈搏数公者乎葢身虽隐而心寔未尝隐也此其隐葢高矣然犹未大也必如阮嗣宗等始为身心俱隐无得而称焉嗟夫大隐居朝市东方生其人也彼阮公虽大犹有逃名之累尚未离乎隐之迹也吾谓阮公虽欲为冯道之事而不能若冯公则真无所不可矣

吏隐外臣总论

使子房不为韩则终始辟谷人也且不知有吏矣安知有吏而隐乎既已藉汉灭秦报韩是以不容不吏隐于汉耳迹若吏隐而心非也吾迹其终之所就又得不谓之吏隐乎使侯生不遇公子则终身抱关人也一遇公子则出奇画策刎颈相随视死如饴矣何者得死所也迹若吏隐而心亦非也吾迹其七十之初据其平生之寓是以亦谓之吏隐云耳吾故曰二子皆吏隐也夫古今豪杰终身不遇而卒老于抱关死于牖下者何限也彼侯生之得死于公子者幸也设不幸而不得死则将终抱关将终吏隐自不容不甘之矣若子房者当日既不能死始皇于一击之下他年又若不能遂灭秦之凶子房肯甘心辟谷已乎呜呼国士之遇也知已之感也灭国之恨也五世之冤也千载豪杰其揆一也吏不吏隐不隐皆迹也非所论也具眼者倘以我言为然否

胡广

甚矣杀身之难也世之人士动以杀身律人过矣使必皆杀身而后可此贤者所以终身岩穴不肯见于世也胡广赵诫虽不能如李杜之极谏力争然李杜既死仍复有李杜者相继而起罗列于朝谁之力欤其与自杀而遂已者厥功倍矣故曰天下中庸有胡公信哉其为中庸也岂若张禹者以帝师之重言听计从乃曲意阿鳯专为孙谋者比乎吾是以亦谓吏隐也葢隐于无名者也

冯道

冯道自谓长乐老子葢真长乐老子者也孟子曰社稷为重君为轻信斯言也道知之矣夫社者所以安民也稷者所以养民也民得赡养而后君臣之责始塞君不能赡养斯民而后臣独为之赡养斯民而后冯道之责始尽今观五季相禅潜移嘿夺纵有兵革不闻争城五十年间虽经历四姓事一十二君并耶律契丹等而百姓卒免锋镝之苦者道务赡养之之力也谯周之见亦犹是也呜呼观于谯周仇国之论而知后世人士皆不知以安社稷为悦者矣然亦必有刘禅之昏庸五季之沦陷东汉诸帝之幼冲党锢诸贤之互为标帜乃可不然未可以是而借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