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了思念的负担,听不见你们相爱近况。
罗莲是除了杜晓晓之外,我见过的第二个会抽烟的女生。
那一天我和杜晓晓正像沙丁鱼一样聚住步行街口逛服装展销会。秋阳高照,我的驼色针织衫袖口被太阳烘得热乎乎,耳朵两边没有头发盖住的皮层也照得暖烘烘。这样的天气走在路上有种懒洋洋想睡觉的感觉。
突然身后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声,杜晓晓说,我擦,这人是被怪叔叔袭胸了吗?回头一看,却发现罗莲吓得煞白的脸。
“你知不知道这件皮草多少钱啊!居然敢在这里抽烟,没有看到禁止抽烟的标志吗?你现在准备怎么赔偿?”
罗莲一个劲地道歉,当初指着我“还不如回家玩美图秀秀”的气焰再也不见。
原来是她的烟头被风吹散,把对方展卖的衣服烫出了一个洞。对方大做文章,恨不得剥了她的皮。我拉着满头雾水的杜晓晓走过去,拿出银行卡让店家刷,“皮草只是这件外套的领子,赔一半总够了吧?如果你觉得这个解决方案还不够,那么可以让警方来协助探讨。”
后来罗莲像看见了救星一样,悄悄问我底气为什么那么足的时候,我说,那个脸上涂得像倩女幽魂的卖家也是不愿意招惹麻烦的主,再说现场实在太忙了,容不得她耽误和抽身。她笑嘻嘻地将卡递回来给我时,杜晓晓还愕然呢,走远了之后抓着我的手问:“你是不是最近发财了?做了什么不正当勾当啊?”
“你觉得我这点卖身都养不活自己的姿色,能干出什么勾当?”
为了不说山那个五万块的秘密,我只好将计就计敷衍她们说,这张卡是祝昔阳给我的信用卡。罗莲感激得将我的手捏出无根红印子来:
“女侠的大恩大德,我做牛做马都会还给你的!”
罗莲说小时候她的家境并不好,经常穿着她母亲纳的布鞋。不仅是她,全家人穿的鞋全靠母亲一人打袼褙、剪鞋样、绣鞋花、纳鞋底、做鞋帮。无论鞋帮鞋底都要用密密的针角纳遍,不留一丝空处。那天,她被同学嘲笑是“土妞”,她气得跳脚,一路哭着回家。刚好那会儿下着暴雨,雨水顺着屋檐的轮廓成线状滑落,撑伞的人鱼贯穿行,遮住了迷离的眼界。她拖着整双沾满泥土的鞋往家走去,远远就看到了母亲正在一瓢瓢地往外舀水。她惊呆了:原来地势太低的屋子每逢雨季就会进水,是母亲赶在大家回来之前,穿着雨鞋把水一瓢瓢淘出去的。天气很冷,可是她背上的衣服却湿了一大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那一刻她又默默地折返去了学校,昂首挺胸的样子仿佛受过部队特训。从此,再伤人的讽刺和嘲笑都不能将她扳倒了。
原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直风平浪静下去,但一年前罗莲的母亲在干活时昏倒,送到医院竟然查出了脑血栓,身体每况愈下。就这样,罗莲得到了人生的第一部相机,她真的非常需要借助它,来为日后的留白收藏下更多的回忆。但是这部相机,却是她捡来的。当时她捡到的相机包里,除了这个相机还有两千块钱和一个铃铛。她觉得很奇怪,这几样不相干的东西怎么会放到一起?真是个又粗心又怪胎的人。
她极其忏悔地将脸都快低到杯子里去了,说,我后来一直在盘算着,当初那个人,如果是要拿着这两千块钱去应急,甚至赖着这些钱救命的话,那么她就更加寝食难安了。
那时我们坐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口一家奶茶店里,看着蝼蚁一样的人群,感觉仿佛自身与生活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我们就如同孤独的蜂鸟,在遮天蔽日的亚马逊雨林里迷失,去时苦多前程未卜。
如果说面对杜晓晓时,是一种姐妹情深到相互戏谑地称呼“老婆”、“老公”的关系的话,那么罗莲更像我身体滋生山来的一部分血肉,我从她身上看到了过去的不幸、偏执、容易不安的自己。相见恨晚也抵不过时光万丈。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人的样子?”杜晓晓问。
“当时相机里是有过几张照片,印象中有点土匪气,不过我生怕露馅,一下子就全部删除了。”罗莲摇摇头,眼神暗淡。
彼时我对罗莲说,总有一天,你也会像杜晓晓那样,遇到一个男孩,愿意为他戒烟,为他辗转失眠,为他好好爱惜自己。
“你错了,至少在遇不遇见那个人之前,都要懂得先爱自己。”尽管脸已经红得像一颗樱桃,但杜晓晓还是忍不住插嘴。
我记得陶家谦学长曾经向我无意间提到,在有读卡器连接电脑的情况下,相机里不小心删掉的照片可以通过一款误删除文件恢复工具来恢复。一想到这里,我立刻把尝试的想法告诉了罗莲。她说,我想通过这次,虽然加上之前赔偿皮草的钱会让我负债累累,但没关系,我还是可以努力工作一点点还的!
罗莲读完中专以后就没有继续念书了,现在专门为一些平面杂志提供摄影图片赚钱,似乎混得还挺风生水起的。她曾经说过,你和杜晓晓只要稍微上点妆,我保证拍出来的效果绝对不会输给那些专业模特!无奈我们都对上镜抛头露面这种事情望而生畏,再三推辞,于是才没了下文。
而此时为了她能多赚点外快,我也便不再扭捏,在她拿出随身携带的行当三下无除二帮我现场化了个简易淡妆之后便怀着一股烈士般舍己为人的豪情壮志,随便她举着相机咔嚓咔嚓照个不停。这个情形,让我不禁联想到曾经为我拍照的毕嘉豪,当时我还生怕自己被他拍成第二个杨二车娜姆呢。
在罗莲与她母亲居住的那个一房一厅的老房子里,照片恢复出来以后,罗莲在Q上将照片发给了我。是一家四口再寻常不过的合照,大众的脸孔大众的身材找不出任何端倪。如同那个相机本身的外表一样,年代看上去似乎已经有点久远,所以色泽有些许模糊。拍得最多的也最出色的是女主人公的照片,我觉得可以用清丽优雅来形容她:身着剪裁得体的碎花旗袍,慵懒面容里带着一点疏离,仿佛喧嚣尘世里一朵徐徐开放的马蹄莲。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时而骑着娃娃车,时而对着镜头流口水傻笑,模样都非常讨喜。
杜晓晓刚洗完头,忽然就着一身暖烘烘的香波气息黏过来问我:“你对罗莲这个人怎么看的?”
“怎么看?用眼睛看啊……你想表达什么啊?”
“去死了。我认真的,你就不怕……她的故事是编造的,装可怜的身世只是为了对你变相地索取?”
“不可能的啦……”
“最好是这样,你自己小心点为好。”我知道,自从被纪云臣占了便宜之后,杜晓晓表面上没什么改变,照样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但内心已经更加成熟、内敛,处事也更加谨慎。但我还是那样,宁愿凭感觉去相信和亲近一个人,只要认准了,就一往无前,不瞻前顾后左思右想。
如若罗莲有作假,她不可能以玷污自己的清白为代价。年幼时父亲曾经对我说过,宽宥和信任能让你的世界变得更快乐和通达。我对此深信不疑。
而更深刻的道理,或许终须等到真正蜕变之后才能拾获,归为己有。
要在这世上活得自在必须学会包容万象。那些动不动就这里看不顺眼那里被呛到的薄脸皮星人是难以存活于这个支离破碎的生活容器的。谁都向往福佑安康、心想事成、骄傲美好,但每个人都会有缺点,有阴暗面。
在有限范围内给予一切对象足够自由和尊重,虽然不要求一视同仁,但还是应该海纳百川。
发留言问候祝昔阳让他注意身体不要太累的时候,没想到他灰色的头像竟然跳动了起来,说,你也是。他原本对我设置的隐身可见难道取消了?
“不过青兰妹妹你好,我不是本人,是她的助理,纳兰菲菲。我们上次见过的。”末了还加上一个笑脸的表情。
“他现在正马不停蹄地加班加点跟稽诗雅小姐拍新歌MV,最近如果没有很要紧的事就请你不要再来打扰他了,好吗?”又一个装无辜的、微笑的表惰。
我瞬间有将手穿过电脑那头掐掉她一块肉的冲动。无奈我不是贞子,更没有特异功能。
杜晓晓也看不下去了,一把抢过键盘帮我回复:“我不管你是怎么拿到人家的私人账号和密码的,但即便他是你们公司旗下的艺人,你也无权干涉他的个人私生活。因为,你不配!”
然而让我们都满义黑线的是,杜晓晓“磨刀霍霍”地准备好跟她掐架,结果对方一点都不盛气凌人,而是继续发了一个回复加笑脸:“如果没事那晚安了。”
杜晓晓扶着额说道:“这个厚颜无耻圣母级别的人物,简直可以组建一个教了:装嫩装逼教。”她极力怂恿我将这件事告诉祝昔阳,但我一想到他们以后势必还有许多长远的合作,不想双方彼此有芥蒂会尴尬会不愉快,于是便像一个人体闹钟一样催促她很晚了快点睡觉,否则明天要迟到了。
这,仅仅是一个纳兰菲菲向我们示威的预兆和开端,更过分的是在后头……我从未设想过回国之后的祝昔阳会变成这样一种人:永远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头顶的光芒太过耀眼,为了躲避绯闻还要被他的经纪公司强迫只能戴着遮住大半边脸的黑超压低着帽檐秘密约会……长时间关机,他说因为他在演出,手机突然叫出声该是一件多糗的事情。
那些寂寞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想赌气提分手的时候,我都会把无根手指张开,在明亮的灯光下凝目细看微微闪烁的银光。
祝昔阳,你曾对我说,听说每颗星都会寂寞,你只会将我这颗散发着温和光线的星捧在手掌心,但现在你却站在离我最远的地方,不可触摸。
云离我很近,你离我很远,天上的星星看起来很近,可她们之间却隔了一光年。
这世界最令人难过的爱情是,明知无法终老,却仍难舍拥抱。
不明真相的罗莲还安慰我说,你这算好的啦,有些变态的经纪人为了保持人气根本就不允许自己的艺人在四十岁前自由谈恋爱!我无奈:
大概是我适应不了这个时代吧。
更让人心烦意乱的是,原本是清纯校园民谣的一支简简单单的MV,纳兰菲菲竟然指手画脚要求在结尾让祝昔阳和稽诗雅来个甜心kiss,纯粹为了吸引曝光率,为媒体造势和炒作作准备。
这个像天雷一样的消息,同样是不辱使命的顾帆远带来的。
他说,你别生气,我找了几个兄弟,揍了那个稽诗雅一顿,她最近一阵子大概都忙着恢复容貌而不敢纠缠祝昔阳了。
我将满腔郁闷的矛头突然间转向了他:“顾帆远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啊?太过分了!”
“我过分?我还不都是为了你?你知不知道,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稽诗雅,是她亲口跟那个什么菲菲提出这个要求的!我过分?只怕你的男人到时候被人家抢走了你还这哩情深深雨濛濛呢!”
我的脑子里“轰”地一下,又一下,感觉无力和沮丧汹涌而至。它们像日光下的潮水,将我推至无人之境,再响亮的呐喊都得不到回应。
我说:“请你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了,我什么都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知道。
如果这样对他的事业有所帮助,别说一个吻了,就算牵手和拥抱……都,不是,不可以……”
“那么,接下来很有可能就是床戏了。”
“不管怎么样动手打人就是你不对!不要再意气用事了好吗?”我不知哪来的力量,声嘶力竭地对他吼道,“还有,如果是你自己在吃醋,就不要把罪名扣到我头上好吗?”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宁愿割掉自己的舌头都不会让这句话蹦出口。但是,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顾帆远的脸色已经由原先的高原红变成了抹茶色,像树上刚结山的青橘。因为我史无前例地对他撂了一句没心没肺的狠话。
“你是,为了,你自己。”
你这样奔波、劳碌地乔装当探子,不是在为我,而是因为自己喜欢祝昔阳。
你,是为了你,自己。
……
在这个阴云密布的午后,雨水终于滴滴答答扑向地面,我用顾帆远曾经交付于我的真心秘密、当成武器,带着戾气和恶意狠狠地伤到了他。他将原本打算给我看的存有祝昔阳与稽诗雅亲密照的手机内存卡抽了出来,用脚狠狠踩了几下之后扔进了垃圾桶。
当顾帆远扔下一句“沈青兰,原本我认为你是个有骨气的人,我真是看错你了,是我多管闲事”之后气急败坏地大阔步离开之时,并没有发现我眼里猝不及防摔下来的泪水。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我蹲下来,仿佛一个小丑,在小小的课桌底下将自己缩成一团,哭了。
我忽然很想,像尘埃一样消失在雨里。
【我是渔火你是泡沫,命运之河辗转起落,空惹烟波】
有些人体质天生招风,总是躺着也能中枪。许多事情和恩怨,并不是你不想深究,对手繁盛至铺天盖地的触手便会放过你,有时命运的手免不了会将你往风口浪尖里推。
一个星期后,便有人写揭秘信,说顾帆远之前取得好成绩,是因为值日时偷看了试卷的缘故,还将他出入酒吧玩的照片给拍摄了下来,匿名寄给了校纪律部。
在校会上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看到顾帆远被要求当着全校人的面,承认错误,并且当众被宣布,罚留校察看一个月。
我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他,面无表情死气沉沉,就像被抽离了整个灵魂,就算拿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会有多余的反抗。就连排在我前面的不知情的杜晓晓也回过头偷偷跟我说:“我擦啊,校纪律部的那个老处女是对顾帆远做了什么啊?这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顾帆远吗?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到哪里去了?”
后来仔细看那份被贴在公告栏以示警戒的图片时,我惊讶地发现,画面中的顾帆远只是在蹦迪,而他身后有一张熟悉的脸,正是那个被自己的哥哥形容为满腹天真、不懂人情世故的唐晓琳。虽然镜头要对准的人不是她,但她的侧脸也被很倒霉地抓拍进来了。
原来再疏密的看护都免不了会百密一疏的,哪怕是唐宋宁这样心思缜密的人。一旦他出去表演,唐晓琳还是可以借机出去疯玩。那种年纪的女孩子,正处于最叛逆的时期。
事后,我打电话准备道歉,顾帆远不接;发短信,顾帆远不回。这样更加深了我内心的负罪感。为了散心,我找了初次见面就产生了小摩擦的唐晓琳出来,一起谈心。
那时候我已经偷偷将那份图片拍在了手机里,拿给她看,说:“你哥关心你,你可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这个人想陷害的是我的朋友,也就是这个男生,但我好像还是发现了你也在这里面。”
唐晓琳算是同龄人里发育挺早熟的那种,巴掌大的脸,身材玲珑有致,她的目光像机关枪一样朝我瞄了一遍,然后开口问道:“青兰姐姐,要我说……不会就是你告的密吧?”
自从周小丢离开后,身边很少有人叫我姐,这一声让我动容。
我说:“我不是出卖朋友那种人,否则天打雷劈。”
“行,看来你还有点人类的共同性质也有七情六欲嘛,那就可以沟通了,不像我那个冷血无情的哥哥。”她脸上立马多云转晴,随即像经验丰富的动画片声优那样换了一副音调,“将心比心,你觉得,谁会愿意被困兽一样地关在房间里发霉呢?我只不过出去发泄发泄罢了。”
唐晓琳说自己与袁绍原本是混同一个游戏论坛认识的,后来论坛版主为了庆祝五周年庆,把所有附近城市的网友都请到一起办了邻城活动。那简直是一个群魔乱舞的聚会,抢麦克风抢爆米花抢着互喷礼花和彩带,然后她便遇到了笑得高深莫测的袁绍。他的头发挑染了一缕烟波蓝,V字领夹克里的项链挂着与游戏形象一模一样的定做的坠子。他帮她一点点挑去头发上横七竖八的亮片和彩条,说:“你就是影痕吧,你说过自己最喜欢穿莲蓬裙的”。唐晓琳懊恼地敲着自己的脑袋:明明就喝了一点喜力,为什么被这个高大得像电线杆的男生一句话就震得仿佛天花板都在旋转……
他们的相遇,毫无预兆却又浑然天成,像张爱玲小说里说的那样,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唐晓琳后来一直悄悄观察着他:虽然不是活动组织发起人,却表现得尤为勤快,聚会结束后低调地帮忙收拾场地,摆正桌子,甚至还最后一个出K房,关好灯。她心中最柔软的角落被一点点融化了。
后来他们的合影还被版主作为花絮报道加亮置顶于BBS里的头版头条,让那些无论是来参加的还是只是慕名的都惊为天人,封为最匹配的一对佳偶天成。后来他还发站内信对她说,影痕,你知道那天晚上有多少人都蠢蠢欲动地跟你索要号码吗?但他们这群呆瓜居然都默认为我就是你的正房,才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的,笑死我了!
如果我说当时唐晓琳讲述这些过往的时候粉嫩嫩的脸庞水嫩欲滴,大概可以媲美刚切开的水蜜桃了,这样会不会被别人疑似是蕾丝或者变态?自小缺爱的女生,长大后大概都很容易陷入一场恋事。
“所以我才提醒你啊,不要被人发现了,特别是你哥!”
唐晓琳天真地夺过我的手机:“啊呃,那就‘毁尸灭迹’好了呀!”
下一秒,她突然额眉紧锁,她说,我记得当晚确实有个鬼鬼祟祟的人站在暗处对着我们的……据唐晓琳回忆,她中途跳累了,上洗手间的时候还撞了她一下,所以才印象深刻。
擅长画画的她,就在那张差点被她揉碎的餐巾纸上面画下了那个人的样子。
而她,便是我日后要正面交锋的人物,稽诗雅。
从未想过,我第一次见到她,竟是以这样一种形式。虽然只是简笔画肖像,但我敢打包票:她的模样与媚相绝不亚于当年的程佳怡。
这一次,她旨在顾帆远,铤而走险只为复仇。如此看来,她已经将他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了。
唐晓琳当时像暗滩上一条濒临绝望的鱼,抓着我的手说:“青兰姐姐,你也有爱的人,你知道那种被硬生生分开的滋味吧。我哥将自己的人生观强加在我和袁绍身上,硬是不肯让我去见他。我从没想过抛下他一个人跟袁绍私奔啊,是他自己太过神经兮兮了。车票都买好了,愣是让他给撕掉了……”
天啊!我想起上次,原来他千方百计让她跟陶家谦合照,就是为了拿出所谓的“证据”来浇熄准妹婿火一般的热情啊。这下难免同情起唐晓琳的遭遇来了。我没猜错,她并非唐宋宁眼里心心念念认定的幼稚,她只是愿意为了爱而尝试奋不顾身。
为了不让唐宋宁日后难做,我还是帮他说了句话:“其实你一个女孩子单枪匹马地去异地见一个素不相识的网友,我觉得确实也有够危险的,他的担心并非多余。”
“还是谢谢你。我以后会注意的。”
与唐晓琳告别后,我满脑子都是祝昔阳的样子,于是终于主动发彩信跟他说:“马上过来见我,否则你将永远也见不到我。”后面附上我所在街道的照片。
“怎么了?你就站在那别动啊,我过去!”
当祝昔阳满头大汗出现在我视野里时,我还是禁不住发自内心地笑了。他浑身湿得就像从水池里刚爬起来一样。
“喂!开什么玩笑啊?”
“不这样你会顾得上我么?”在别人面前所有惺惺作态的通情达理全部化成了委屈,一股脑朝他丢掷过去。
就像杜晓晓曾说过的,快乐的孩子都是天生的演员,应该送去好莱坞发展,因为他们都有掩饰伤口的本事。
我想我是个需要很多很多疼爱和在乎的人。如果没有,那就会一直留着一片空白的地方,甘愿去等待。
想到最近遭遇的一切不顺利,顾帆远为我奔波和蒙受的委屈,稽诗雅躲在暗处的暗箭与卑鄙,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会是这场爱情剧里的逃兵。
我说,祝昔阳,你是不是真的真的真的喜欢我?
“当然了,怎么了啊?最近冷落了你是我不好。”他回答得几乎不假思索。
“那么,就让我们先暂时分开一阵子,好么?我想这样,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他的脸上,是比我想象中还要让人疼惜千万倍的黯然神伤。
那是我们曾并肩走过无数次的操场,我在凉薄的白月光之下,一步一步咄咄逼人地对他说:“你如果真的在乎我,那就答应我。”
“沈青兰,你是不是一点都没有喜欢上我?就仗着当初我穷追不舍,对你好,你在那儿享受罢了,就算答应我的表白也是纡尊降贵的施舍,是不是这样?”
我的牙齿紧紧陷进嘴唇,低着头不说话。
他突然红了眼眶。
那天晚上,我们正在操场上,路灯昏黄如同旧相册,照着我们俩。我故意冷冰冰地说:“你怎么哭了?”
他蓦地暴怒了,说:“沈青兰,你有种!你都不要我了还不准我哭啊?你管得着吗?你别理我一秒会死啊!好,我明天就去宣布退出娱乐圈!”
“都到了这时候你还在自作聪明不觉得很可笑吗?”我冷冷地回应道,“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不要自作聪明了。是我们之间的感觉,变淡了,难道你还没有发现吗?”
他不可置信地,像被最亲近的人捅了一刀那样,用近乎绝挈的眼神,怒视着我,像在看一场可笑至极的精心骗局。
接下来祝昔阳讲的话,让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笑的傻子。
“什么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都是因为那个叫唐宋宁的家伙对吧?”
他说,菲菲在杜晓晓家看到你之后,在回公司的车上就对我说觉得你有点眼熟,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不是你们的第一次见面吗?
她却边挪动方向盘将车拐弯边说,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座两层楼的白色小洋房里,纳兰菲菲取出一袋照片,说,就是上次你不在场那会儿,我们在这里取景拍一组模特照花絮的时候,工作人员拍到了这个。
视频里的我,和唐宋宁出双人对地进出了那套房子。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中国法律有规定女孩子不可以去男生家吗?大惊小怪啦。”
祝昔阳笑他们太小题大做。
“我只是提醒你,别女朋友给别人泡走了都不知道……你看看,这男的侧脸乍看上去跟你有几分相似,难保是你离开这段时间女朋友受不住寂寞找的替代品,最后假戏真做了。”
听完祝昔阳自己的亲口讲述,我觉得,纳兰菲菲像一个智商高到令人叹为观止的作案高手,一步步将人陷入囹同,而表面上看,她还是在扮演老好人的角色。怪不得他上回一听找提到唐宋宁的名字就变了脸色,是有原因的。
“脑子是你的,爱咋猜测咋猜测,我干预不了。”我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不知道哪来那么生猛的口气,刚说完舌头就差点打成海带结了。
“我知道这段时间分开,是他得了优势乘虚而入,但是没关系,我等你回心转意。若你觉得他比我好,比我体贴比我温柔,我只需要更加努力好好表现。”祝昔阳吸了吸鼻子,眼神突然间恢复了光彩,亮若星辰,“我唯一比他匮乏的,只有时间。但是证明真心实意的,也只有通过时间了。”
是我自己先挪动了灌了水银般沉重的双脚,背对着他一步步走远的。忽然他冲了上来,说:“那么混蛋,让我现在好好抱抱你一次,最后一次。”
他松开了双手,蹲在地上,哭了,脸哭得很丑很丑,像抽筋了一样。
听到带有毁灭性象征的“最后”两个字,这两个字就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在我耳朵边上,心上。我隐忍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出卖了自己的决绝。我对他说,珍重。我在心底说,祝昔阳,对不起。我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喜怒无常的疯子。祝昔阳,再见了再见了,后会无期。
那就这样吧。不就是难受了一个人躲着,不就是一个人守着黑夜过,不就是再没有睡前说晚安,我还是可以一个人活,没有你我还是可以假装,很快乐。
是不是把心愿寄给了流星就能够实现呢?是不是漂流瓶里的字迹永远不会荒芜呢?是不是喜欢听海的都是失意的惆怅客?是不是敏感的孩子从来难触碰快乐?是不是最后的最后誓言都会失信呢?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谎言是最厉害的武器,可以在心上划出一道道伤疤,还要你表面笑颜如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