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普读物植物记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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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燃烧的火炬树

(Rhus typhina)

火炬树,新疆,乌鲁木齐

大院五叶地锦前有排亭亭玉立的小树,我每天都要路过它,有次甚至站在它面前,用手臂模仿它匀称地左一枝右一枝舒展开的枝条,它们这样一左一右伸开来,合起来就是一枝圆满的团扇——开花的团扇。可却一直未向人问它的名字。

后来在乌鲁木齐植物园看到了初冬的火炬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鹿角形枝头树梢举着深枣红色大团的干“火炬”,在落叶或不落叶树们的天蓝地阔中,它的样子显得极殊异,蛮到不讲理。

再回新疆的秋天,路过那小树,小树娇羞闪烁的互生披针形奇数羽状复叶正露初红。走近细看,竟然看到乌鲁木齐植物园那蛮不讲理的“火炬”从中伸出了头!大为吃惊:它难道就是植物园那种漆树科、盐肤木属的火炬树?可妩媚的红泥小火炉怎么好生出这样雄赳赳硬生生的蛮火?看着就意难平,甚至跑到它面前试着摇了一下:或者红火炬是来这树梢做客的?

叫我心意难平的“火炬”是由核果聚合而成的圆锥花序,它的红色火炬形状,便是这树名的由来。

我们院里最响亮的两种植物,五叶地锦的原产地是美国,火炬树原产于北美。

火炬树春夏季节叶片优雅妩媚,秋冬之季叶片则具有火焰的颜色,当这火焰在1629年甘愿从野生转入驯化时,可知道广泛栽培它的19世纪欧美国家是什么世界?植物学家1959年把它从美国引入中国之后,它的火焰迅速从北京烧至华北、西北、东北、华中和西南许多省区,当它停在我的窗前路旁,它可知道它引起了我怎样的人生疑惑?

别名鹿角漆的火炬树虽然外表娇羞如“落花人独立”,事实上它却是个性极强韧的家伙。它不只坚忍不拔,根蘖能力也很强,只要有光,只要地不太湿,它就不管干旱瘠薄不顾寒冷和大气污染,哪怕让它落脚在石砾山坡荒地上,一年它就可以从容成林。

既然美艳的杨贵妃有她的马嵬坡,火炬树的妩媚加强悍的生命力,也不会单是自己的事儿。在火炬树抵达中国的首站——北京,专家们在开会:火炬树是否是外来入侵或潜在的外来入侵植物,是否需彻底消灭。

事实上我们引进外来物种的历史悠久。公元前138年张骞通西域带来大量西域植物种子,才会有汉朝的“离宫别馆旁尽种蒲陶,苜蓿极望”;才有了“葡萄美酒夜光杯”;中原的油壶里才有了胡麻油……至于原产于墨西哥的金色笋瓜,原产地在克什米尔和印度河流域的黄瓜以及原产于非洲的萨赫勒地区的西瓜怎么来到我们的餐桌上,这大约得写很多部史诗才能把自己完全弄糊涂。

当然,植物外来物种的入侵现象也不是没有。比如说为解决日益增长的饲料需求,引进我国并广泛推广的凤眼莲(水葫芦),它在热带地区8个月内就可由10棵变成60万棵——原生于南美洲的凤眼莲实在不懂得“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中国智慧,不老老实实做饲料却要僭越,结果是2004年上海出动30多艘作业船,每天从黄浦江和苏州河打捞出1700吨水葫芦。它还跑去堵刚果河上运粮食和日用品的船,让当地居民不得不远走他乡,而它自个儿却在美国、印度、巴拿马的河道滩涂上无休止地寻欢作乐——当然它能吸收放射性物质的功能也在同时发挥作用。

但据我观察,我们院的十几棵火炬树这两年来,只有傍桥的一枝蘖萌出几枝小树,其它的都还在亭亭地独善其身。在伊犁宾馆深秋的密林中见它,它也低低地立在高层乔木之下,那屈尊嘹亮的红,引得整个顶级树木群落愈发深幽。事实上,根系较浅、水平根发达的火炬树最高理想不过10米,且主要靠根蘖而非种子传播,我觉得要它变得像水葫芦那样生猛大约不太可能——当然专家们不必听我的话。倒是富有美国精神的五叶地锦,它不仅爬得我们家、整个大院满墙都是,还把伊宁市西公园一棵极高大的树爬得全然不见了树形。今天中午散步到邻院,见一株小无花果树底下有一丛鲜亮的红叶,远远就认出是出生不久的五叶地锦。我估计没人管它,它明年会爬得这棵无花果树踪影全无——当然这也可以交给专家们去管。

我要做的事就是每日晨起时,到五叶地锦火炬树下做会儿呼吸瑜珈,然后盘坐在它们之下翻随手带来的书。阳光透过它们通红的叶片落在我身上,这颜色我看不见;深秋的风吹它们也吹我,在我身上一言不发的风,翻身到了它们身上就有了声音,风吹过枯叶和润泽叶片的声音是不同的;我能看见它们的落叶,看不见我自己的,但我知道我比它低。

五叶地锦和火炬树的复叶是一片片分别掉下来的。随手捡一片落叶,那用心缜密的锯齿,脉络分明的叶脉,几乎已团结起我散乱无着的心,当我把自己移向这片叶子,似是大海在最远的那朵浪花中听见全部的自己,听见它漫过我的脸,渐渐恬然安适我的身心——却又看见了五叶地锦:昨儿见它的一根卷须向左移向依墙立着的铁锨把,和它开玩笑,把铁锨移到它的右边,这会它竟然彻底转了个身,又找锨把去了。不由就对着那卷须笑,全然忘了它是否“外来入侵”这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