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普读物植物记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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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稀有中的稀有者:海南粗榧

(Cephalotaxus hainanensis)

海南粗榧,海南,黎母山

伟大的美国动物学家麦克·米兰在上世纪说过一句话:保护大兀鹰及其同属并不在于我们多么需要大兀鹰,而在于拯救它们需要人类必要的品质,因为我们正需要这些品质来拯救我们自己。——当海南粗榧被列为国家一级珍稀保护树种时,它大约并不知道,它除了有抗癌作用外,还在拯救着我们的某种品质。

从儋州海南热带植物园回来,上车时已是黄昏。车行在新月初起的光中,邻座一位妇人不停地向她的同伴说着话,声音奇大,不想听都不可能,它几乎篡改了那枚淡淡的初月。她的同伴微闭双眼,也没能打断她。——我惊异于一个人何以有那么多话要说,惊异于她自始至终保持那么高的声调,同时也害怕她突然停下来之后,突地感觉人生的冷寂,黑暗里惟有手足毕现——如果是这样,我宁肯她说,说得忘掉她自己——那声音比儋州植物园长了十几年还很细的海南粗榧粗大多了,但完全不同。

树木是多么安静,哪怕它已然濒危。

海南粗榧属三尖杉科的常绿乔木,性喜温暖气候,常散生于海拔600~1100米的山地雨林中,因为自然更新能力极弱的缘故,现已是濒危树种。海南粗榧是裸子植物,据统计,目前全世界生存的裸子植物约有850种,其种数仅为被子植物的0.36%。裸子植物是一群古老的植物类群,其中的许多种类被称为“活化石”。不知道是否因生存的时间太久了,海南粗榧对活着有些不那么热心了,所以也不耐烦好好授粉以保护和进化自己的种子了。海南粗榧球状花旱季(2—3月)盛开,种子9—10月成熟,因天然授粉率低,结果也少,加上易遭鸟兽侵害,所以很难获得种子。人为的破坏更加重了这种弱。

如果由着它自己长,不加破坏,海南粗榧凭自己的能力也能长成高大的乔木吧。常绿乔木海南粗榧树干通直,高20~25米,胸径可达60~110厘米;树皮通常浅褐色或褐色,成熟时假种皮常呈红色。但大多海南粗榧没有机会等树皮变成红色,大约也如庄子所说,是木秀于林的缘故吧:海南粗榧材质优良,所以累遭砍伐。自上世纪60年代从其树皮、枝叶中分离出多种三尖杉酯碱,确认对治疗白血病及淋巴肉瘤有一定疗效后,破坏更为严重,资源日趋枯竭。

“海南粗榧”在“用”上,倒是与同属裸子植物门的红豆杉(Taxus

breuifilia)有一比。红豆杉科(Taxaceae)的红豆杉也叫紫杉,在一幅15世纪的木刻画中,两个男人在紫杉树下睡着了,这象征着紫杉树与葬礼有关。在发现紫杉有抗癌功能的很多年前,人们一直要消灭紫杉,他们害怕紫杉,甚至认为睡在紫杉树下或者只是在它的阴影里进餐都会带来厄运且会置人于死地。而紫杉的抗癌功能被证实后,追杀紫杉的愿望已从害怕厄运变成逃避死亡,但最终被置于死地的还是紫杉,因为紫杉有“用”。据说一棵生长千年之久、胸径达2.6米的紫杉所采紫杉醇可获利400元,有农民用4天时间就剥完了一株紫杉长了千年的皮。15~20吨紫杉树皮里蕴含着1000克紫杉醇,从这个数量不难看出紫杉所面临的灭绝灾难。在海南粗榧和紫杉的“用”面前,人类真的能够灭绝一种植物么?这些在人类出现之前很多年就站在地球上的物种,任凭人类对它刀斧相加之时,是否还有时间对我们说些什么——作为砍伐者中人类里的一员,我不能说这一切与我无关。

海南粗榧和紫杉又一次让我置身于世界上最后一只旅鸽消失的天空下。在这样的天空下,新疆伊犁的家中,苹果树下长出一株不知从何而来的红姑娘,芹菜地一角里探出了一朵极精美的野西瓜花,在它一侧,一朵苜蓿花正在风中颤动着它紫色的、完美的笑脸;韭菜地里,一株野豌豆放心地展开它深紫色的花序;而那株小小的李子树苗正试着从溪边的泥土中探出头来……坐在清晨的溪水边,有一枚苹果从溪水中远远地向我跳跃而来,伸手向沁凉的溪水等着接它,不由对着空气中看不见的运送者微笑着。——如果你进入你的田野,在你的溪流旁劳作,你也会有你溪流的苹果吧,如同你我共同置身的布置着日出、月光、星星的天空。在这样的天空下,1947年,利奥波德说:只有当人们在一个土壤、水、植物和动物都同为一员的共同体中,承担起一个公民的角色的时候,保护主义才会成为可能。——那枚苹果远行而来保护我的胃肠肚腑和生命,我该怎样对它说保护主义?

海南粗榧除主产海南省外,广东西南部信宜,广西东南部容县,云南东南部广南、麻栗坡和南部景洪、勐海与西部龙陵,西藏东南部墨脱等地有间断分布。另外在印度东部、缅甸北部、泰国北部与西部、老挝北部、越南北部也有分布。在它的家乡海南,目前仅在尖峰岭、南茂岭、毛阳岭、毛瑞岭、扎南岭等林区保存有少量植株。海南定安县境内曾有分布记载,但现已绝迹。

如果你能见到成熟的、红色皮的海南粗榧,那稀有中的稀有者,便是我们这个时代还能够挽留住的爬行动物时代裸子植物的身影——你完全可以为此祝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