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2015中国年度中篇小说(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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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辞职(5)

他上了车,高岩电话打来,李继定问,加上刘莹莹的名字是谁的主意啊?高岩说,我不知道,你问张总编啊。李继定说,那你给我分析分析。高岩说,你和刘莹莹在那边耳鬓厮磨的我知道吗,谁也没跟我说她去了,问你还支支吾吾。李继定说,咱俩是不是朋友啊?高岩说,我给你打听,但嘴要严。还有,明天上午省某领导点名要你去拍几张片子,他要视察新竣工的大桥。李继定已经很少给省某领导再拍片子,一个是他不愿意去,更多是人家也不待见他。李继定哼了哼。高岩说,听说你要辞职?李继定没好气地回答,你来了当然就没我的份,不辞职干什么。高岩冷笑着,笑话,我不来也不会是你。告诉你,辞职是自作多情的表现,你以为你辞职上边就怕你了?现在你辞职不辞职都无所谓,想当摄影部主任的人多了。你是谁的人呀?你谁的人也不是,谁都不会理你!李继定火了,什么叫谁的人,我听着怎么像黑社会的呢。高岩说,你就老实等着,你只要跟刘莹莹断了,你就能上。李继定哈哈笑着,怎么能证明我和刘莹莹断了呢?高岩说,废话,你再找一个不就得了,然后公布于世。李继定说,那我是不是跟那个大领导挑明了,我再找一个,你提拔我。高岩没好气地说,你小子要疯呀,你和刘莹莹断了就等于告诉他了。你以为他是我呀,可以做交易。李继定马上追问,你跟谁做过交易呀?高岩骂,你放屁!

李继定启动车子,突然下起了雨。他在雨中行驶着,车窗没关上,风夹杂着雨水灌了进来,寂寞的车厢里显得更加冷清。李继定拧开音响,顿时有琵琶作响,那是著名的古曲《十面埋伏》。霸王项羽和汉王刘邦两相厮杀,惊天动地,草木皆兵。他爱放这首曲子是提醒自己的处境,时刻警惕可能发生的危机。他想起田螺,田螺每次只要在车上,都伸手换掉。田螺说,别这么折磨自己,在报社你怎么紧张我不管,到了我这你就要轻松。他接到刘莹莹的电话,对方欢快地说,我们的新闻新华社也转了,我要让他看看我刘莹莹不是花瓶,我是最出色的新闻记者。我告诉他了,你为藏族孕妇输血,他说男人就得像你这样。说着,刘莹莹咯咯地笑着,笑声就像是摇响了无数个银铃。我告诉了胡副部长,这篇稿子我要评全省的新闻奖,你是高评委,我今年可申报副高。

雨中好像还有雹子,打在玻璃窗上砰砰响。刘莹莹还沉浸在亢奋中,她想起了什么,问,你吃饭了吗?李继定说,吃完了。刘莹莹打了一个愣,那么早就吃饭了,跟谁吃的呀?李继定说,输完液就在医院附近吃了一碗面。刘莹莹说,明天晚上,我们吃饭,在唐雅拉秀44层自助餐厅。李继定说,太贵了,我去过一次,每人四百多呢。刘莹莹说,在那能看到省城的夜景,而且三文鱼极好,牛排也很地道。李继定说,那就明天。说完,主动挂断电话,很快刘莹莹又打过来,问,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李继定说,没有啊。刘莹莹动情地说,我忘不了在丁青,真的!

李继定回到家随便煮了一碗方便面,看了一会无聊的电视。回到卧室不睡了,起来收拾乱七八糟的房间,跟田螺一样跪在地板上擦。然后,清洗玻璃和所有家具,他洗刷房间时也想清理一下自己。母亲打来电话,悲切地说,你父亲确诊了,是肝癌晚期。李继定蒙了,马上问,是不是到杭州医院看看?需要换肝我们就换。母亲说,你父亲死活不去杭州,他说哪都不去,要死就死在径山。李继定说,那我回去,你让他等着我。母亲说,你父亲不让你为他回来,他说你是做大事的人。李继定真想哭,说,再大的事也不如父亲重要,我后天启程回去。母亲说,你回来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李继定觉得自己困了,顺势躺在床上。他又想起自己辞职的事情,应该回径山了,人不是非得在一条路上跑,可能跑到底就是悬崖。

他居然睡着了,他在飞,没有翅膀。在草原上,他看见刘莹莹仰头喊着他的名字,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超人,提手就把刘莹莹带到空中。在天空中的气味真好,都是香水的感觉。刘莹莹让他回到地面,那是一个蒙古包,包里都是载歌载舞的人群,朝他献着洁白的哈达。他看见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刀在切刚宰的羊羔肉,刘莹莹手里的刀最大。看见他过来,给了他一把刀,说,你切吧,这羊羔肉很鲜嫩。李继定伸出手,猛然间他看见刘莹莹那把刀横下来把他的手指都切断了,还嚷着,我把你的手剁下来,看你还拍什么片子写什么新闻!李继定看到自己血淋淋的手指在毯子上跳动着,先抽搐,后变灰,很快就腐烂。李继定痛苦地喊着,没有手我怎么能拍照片呀,怎么获奖呀。他看见刘莹莹在笑,然后刘莹莹自己飞起来,很像是一只大鸟,而他怎么蹦也飞不起来。李继定醒了,浑身是虚汗。他首先看自己的手,手在抖动着。

梦给他一个启示,他给张总编打电话,对方好半天才接,出什么事了?他和张总编都是有规矩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有重要新闻出现,半夜接电话一般都是问,出什么事了?李继定打了一个哈欠,说,我后天回径山,我父亲肝癌。张总编舒了一口气,说,这事你天亮说不一样吗,是嫌我睡觉多吗?李继定问,谁把刘莹莹的名字放在我前边的?张总编说,我有必要给你汇报吗?李继定说,我就是想听。张总编严厉地说,该你知道的你知道,不该你知道你不必知道。李继定笑了,我都要辞职了我怕谁,你就告诉我谁定的,反正不是你定的。张总编别扭地说,是胡副部长定的,你找他发火去吧。

在江上横起的大桥显得很气派,江水翻滚,省某领导把李继定叫过来。两个人站在桥中心,看着一艘艘船鸣着汽笛穿桥而过,一对对水鸟随着船尾飞翔着鸣叫着。李继定发现省某领导有些憔悴,头发也不像以前梳理得那么整齐。他对李继定说,听说你要辞职?李继定点点头没有说话。他问,因为什么?李继定说,我想回老家浙江径山工作,父亲身体不好,查出来是肝癌。他说,你要是因为我就算了,不瞒你,我确实喜欢莹莹,但现在看来不可能了。为了莹莹我也是情意尽至,但我这个位置也很危险,她太漂亮,也太招眼了。李继定吃惊地看着他,发现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很是茫然。李继定下意识地问,那刘莹莹知道吗?他回答,我还没有说,我不知道怎么说,怕伤害了她。他看见一艘渔轮过来,甲板上有些人在朝他挥手致意,他也挥着手。忽然,他伤感地拉了拉李继定的手,说,我也很苦恼,我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喜欢的女人?比我年轻,容貌漂亮,这就是有问题吗?我夫人在医院住了一年,我守候了一年,现在有人散布谣言说我恨不得她早死。谁知道我们的感情,她父亲是我的研究生导师,把我当亲儿子看待。其实我有什么背景,我就是从青海西宁来的一个大学生。父亲是区委书记,母亲是音乐学院教务处主任。我是自己干出来的,我就是太清醒。我和莹莹这件事现在炒得乱七八糟,我愤怒,但我也无奈,我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对莹莹这么疼爱。你知道吗,有次我们吵架,她开车就出走,我只能找公安局长帮着找她,我怕她出事,她太爱冲动。李继定问,结果在哪找到的?他苦笑着,两辆警车才堵到她,她险些开到江里。有人揣摩我,然后贴近莹莹讨好她,到处添油加醋。她又好闹不懂事,然后就给我添麻烦招是非。社会上把我妖魔化了,我成了追逐漂亮女人的色狼。男人一沾上女人就犯晕,官场上就容易被人抓了。我可以告诉你,现在省纪委开始调查五矿了,莹莹父亲弄不好会有问题。我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我可能会离开这里,但不是我想要去的地方。李继定骤然怔住了,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山崖会这么陡峭。也没料到他说了这么多话,好像他要是不说出来会憋死!

两人分手时,他对李继定恳求道,你不要辞职,就算为了我和莹莹。然后紧紧握住李继定的手说,我那次对你发脾气不好,我知道莹莹对你不错,心里发酸是正常的,你要理解我。说完他匆匆走了,那里有一群人在远远等着他看着他。风从江面上吹过来,两岸的树叶任意飞舞,撒下点点金黄。

晚上,文文打电话给他,说你父亲不去医院,你必须回来了。李继定决定请假回家,他跟张总编说起这件事,张总编说,你去吧,你离开一段时间也会把事情沉淀一下。可我真的离不开你,你对新闻的敏感,你拍新闻人物和场面的感染力都是无人能替代的。好在你过一阵子就回来,你觉得摄影部谁可以顶一下?李继定说,不是还有副主任吗?张总编说,我要是让刘莹莹代替你几天呢?李继定一怔,他没想到老到的张总编会这么想,就说,不好吧?张总编在那头笑了笑,你们俩是不是完了?李继定说,压根就没走到一起。张总编哈哈大笑,那我就彻底放心了。李继定问,你刚才是不是试探我呀,用得着吗?张总编脸上没有表情地说,那个人可能要走,平调去西北。李继定没说话,张总编问,你好像都知道。李继定说,善待刘莹莹吧,不能墙倒众人推。张总编饶有兴趣地问,你还知道什么?李继定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就知道我和刘莹莹没事,我也没打算和她有什么。张总编说,你能提拔了。说完就放下电话。

推开窗户,秋风就跟了进来,刮得满房子都是。李继定觉得自己很龌龊,跟张总编表白是什么意思,自己是真的跟刘莹莹没有事吗?他在丁青的瞬间是希望亲吻刘莹莹的。特别是张总编最后一句你能提拔了,他听了很想扇自己嘴巴子。

李继定动身前跟刘莹莹打了一个招呼,刘莹莹说晚上吃顿饭吧,你不是明天一早的飞机吗?两个人去了一家浙江菜的饭馆,刘莹莹说她不爱吃浙江菜,就爱吃川菜,觉得刺激。在饭馆里找到了一个临窗的位置,窗外就能看见江。江对岸是万家灯火,夜色阑珊,显得有了一种离别的味道。李继定看着菜谱,对服务员说,要一个香糟小黄鱼,一个三黄鸡,一盆宋嫂鱼羹,两碗阳春面,足够了。对了,要一瓶五年的黄酒,烫热喽。

刘莹莹闪着眼睫毛问李继定,你知道他要走也不告诉我。李继定说,他还不是告诉了你。刘莹莹笑了笑,感情就是这么简单,跟盖房子一样的道理,拆了就拆了,再重新建就是了。说着刘莹莹不断地喝酒,也不断劝李继定喝酒。很快李继定觉得脑子发烧,浑身都是点燃的感觉。刘莹莹说,其实他挺好的,我离开他还有些割舍不掉,我应该怀孕,给他生一个孩子。你知道吗,他的闺女在北京,一直和他闹别扭,一年也见不到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