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出树林,天娇笑得前仰后合,搂过恩和赞:“臭小子,不错不错,一下摞倒六十六个,比你外公当年还厉害。”
“真的,我比外公还厉害?”
“你外公八岁的时候,最多一次摞倒了五十一个。”
“哦,那外公也用了‘一日明’?”
一日明的药效只有一日,一日尽可见光明。
“那倒没有,你外公用剑。”
“咦,阿爸也用剑哦,阿爸你最多一次摞倒多少人?”
墨子云想了一下:“没数过。下次,恩和要帮阿爸数数哦。”
天娇随口问:“你师父是谁,使的什么剑法?”
墨子云嗫嚅半天没吭声。
天娇狐疑地转过头来看向他,他顾左右而言它,牵过马道:“走喽走喽,上路了,我们要赶在天黑前进城哦,否则城门关了,我们就要露营了。”
恩和说:“阿爸,你还没回答娘的问题,恩和也想知道哦。露营就露营呗,我们在草原上时,天天露营。”
躲闪不过的墨子云可怜巴巴地问:“娇娇,真要我说?那,你不准笑哦。”
天娇和恩和一致摇头:“不笑,我们一定不笑。”
“那,我说喽。我师父,我师父叫莫断魂,我使的是无影……”
果然,正如他所料,他话还没说完,那个女人就爆笑出声。
她笑得差点流出眼泪,一边笑一边指着墨子云叫:“哈哈,莫断魂?无影剑?哈哈,好,好,我不笑了,哈哈,真的真的,真的不笑了,哈哈,哈哈……”
恩和一头雾水,扯着天娇的衣摆问:“娘,你笑什么嘛,有什么好笑的,说给我也听听啊。”
天娇强忍着笑,指向墨子云:“小草,让你爹告诉你。”
“阿爸?”
“好吧好吧,爹爹最没地位,你们就笑话我好了。恩和,那个,我师父莫断魂是你外公的徒弟,也是你娘的师弟。”
“那,阿爸,你要叫娘师伯吗?娘是我师父,那,阿爸,我是叫你师兄还是师弟呢?”
天娇瞧着一脸尴尬的墨子云,又爆笑出声:“小草,你爹要叫你师兄。哈哈,赛家的人,无论年纪有多小,都永远是同门中的长者,哈哈,赛家的这个规矩真的很棒,哈哈。”
墨子云又开始装可怜:“师伯,师兄,你们要是再笑我,我哭给你们看哦。”
恩和撞撞娘:“师父,我师弟一把年纪了,入师门又比较晚,虽然在江湖混了个一剑封喉的名声,也不知到底有多少真材实料。这样好了,徒儿帮师父检查检查师弟的武艺吧?”
天娇颔首,端出师父架势:“那,就有劳徒儿了。”
恩和朝老爹作个揖,邀请道:“师弟,请。”
墨子云犹犹豫豫地问:“娘子,真要打?”
天娇忍着笑,装出一脸严肃:“墨子云,这里没有娘子儿子,只有师伯师兄,把你的看家本领全使出来吧。”
“阿爸师弟,你千万别手下留情哦,请。”
墨子云无奈地笑,配合母子俩道:“那,请师伯师兄多多指教。”
恩和老实不客气地先拔出天娇的剑攻出去,墨子云只得抽出剑接招。
虽然恩和只不过比手中的剑高出了一个头,但舞起剑来毫不含糊。和席兰渊对奕时,恩和以玩闹为主,现在为了和阿爸一较高下,他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非要让阿爸见识见识他的真功夫。墨子云最初还畏首畏尾,生怕刀剑无情伤了儿子,可战着战着,他发现他要是再闪避不攻,他这当爹的就可能沦为儿子的手下败将,届时恐怕亲亲娘子和亲亲儿子又要嫌他太肉脚而抛弃他了,为了不被亲亲娘子和亲亲儿子看贬,只好“战场无父子”。
父子俩一会施展轻功你追我赶,一会儿原地打转你堵我截,天娇骑着马跟在身后,竟然也走出了不少里地。
天娇在一旁看了十个回合就看出了相公的弱势所在,他剑法娴熟,但内力太弱,想要战胜恩和,没有五十回合恐怕赢不下来。恩和虽年纪小小,剑法也没学全,但因从娘胎里带来了普通人要练十几二十年的内力,所以他挥出的每一剑都比墨子云的更有力更凌厉,再加上他的触类旁通能力和他娘一样强,没有剑招可使时,就把娘教他的掌法拳法变成剑法使出去,没有规律可循的随意招式反而让人应付起来颇受阻力。
父子俩对战了六十回合,眼见着从夕阳西下战到星星点灯,天娇看得呵欠连连,待看到前方有村庄的影子时,她终于放话了:“喂,你们俩要战三天三夜吗?我数到三,此局结束!一……”
“三”字还没出口,墨子云收了剑回到天娇身边,恩和不依地追过来:“阿爸,人家还没过瘾呢,我们不要听娘的嘛,再来再来。”
天娇掏出手帕给恩和擦擦汗:“臭小子,你输了,认输才会赢,所以,今天到此为止。”
给儿子擦完汗,天娇把手帕递给墨子云,墨子云俯下头把脸凑过来撅嘴:“师伯偏心,给师兄擦汗,不给师弟擦汗,我也要。”
天娇好笑地把手帕往他脸上一揉,骂:“是是是,老不羞,全家属你最小。”
老不羞不以为忤:“我实话实说又没有错,以后师伯师兄要保护师弟爱护师弟哦。”
恩和受不了地怪叫:“阿爸,你越来越过分了,我最小,我要最得宠,你不要和我争宠哦。娘,娘,恩和饿了。”
“娇娇,相公我也好饿诶。”
“知道啦知道啦,我也饿啦,我们到前面找家农舍歇一宵吧。”
找到农舍,简单吃了顿饭,等到就寝时间时,问题出现了。一般农户原本就不富裕,能腾出间屋子给他们住就不错了,根本别想人家能备出二张床来。墨子云把玩了一天累困了的恩和放到床上,掖好被角,转过身来发现天娇倚在门框看他。
“我还以为你凭空多出个儿子会难以适应,没想到你当起阿爸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墨子云倚在门框的另一边说:“那当然,我们是血浓于水,父子心意相通。喏,娇娇,你剥夺了我五年的为人父的乐趣,你可要赔我个女儿哦,这回我要看着女儿从一颗小绿豆变成一棵小豆芽。”
天娇推他一把,侧身进了屋:“去,我女儿才不会是豆芽菜!”
“哦,娘子你未卜先知?我不信,你生出来让我验验。”
“去去去,你说生我就能生?你当我是神仙?”
“嘻嘻,娘子,你人比天娇,不是神仙,赛似神仙嘛。好嘛好嘛,生个女儿给我玩喽。”
“墨子云,你闭嘴,滚上床躺着去。”
“咦,原来娘子已经计划好了,好嘛好嘛,那人家今天晚上就以身相许好了。”
天娇失笑,飞起一脚踢向厚脸皮:“谁计划好了!不要脸!”
爬上床躺好的墨子云,装出娇羞的样子揪着自己的衣领,冲天娇抛个媚眼:“娘子,我准备好了,你快上来吧。”
天娇不理他,自行取过恩和换下的衣服,拿出针线缝补起来。
好半晌,没有人出声,天娇缝好衣服,原以为墨子云已睡着,回过身来却见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灼灼,似有千言万语,又似一言难尽。天娇面上一热,拨了拨油灯,又顺手取过他的衣服检查起来。看到青蛙荷包时,天娇问:“这么多年了,你还留着它?”
墨子云又下床蹭到她身边,拿过荷包,从里面掏出二张纸,抖开给她看:“娇娇,这二张纸,可否烧掉?”
“可是,你表妹?”
“她三年前嫁人了。”
“你爹娘?”
“他们比我还急着要找回你。”
“可是……”
墨子云握住天娇的手,坚定地说:“娇娇,只要你不抛弃我,任何可是都由我来解决,相信我,嗯?”
“娇娇,你以前可不会犹豫不定徘徊不已哦,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胆小了?”
“呃,娇娇,你不烧就不烧好了。那,我们回京以后,你再用八抬大轿娶我一次,嗯?”
“这样也不行?那,我们先生米煮成熟饭好了,娇娇,我可是从一而终的,你不要始乱终弃哦。”
“娇娇……娇娇……你说句话嘛……”
“厚脸皮!”
“嘻嘻,娘子,相公我不但脸皮厚,嘴唇也厚哦,来,用牙齿来量量,嗯?”
天娇揪过他的嘴唇,举起针钱:“不,我看不用量了,直接缝起来好了。”
“娘,阿爸,你们不睡觉,在干嘛啦?”
“娘在练人皮刺绣。”
“哦,好吵哦,人家困死了,不要吵。”
天娇捂着嘴和墨子云相视一笑,推开他,指指床,再举起针做穿针引线样,墨子云不情愿地转身上床,天娇笑着想起包裹里有块手帕可以改成个荷包,遂找了出来。
墨子云倚在床头,看天娇一边缝一边微笑,他也嘴角抑不住地上翘。如果说这五年来,他大有变化的话,那她何尝不是变化许多。或者换个说法,他看到了他以前没发现的新的她,而她也看到了他隐藏在表皮下的更真的他。就算改变再大,时间再久,可只要碰面,他们就能迅速熟稔起来,那种亲昵感就似他们从未分开过。为什么他怎么看她也看不够,为什么一看到她,他就觉得很快乐?答案呼之欲出,只是不知道他的小娘子是不是拥有和他同样的答案?
昏黄的灯光下,天娇的身体在墙上投下一幅“绣女图”的剪影,墨子云看着为他缝补衣服的娘子以及在身侧酣睡的儿子,五年多来的空虚感荡然无存,胸中满溢的是失而复得的充实,五年多没睡过安稳觉的他,终于可以美美地睡一觉了。
天娇一点困意也无,她缝完荷包,又想起前些日子在市集买的一块上等好布,于是手上不停,连夜给墨子云缝衣服。
天色发白的时候,天娇收工,可她还是一点困意也无,心中被莫名的兴奋涨满,总想找出更多的事来做。她走出屋子,看到早起的农家大娘在准备早点,遂捋起袖子帮起忙来。见早点准备得差不多了,她打了洗脸水,端着盆进屋唤父子俩起床。
恩和躺在床上,两腿似青蛙般弯曲,两臂举过头顶作投降状,而他的老爹睡姿和他一模一样,一大一小并排躺在一起,同样微微张着嘴,都似正在做美梦般脸上泛着淡淡的笑意。
天娇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唤二个男人起床。听到起床令的大小男人如出一辙地拉下高举的右手揉揉左眼,步调一致地向左翻身,似事先商量好似地咕哝一声谁也听不清的呓语。
好吧,那再睡一会儿。
等天娇洗濑完毕,眼见着热腾腾的饭菜已不再冒白烟,她只得再次充当令人讨厌的叫床人。
这回,大小男人终于有反应了,同时起身,揉着惺松的睡眼,一脸迷糊地应“哦”,然后闭着眼坐在床上发起呆来。天娇好笑地瞅着他俩练点头睡功,终于大男人在猛一点头后醒了过来,睡眼朦胧的他瞅瞅床再瞅瞅天娇:“娇娇,你昨晚睡哪了?”
天娇不好意思地拿出忙了一晚上的作品递给他:“我不困,我做了件衣服给你,你试试。”
那是一件藏蓝色开襟长袍,领口袖口有细致的滚边,襟上绣着一群小绵羊,圆滚滚的小绵羊伸长脖子张着嘴,似乎正在“咩咩”叫。
墨子云立刻睡意全消,接过衣服,东摸摸西摸摸,喜不自胜,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天娇拉他起床:“快试试嘛,如果不合身,我再改。”
墨子云忙不迭地说:“合身,合身。”
“呆子,你还没试就知道合身?”
“当然,是娇娇给我做的,肯定合身。”
果然,非常合身。
墨子云激动地转来转去就着水盆顾影自盼:“娇娇,这绵羊绣的真好,和小草昨天穿的绵羊服一样诶。”
天娇笑,拉过恩和:“小草,快起来了,今天你可以和阿爸穿一模一样的衣服哦。”
“真的?!可是,娘,你衣服上没有绵羊诶。”
“娘有啊,瞧,娘有个绵羊荷包。”
“哦,那娘也要穿蓝色衣服,我们今天一起当绵羊哦。”
“傻小子,娘哪天穿的不是蓝色衣服啊。”
“对诶,娘是蓝痴。”
经儿子一提醒,墨子云才后知后觉,天娇的衣服真的是清一色的蓝,深深浅浅的蓝,或浓烈或淡雅,或深厚或清纯,原来她最爱的是蓝色。在她的蓝衣服上,总绣着不同与别人家姑娘的图案,有时是只正在结网的蜘蛛,有时是趴在绿叶上的瓢虫,有时是一尾七彩鳞鱼,有时是路边的一朵小白菊。而在恩和的衣服上,经常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会发现一只鹰、一匹马、一头狼或者一群羊。对于他,除了青蛙、绵羊外,不知她还会给他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