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普读物植物记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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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风滚草

风滚草,新疆,伊宁

从广州火车站到番禺的路上,四年未见的小飞驾着车说:你写写风滚草吧,它像我们,随风而生。一路的钢筋水泥是一路的楼层跌宕,然而,我知道,此刻的小飞与我,看到的不是这些。我们离开经年,甚至我们白发苍苍,彼此想起,那温暖熟悉的背景是从克拉玛依到魔鬼城的尘土飞扬,是布尔津河的哗然静默,是一路断木、灌木和小乔木的河湾……小飞几乎在每个河湾都要发一回誓:我要在这盖房子!盖了七八幢房子之后,在阿勒泰的石头、白桦林,喀那斯的狼牙之间,骑着马的干瘦小飞,一次次消失在松林远山中。

在跨海火车站口看到小飞,缺了一块的门牙已补全,他开始吃素念佛,消瘦的身体也开始圆满,新疆旷野之光追逐出的黝黑面孔也被城市漂白,他几乎已不是和哪一块岩石都相配的野孩子了。我夸他的三菱越野车比在新疆伴我们翻山越岭的旧北京吉普车好,他把我的行李放后车箱里说:一样的。

在聚会上,一个女孩稚气的歌声之后,小飞突然爆发的哑然欢呼又让我看到了他身后那块岩石。有些事情事出天然,有些事情的纹理如此,就如那些以沙漠为避风港的植物,它们对沙漠的适应已成了天性,在沙漠里它们才能出名。在土地肥沃的地方,它们自然也能生存,但在那儿,它们要改变在沙漠里形成的一套“人生观”需要时间,而其它在它之前先占了优势的植物们,也许不会给它这时间——当然我不是用植物来暗指小飞,他毕竟是理论上比植物们高级得多的生命……说到在广州买房子的事情,小飞的眼神穿过车窗玻璃,我从那玻璃窗上看到了布尔津河……

久居南方的我,大约已不能理解无尽沙海、漫天尘土之后,突然的河流喧响、灌木成林对小飞的意义,如同我不理解沙漠植物的种子等待10年、20年后才下的那场雨时所怀的隐忍与信心。或者童话王国丹麦的植物学家能够理解那株葡枝黄心属植物,他看到了这沙漠小植物在8天内发芽、生长、开花、结果、死亡。它在8天内做完了所有植物要做的事情:结出种子。它把生命安排得如此之短,如此准确——在它的信仰世界,天空的雨就是那几滴,它为此等待一年,在8天中经历了生命的全部,周而复始。这是葡枝黄心属的方式。

在一望无际的戈壁、草原的深秋萎黄中,大风过处,常能看到一个个圆形的草球顺风滚动,这个把枝条向内弯曲成圆球状的流浪者就是风滚草。事实上,它们滚动并非只是为了流浪,风滚草的每个草球都是一部天然的播种机,它们一路滚动,一路撒播着种子,只要风不能止住自己,风滚草就会几十里一路滚下去,即使冬天的雪原弓起身体也阻挡不了它的脚步,它们在雪的波浪上滚,在天地的苍茫中旅行,最后停进自己的春暖花开。

风滚草是几十种植物的总称,这几十种戈壁草原植物为了适应地理环境,都靠风滚动植株来撒播种子。最常见的风滚植物有丝石竹、鞑靼补血草、猪毛菜、刺藜、分杈蓼等。风滚草除了让自己长成内敛的圆球状,成熟后它们茎基部会变得极脆,干枯的身体极轻,这样风就可以轻易拔起、折断它们,并把它们抛向天空,一飞数里,那会儿,它又是自己的空中播种机。风滚草藏于果实底部的种子极多,轻且细小,在果实的开口处常常生有密密的茸毛,当果实受到滚动和大力振荡时,种子就均匀地从果内逸出:这种生长方式是对无往而不利的风的坚信,在风与风滚草的合作中,是风滚草搭上了风轻便的马车。既然所有生长性的合作都是互利的,那么风得到了什么好处?

风,这天地间的游子,

一口气吸尽冈底斯镜面一样的湖水,

挟裹着它,翻山越岭,然后把自己

挂在摇摆的树枝上,整整九个夜晚。

我无法回答风的问题,我只能为我的诗写下这样的结句:在叶子的寂静里甚至显出细微的虫鸣。

沙漠植物风滚草也有它自己的虫鸣,当车停在一片荒凉的戈壁滩上,穿过风,和风中干燥得毕剥作响的阳光,站在那股风滚草面前,无数蚂蚱从风滚草的圆形中有力地跳跃而起,有几只甚至跳到我身上,不知为什么,怕小虫子胜过怕老虎类大动物的我,这次却没有惊叫——只在那儿呆呆地想,有蚂蚱相伴着,风滚草就不那么寂寞了吧?

当然,风滚草有时也会生活在别处:现供奉在意大利某天主教堂的杜林裹尸布上有个受伤者的形象,有人相信它是埋葬耶稣基督用的裹尸布。留在上面的霸王属风滚草的花粉证明织布的原料来自以色列。

它的另一个“去处”在红色火星。火星上自然环境十分恶劣,地表崎岖不平、沟壑交错纵横,无数碎石散落地面,人类探测它困难重重。美国宇航局的科研人员突然想到风滚草,于是情况变了。他们设计出新型火星“风滚草”式探测器,这个直径6米多的充气圆球,能够把火星强风转化为动力,它能乘着这风轻而易举地前进。当碰到特殊地势、岩石,或者需要采集数据时,大球就会自动泄气固定在原地;等探测结束后,它会再自动充气,继续随风在火星上散步。

能以这样的姿态翻滚于火星,也在风滚草意料之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