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普读物植物记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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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玫瑰传奇

(Rosa rugosa)

玫瑰,新疆,伊犁

当我像一个背囊在漂流的河上

——只有河流奔涌的水

才能簇拥起始终沸腾的脸……

我知道它们一直长在玫瑰花瓣上:

盛开,必先拥有道路的褶皱

在这褶皱里,1888年,阿尔玛·苔德玛爵士在绘制他的《黑利阿迦巴鲁斯的玫瑰》。画笔下,飘飞的玫瑰花瓣象征转瞬即逝的欢乐,粉红粉白玫红的玫瑰花瓣下方,淹没在花瓣中的人头上戴着橄榄叶和玫瑰花,不久他们就会窒息在这些玫瑰花瓣中。这是罗马最残忍的皇帝黑利阿迦巴鲁斯发明的一个著名的游戏。而沉浸在酒宴中的人毫不知情,他们脸上是对美的惊奇和欢悦——黑利阿迦巴鲁斯也斜签着身子坐在酒宴上,从那张只余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他从这些飞逝的玫瑰花瓣中看到了什么,他的身体和表情是那道印度人的咒语:风将不会吹到这个人身上,水将流不到他身边,火也不能将他燃烧。

古罗马的玫瑰消费惊人,对于一种算不上食物,也不是药,不是毒品,甚至也不能盖房子的植物来说,古罗马发展起来的玫瑰农业是个传奇。他们不仅用它来让人窒息,也用它为君王铺玫瑰路,他们认为这些具有“烟雾般消散性和狡黠性的花瓣”可以象征君王的威严。当然,玫瑰也可用于制药,做化妆品和玫瑰油。据说从公元前7世纪腓尼基人制作的香水瓶可以推断出,当时从玫瑰中提取精油的香水生产贸易已经非常发达——可资料上没说凭一只公元前7世纪的玻璃香水瓶,是怎么推论出腓尼基人制作的香水必是玫瑰精油。但玫瑰用来做酱我却熟悉,那于我是少年的维吾尔族庭园的事儿。

维吾尔族人的玫瑰不像如今花店里情人节的玫瑰,没有香味的情人节玫瑰在我看来,红得像阴暗天气的叹息般郁暗繁重,花瓣则有种建筑般古怪的庄严感,只看着就觉得为时已晚。维吾尔族的庭园玫瑰有着亮丽散漫的红,香气远远就漾在空气里,开在繁花的园落、流水的桥边和维吾尔姑娘轻歌曼舞的发际,在傍晚缓重的空气里传递着香,让人觉得生命可以如此鲜活、如此清亮浅显。维吾尔族人天性喜欢花儿和果树,清晨常见维吾尔女孩洒水清扫庭园,晨光斜照停在女孩低下来的身体上,她一扫一扫的,扫出了光与尘。月季和玫瑰花儿对维吾尔庭园来说,几乎和晨光一样重要,它几乎是这个随时随地准备起舞歌唱的民族的一种精神追求。记得年少时和女友在尘土的小路上漫步,维吾尔族人蓝蓝白白的院墙映在树阴里面,黄灿灿的落叶,落上院前小小的流水,像是炫目的追忆。黄昏时分的维吾尔族女人三五成群坐在院外,穿着洁净凉爽的宽大花裙——牛奶已经挤完,羊已经进圈,喝完了奶茶,洗干净碗盏,一天已经过去——这些女人们说着,笑着,空气心满意足地漾开去。

有一个微胖的维吾尔老妇人独自坐在院落外的条凳上,衣裙清白亮人。女友指给我看她鬓角的玫瑰,那朵玫瑰斜斜地插在她慈眉善目的鬓角旁,插在她的印花头巾外,在溪水、树阴和蓝白院墙的黄昏浮雕一样的开出来,又娴静又热烈。我真有些看呆了,妇人看我久久凝望,拿下鬓角的玫瑰向我招手。

我不记得后来如何处置那朵玫瑰了——

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在新鲜着的世界里是不会记得太多事情的,有些事可能要到事隔多年才会重新归来,像那维吾尔老妇人招手的样子,她宽厚的手在空气里柔和亲密。

或者有维吾尔女孩和妇人做底,我更能理解身为加勒比海马提尼克岛种植园主的女儿约瑟芬对玫瑰的喜爱。

拿破仑把第一任妻子约瑟芬安置在远离巴黎的乡间时,玫瑰还没有全部登场。然而酷爱加君王便可有缘起:1810年,种植园主的女儿约瑟芬和拿破仑离婚,当她告别乡间别墅,这屋子周围200多个品种的玫瑰也在送别她——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玫瑰收藏园,我们可以从博物馆艺术家雷杜德的手绘玫瑰图中部分地看到这些告别的面孔:麝香玫瑰、法国玫瑰、大马士革玫瑰、药剂师玫瑰、白玫瑰、月季斯兰特深红蔷薇、波兰特玫瑰、约克与兰加斯特……其中有一种花香清雅、有着粉红大花的玫瑰,用她的名字命名:约瑟芬皇后。

原生于中国的野生玫瑰月季,经过复杂的杂交后产生了大量玫瑰品种,不知其中有哪些曾参与告别种植园主的女儿约瑟芬,有哪些已返回我这会儿置身的庭园;也不知道其中有哪些是植物学家声称的来自犬蔷薇变种的真正的玫瑰。我原谅我的无知——植物学家说“真正的玫瑰”在地球上已有4000万年的历史,目前的品种已达25000余种,而且每年都有10多个新品种问世……我能做的就是每天晨起洗漱后洒扫庭园,为顶着晨光的月季、玫瑰浇水。曾几何时,街角的那个16岁的女孩吃着一只油炸果子,就想:在雪夜的路灯下,一个冬天都在梦想/突然跳上一辆单车的后座/走进未有过的生活……这么一想就是“每一艘船都充满传奇色彩,只我自己这艘除外”的十几年,就是在搭载别人船的浪漫幻想中停滞不前的十多年。今日此刻,我终于停在了自己的浇灌面前:这些经我手浇灌出的玫瑰,它每天盛开的花红、花白、花黄支持的颤抖的空气构成了我的船与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