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澈匆忙洗澡睡下,我还在想,票贩是什么样子的?
我长到现在这个年纪,从未有过买车票的经历。第一次乘车从家乡来北京,买车票的是我初恋的男孩。后来乘车去杭州,买车票的是宣澈。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买票,更不知道该如何去找票贩。
北京站很大,我站在偌大的广场上找不到方向。
“请问,售票处怎么走?”
“小姐你要买哪天的票?”
“后天?后天的票去那边买,这里不卖!下一位!”
这便是我排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队之后得到的回答。
有好心人告诉我该去哪里买票,我站到队伍的末尾,又等了一个小时,之后报上我要买的车次,玻璃窗里的中年女子不客气地对我说:“提前二十四小时来,现在不卖!下一位!”
于是,我又一次被丢在了人群外。
怔了怔,忽然听有人在我身边小声念“车票,车票”我扭头望他,是个南方人摸样的男子。于是恍然大悟——这便是所谓的票贩了吧?
那人告诉我说票子是有的,但是比公开价要多出三十元。我欣然应允,任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子把我带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角落。
迎面走来了一个高大英挺的男子,斯文和气,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宣澈。
“小姐,一共五百,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票。”他伸手朝我要钱,我从钱夹里数出五张壹佰圆递给他,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待我想起我手中无凭无据也根本找不到这个人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位有着宣澈模样的英俊男子不会顾及我一介女子站在烈日下的无助,带着我的钱走了。
我站在原地呆了好久,才拨了电话给宣澈。我说:“宣澈,我给人骗了。他拿了我的钱走了。”
“什么?”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讲给宣澈,宣澈叹口气,说:“怪我,我不该让你去买票。早知道你是不通这些的,人又太单纯。以后要记得,不可以轻信人,你善良,但是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善良。别难过了,就当我们五百块钱买个教训。”
挂了电话我仍然没有离开,我还在傻傻地等着那个斯文和气的男子拿着我和宣澈的车票回来。
原本,我是不相信这世上原是有这么多欺诈的。就算是我在北京最艰难的日子,也没有人欺骗过我,也没有人如此卑劣地利用过我的单纯和信任。
那一刻我感到很无助。太阳很大,我汗流浃背。宣澈不在我身边,我独自一人。
“紫水,你要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宣澈曾经对我说。
“紫水,永远不要奢望小人能够与你一样宽容。”宣澈曾经对我说。
“紫水,聪明的人会吃亏上当,但不会重复这个错误。”宣澈曾经对我说。
电话再一次响起,宣澈问我在哪里。
“五百块钱很多,我要写很多字才换得回。”我站在烈日下,阳光使我的眼睛辨别不清颜色。
“别去想它了,以后不再犯就好。你听话,回家好么?我现在走不开,我会尽快回去。”
“丢掉都不心疼,可是被人骗了,就会很郁闷。我被人骗了,长到现在,还没人骗过我。”
宣澈叹气,说:“你最大的缺点便是太过轻信人,以后知道了就好了。乖,回家了,别让我担心。”
“哦。”
叫车,回家。二十楼,开门。绒球乖巧地走过来绕着我的腿撒娇,我轻轻地叹气:“妈妈很笨,受了人的骗,爸爸会不会因此不喜欢妈妈?”
“不会,只要妈妈不第二次受这样的骗。”宣澈在我之后出现在门口,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在我拿到回家车票的当晚,宣澈告诉我,他必须南下广州,说是与一位知名作家约稿,此间面临杂志的改版,他必须提交一份可行的计划。望着我和我手里的两张卧铺车票,宣澈说:“对不起,回家的事又要拖了。”说话的时候他蹲在沙发面前,握着我的手,眼睛向上望着我,柔软的眼神好像一下子就能把人融化掉。
我笑,用手轻轻揉着宣澈的头发,“家总是会在那里,什么时候回去都不会跑掉,你的工作就不一样。”
宣澈回身抱起绒球,“绒球,我们家紫水学会开玩笑了!”
其实,我是不愿宣澈走的,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回去家乡,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去面对爸爸妈妈,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将宣澈融入我的生活,但他这一走,我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我才能再一次鼓足勇气。但宣澈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又可曾为他做过什么?只是一次原谅和妥协而已,有何不可?
“我帮你收拾东西。”我站起身,拿出一只箱子,将宣澈下两个星期要穿的衣服和用的东西装进去。我装得很慢,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只小箱子居然装了一个小时那么久。
宣澈端了一盘水果进来,从背后环住我,“别怕,我不会爱上别人的。”
我心里一紧,扭头轻捶了宣澈一拳,“你还打算爱上别人么?”
宣澈轻轻地笑,“不敢,不想,不愿意。”他扳过我的肩膀,揽我入怀,“紫水,别怕。”
我怕了么?也许吧,我对宣澈,或者说我对爱情,始终都心存惊恐,尽管宣澈做了无数事情来告诉我这惊恐的毫无必要,尽管我一次一次地劝说自己接受宣澈的真实,但我仍然害怕再一次被抛弃,害怕在一起遭到背叛。如若果真如此,我该如何再活下去?我真的完完全全地信任了宣澈和他给我的爱情么?今天以前是的,但今天以后呢?宣澈并非初次远离北京远离我,但此次我却是那样依依不舍,似乎他走了就回不来了那般。
也许,这是我的错觉吧,我是太敏感了。也许。
我蜷在宣澈怀里,说:“不,我不怕。”
宣澈抚着我的头发,无语。
第二天一早,宣澈动身去机场,我尽量表现出与从前一样的自然,宣澈在我脸上印下一个吻,转身出门。我心里的不安在宣澈关上大门的那一霎那冲口而出:“宣澈!”
宣澈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怎么了?”
“你……别忘了给我电话。”
宣澈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灿烂无比温暖无比的笑,“傻瓜,我怎么会忘。”大门关上,整个屋子只有我和小猫绒球,还有一份没有吃完的早餐。
我站在窗口,望着宣澈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告诉自己,宣澈如往常一样,出差而已,胡思乱想的话,便对不起宣澈对我的深情。
我正失神,电话响了。我向上扬着嘴角,心中念着宣澈的名字,再一次怪罪自己的那些惊恐。“喂?”
“……紫水。”
我拿着听筒愣住。每次听到他的声音,我都会如此,改不掉。是唐逸旻。
“你……好。有事么?”
“哦,不是我有事,是有个人远道而来,他想见你。”
我一直记得上一次若繁带来见我的那个男子,一直心有余悸,发誓再不去见陌生人,免得伤害朋友也伤害自己。“我,可以不去么?”
唐逸旻忽然爽朗地笑,“是一个你一直都想要见的人。”
我笑,“宣澈么?”我忽然发现,我可以那么坦然地面对唐逸旻,甚至可以像对待一个老朋友一样与他谈起宣澈。真好。这样的感觉,真好。
唐逸旻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紫水,陆翔从美国回来了。”
陆翔,陆翔回来了。我拿着电话,眼前晃过了十数年前灿若阳光的陆翔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