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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范老板的枪(4)

“双十一也不错,那天你拿到礼金正好上网淘东西。”

“我都是到正品专卖店买东西!”

先杰扬着他那张瓦刀脸,期待范老板点一点头,就此应允,成就他一桩美事。范老板忽然想,为什么不找人把先杰打一枪?难道先杰比蔡老二更有理由活在这个让他想入非非的世上?

要是子弹足够,有些人的脑袋活该每天被打爆一次……范老板暗中调整一下呼吸,告诫自己,不能因为有一把枪,就总是想着打爆别人的脑袋。子弹只有可怜的几粒,而该死的家伙永远无穷无尽。然后,他对先杰说:“今天我要处理别的事,你提这个,以后再说。”

“爸,别的事你也可以找我办。虽然我没有什么学历以及文化,但是我有能耐。你知道,在今天这个世界上,很多时候能耐比文化显得重要。”

范老板听得出来,当先杰说自己没文化,其实他是想显得有文化。因为想显得有文化,这家伙一天比一天更不会说人话。他善于把一句整话说得皱皱巴巴。

“你有什么能耐?”范老板摆出很有兴趣的模样。

先杰想了想。范老板耐心地等了一会,先杰竟扭起为难的表情,似乎一身本事不知从哪件说起。范老板说:“你慢慢想,现在我还要忙事。以后你进来,如果晓得敲敲门,我会认为你又多点文化。”

即使脑袋再不灵光,先杰也晓得,准岳父是要他滚。眼下他还不敢在范老板面前造次,他泡小倩那么久,花了很多心思和体力,已然进入最后冲刺阶段,自然加倍地小心。好比说,一些膀胱不结实的小孩,天快亮了却在床上撒一泡尿,这就很划不来。

范老板目光送客,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先杰是一块牛皮胶,是一只蚂蟥,但不得不说,是有几分能耐。前几年他应邀去中缅边境一个县份搞投资,开矿洞,县领导先是说有大大的免税政策,见矿半年以后以偷税漏税罪将他关了起来,罚他个双份。他待在拘留所,很是不甘心,就安慰自己说没被关一关,就成不了大老板,越这么想越窝心。消息很快传到佴城,以前相熟的领导亲戚朋友竟然都没有帮忙的意思,甚至没有赶来看他一眼,说几句安慰的话。他只能在心里骂,这时候过来看我的,都是聪明人!

有一天,管事跟他说有人来看你。他准备见到那人就迸几滴泪,略表感激之情。一见着来人,眼泪却不肯流出来。是先杰。

“爸,我给你带几条烟。”先杰把烟摆桌上,又说,“还有几袋槟榔。”

“我不呷槟榔。”

“带都带来了,你有空时尝几颗。”

忽然,先杰的背后又冒出他自己的爸爸,亲切地叫了一声亲家。范老板真不知应该感动,或者恶心。

此时,眼看先杰就要走出去,手明明已经摸到门把,忽然又把那张脸扭过来。范老板这才发现自己心里有准备。他从容地看着先杰再次走过来,再次撑开双臂摁住桌沿,再次……

“爸爸!”

“我何德何能当你爸爸?”

“要是明天何卫青敢跟你玩消失,我有办法找到他。只要他不死,就总会待在一个地方,只要他待在一个地方,我就把他掏出来给你。”

“你怎么知道……”

“其实完全用不着何卫青。这样的事,外人总归不如一家人放心,是的啵?”先杰半边屁股坐在了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范老板。又说:“不就是蔡老二的事嘛。现在佴城已经改朝换代了,何卫青这种人已经过时了。你应该与时俱进地去考虑,找什么样的人干什么样的事。”

“怎么又扯到蔡老二了?”

“爸,谁也不能否定你是个大能耐人,但事情想多了,你偶尔也会使一些昏招。何卫青能干的事,我都能干;他不能干的,我也能!”

说完,先杰转身真走了。

何卫青是两点过一刻走进来的,脸色不太好看,可能在牌桌或者百家乐大桌上待几天没下桌。要是以前,范老板会叫他先去食堂搞碗饭。今天他没有这个心情。何卫青在桌子对面坐下,打起一串串哈欠。

“一个人要有精气神!”

“噢!”

“你年纪也真是不小了……”

桌上座机难得地响起来,不免显得欢快,把范老板说的话愣生生掐断。何卫青这一刹那得来精神,脸上挤出笑看着范老板。

“爸,是我。何卫青到了没有?”

“摆在眼前。”

“噢,算他还是条人。”先杰挂电话前,又来了一句,“爸,那我先挂啦。”

范老板只得在心里嘀咕,你马上挂了都好。

何卫青适时地开腔:“你也看得出来,你最大的麻烦不是蔡老二。先杰是个狗杂种,就算他马上要当你女婿,我也要冒死进谏一回。”

“这个你不要操心。”

“是啊,被疯狗咬了还在担心痔疮发作,我操什么心?”何卫青说,“你叫人帮我打一碗饭,我一整天没吃东西。”

范老板从办公桌立柜里掏出一盒桶装方便面,指了指饮水机。何卫青惊讶得像是看见了鬼,又问你办公室怎么还有这东西。

“你是不是还要我帮你把面泡好?”

何卫青轻车熟路地泡开一包方便面,整屋弥漫开垃圾食品的气味。何卫青吹了吹,又吹了吹。他小心翼翼地夹一筷子吃进嘴里,再猛地一吸,方便面枝枝蔓蔓,牵牵连连,一下子就给他吃去大半碗。又猛喝一口汤,脸上有了血色。

范老板看看墙上的挂钟。“现在该说说正经事。”

“没找到你要的人,现在风声紧,吃这种饭的人基本上都销声匿迹了。”何卫青叹一口气。“……我确实没有亲自去找,问题是不知道去哪里找。我坐在那里打牌,但你不能认为我不干活。事实上我打了很多电话,你可以去查我的电话单子。”

范老板纠正他:“上回你不是这么说的。”

“我怎么说?”

“你说要拜码头、放眼线、托关系,要花很多钱,不是几个电话费。”范老板盯着何卫青,看他反应。何卫青又吃了剩下的面条,还吸溜着汤水。他觉得这种方便面的厂家应该把何卫青吃面的样子拍下来当广告,而不是请那个小胡子主持人说你们模仿我的脸,还想模仿我的面。

“这几天我确实……忙不过来,但你吩咐的事,我没有一刻不放在心上。这点你不要怀疑我。”

“然后呢?”

“给我一把枪。”何卫青用衣袖抹了抹油嘴,诚恳、严肃、认真地盯着范老板。

“为什么给你一把枪?”

“既然找不到人,我就赔上老本,去帮你解决,但要一把枪。别的东西不牢靠,比如拿刀砍,我已经不年轻,不能保证拿刀砍得断人家筋骨。比如投毒,我也想过,但是现在的人个个都有适应性,不是随便就毒得死,什么时候天天纯天然无污染说不定就生了癌。还是用枪来得牢靠,挨近了,杵着脑袋,扣一下。”

“你把球踢回来了。如果不给你枪,你是不是就对我有交代了?”

“给我一把枪!”

范老板认定何卫青已经完全靠不住。给他一把枪他就去打别人脑袋?未必。他可能将枪卖掉,然后回电话说枪被缴了,自己九死一生地逃出来,没被抓。何卫青已经彻底沦落为街头老混混了,范老板心情一阵沉痛,冲何卫青说:“我没有枪。”

“仿六四,新桃县的货,两颗子弹就可以,用不着六颗。”

“我再给你一笔钱,你去买。”

“现在买不到了。现在网上都看不到枪版的电影了,更不用说枪,真枪。而且,现在没有哪个肯理我,借钱借不到,借枪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你不一样,你资产千万亿,不可能搞不到一把枪。”

“是你帮我做事,还是我帮你?”范老板心里还顺接一句:你他妈搞清楚!

何卫青氽氽嘴皮,又说:“给我一把枪,这事好办。”

范老板用一枚手指指了指何卫青,已是无语。何卫青这厮竟然惨淡地一笑。

喜苹一上床就睡,身上有麻将味,喷出鼾来一声长一声短,悠闲得很。范老板当然没睡着,他有话要讲,忍了忍不讲,结果喜苹迅雷不及掩耳地睡着了。他掐了掐她的腰,腰上泛起的肉坨子竟然又白又弹,难免是要一番感慨。有时候,他因自己是一个善于发发感慨的有钱人而暗自得意,相熟的很多老板,发起感慨都是电视里的腔调,手机新闻上的腔调,以及某些大V的腔调。唯有他,多年下来,仍用自己的腔调发着感慨。

摸着喜苹身上的肉,他又想起她年轻时候,反而是干巴巴的,像熏过火的腊肉。自家生意渐渐好起来那几年,喜苹皮肤明显开始松弛,皮肉分离现象日益严重,那时候他摸着她,时不时想,要是顺着哪道破口扒下来,说不定能轻松剥下一块整皮。最近这几年,她下了血本去保健去汗蒸,还牺牲了屁股,往上面打各种针,有的一针一万,有的还多两千。他看着她往水里扔钱,没想还真砸出了水响,有效果,比如皮肤白了,还有弹性,脸上时而泛起两汪红晕,不敢说是潮红,有点像是轻微的瘀血。这着实不容易,女人一到这年纪,有的懒得穿内衣反正已经无力凸点,有的有了口臭,有的身材完全成了梭形,走在路上,走几十步就紧一紧裤腰。而喜苹的钱没有白花,她年轻时没有年轻的样子,现在像是把年轻从哪家银行重新提取出来。

年轻是好事,年轻就自以为有资格嫌别人老却不行。再说比你年轻的女人多得是,我也随便找得到!范老板正这么想,一手揣进了喜苹的怀里,她的胸器还一如既往地大,富足的弹性看样子还会继往开来。范老板奇怪地有了反应,当喜苹将他手撩开,这种反应就彻底被激发。他知道喜苹是醒的,刚才没准半睡半醒,一摸她就醒。她的身体反应也像三十来岁的女人,虎狼之年,不知餍足。

“弄弄!”

喜苹耸耸身体装睡。范老板不禁恼火,抬手就在她光秃秃的屁股上来一下,一声脆响。这让范老板不禁有嫉妒,如果以同样力道在自己屁股上来一下,没准有如拍棉花胎上。

“你个老东西到底让不让人睡?”

“弄弄!”

“我哪还有那心思?刚才躲在家里看AV了?”

“你哪能没有那心思?”他想说,你是想看跟谁,对吧?

“你可以去宾馆找一个,就在我们酒店也没关系。”

“那算了。”他嘟囔一声,拧开一盏床头灯,抽起烟来。“要跟你说事。”喜苹仍然留他一片背影。他也不在乎,冲她说:“蔡老二这个人,不能留了。明天你跟他说要他走人,发三个月工资。”

她只得也坐起来,还把旁边的空调被扯过来搭在胸前,很端淑的样子。在他们的酒店,他是董事长,她却是大堂经理,干了这些年,她好不容易有了职业操守,知道大堂经理要严格服从董事长。当然,上了床,恢复两公婆的关系,那又另当别论。当初分工的时候,范老板还担心喜苹要抢着当董事长,但她主动选择了大堂经理。她喜欢每天着一身职业装,到台前待人接物。

他记得以前两人一起操持农机校小食堂的时候,某一天搞校庆,不知从哪请来一堆高脚妹子,分列校门两侧,各自斜挎一条绶带,迎宾接客,脸上堆堆叠叠全是笑。校友往收礼台上搁一个红包,高脚妹子跟过去给那校友别一团大红花。喜苹看得愣神,范老板过去在她屁股上拍一把,叫她择菜,有两脚盆空心菜等着下锅。喜苹把脸扭过来努努嘴说:“我打扮一下也跟她们差不多。”

他笑一笑:“你脸方。”

“我不穿鞋就有一米六七。她们不是穿鞋,是踩高跷。”

“就算一米七六,你脸还是方。”当时他笑喷了起来,“要不信你去找校长,看人家收不收你。”她努努嘴,勾头看着两盆绿得像池塘的空心菜。

所以,喜苹选择去当自家酒店的大堂经理。每个人都有理想,由此看来喜苹也有,在她心目中,阔太太不如白领来得高级。但到了以后,她才知道原来大堂经理基本算是打杂跑腿,她这选择好比王母娘娘抢着去当弼马温。而且,此后老范脸色忽然就变了,跟她讲话喷起了鼻音,使唤她还用指头指指戳戳。喜苹觉得上了当,觉得老范翻脸不认人。有一天她说她不干了。他要她写封辞职信。

“我要是不写呢?”

范老板慈祥地一笑:“大堂经理还是你。”

这么多年下来,范老板知道,喜苹这种人只能智取,弄一套让她踩,踩进去了她也认栽。现在,她当大堂经理熟门熟路,脸上流露出敬业爱岗的表情。此时他以董事长的名义要她办事,她态度就明显有了转变。但还是分辩说:“蔡老二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撵他走?”

“为什么要赶他走?问得好!”范老板凝视着窗外,他想要是这时候喜苹瞟来一眼,会看见他的侧面拉出一条坚毅的线条。“最近有女职工反映……蔡老二一有机会,在电梯里或者在楼道转角,当然还有其他地方,喜欢摸她们的屁股。不止一个,也不止两个。”

“不就是摸摸屁股嘛。”

喜苹肯定觉得这事小题大做。范老板心想,是啊,和你俩那些丑事一比,摸摸屁股算个啥呢?不就是摸摸屁股嘛。

“一颗老鼠屎弄坏一锅粥,小时偷针大了偷金。不及时处理这事,不知道以后蔡老二还会做出什么行为。”

“弄他走没关系,但这事情怎么开口讲?我当着蔡老二的面,讲你爱摸女人屁股被开除了?”喜苹有点难为情,她坐起来,把头靠向范老板有些干瘪的胸膛上,还用耳根子磨了磨他胸前几根类似于胸毛的东西。

“找什么样的理由,难道还要我来动脑筋?”

“你晓得,我最怕就是动脑筋。”

他拧起她的下巴颏,稍微用点力气,下巴颏就被拧出屁股一样的形状。他把她的脸完全扭向灯光,此时她忽然显得温顺,似乎处心积虑准备发情,脸上忽然有了些酡色。他心里说,你以为这几招对我还能发生作用?嘴上说:“我看你不是怕动脑筋,你是有点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