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一句话是突然而发的
如果你认为突然,只是因为你还不了解这个蝇
饱餐之后,野帝黑伏在筒壁上,浑身充满了懒洋洋的醉意,就连麻麻青,看起来也并没有那么丑了。
他没想到吃竟也能让蝇如此惬意,当然更没想到麻麻青会说出那样的话。
“你在想什么?”麻麻青问。
“没什么,哈……真要谢谢你。”虽然很高兴,野帝黑依然习惯于独自品尝对蝇生的感悟。
“你能陪我吃饭,我还得谢你呢。”麻麻青直盯着野帝黑,目光中闪着灼热、迷离的醉意。
他的心不禁一荡,忙扭过头说:“他们怎么还在吃,食量真够大的。”
麻麻青却不看那些苍蝇,依然直盯着野帝黑:“他们吃饱了好做事啊。”
“做事?做什么事?”
“装傻。”
“我真的不知道。”野帝黑隐隐猜到了,身体猛地热胀起来,幸好苍蝇不会脸红。
“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嗡……烦不烦?要做就做,搞这些肉麻调调!”旁边一个爽直的苍蝇抬起口器喊道。
“你看,连他都急了,你还真能沉得住气。”麻麻青挪近了一点。
“什么?”野帝黑下意识躲开了一点。
“嗡呦!还是腼腆型的,不过我喜欢。”麻麻青又挪近了一点。
“你说什么?我真的不明白。”野帝黑不好意思再躲。
“你不至于说自己还是童蝇吧,不过说也没关系,我喜欢,都喜欢。”
“我……”
“你好坏,非要我说出口?”
“……”
“你想听我说,我就说,做事就是做\爱,可以了吗?”
“做\爱?!”
“对啊。”
“哦……”
“傻瓜,还哦什么,快开始啊!”
“开始?谁?和谁?”
“坏!非要逼蝇家说出口,当然是你和我啊。”
“你!?嗡哈哈哈哈……”野帝黑忽然大笑起来,一笑就止不住了。
“笑什么?”
“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旁边那个苍蝇也笑起来。
“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筒里那些苍蝇都笑起来。
“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麻麻青也笑起来。
野帝黑却笑不出来了。
旁边那个苍蝇也不好再笑。
筒里那些苍蝇都不笑了。
他们一起看着麻麻青笑。
“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你们怎么不笑了……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嗡哈哈哈哈……”
麻麻青继续笑,继续笑…
笑着笑着,她忽然大哭起来:“嗡……哇……”
那些苍蝇都埋下头,假意继续吃起来。
野帝黑却找不到这种借口。
“好了。”麻麻青忽然刹住。
那些苍蝇又一起抬起眼。
麻麻青细细理了理毛发,清了清嗓子,说道:“痛快!好久都没哭过、笑过了,没想到今天连着来了两轮,好!过瘾。没看出来,你还真有本事。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黑大个,你叫什么?”
“……野帝黑。”野帝黑不敢抬眼看麻麻青。
“名字不错,霸气。”
“……”
“你不想知道我叫什么?”
“……想……”
“想?既然想,那你就问呵!你怎么不问?”
“你……你叫什么?”
“我叫麻……”
话还没说完,垃圾筒盖忽然揭开,一大桶稀物迎头泼下来。
蝇生如梦
对于蝇来说,最可笑的事莫过于挂念另一个蝇
这不是自私,而是蝇所无法超越的生存法则
因为一双翅膀规定只能载一个蝇的重量
所以,很快,野帝黑就忘记了麻麻青。
他也不再去那家饭馆后堂的垃圾筒吃臭鱼烂虾。
他把这解释为:太危险、不值得,反正已经尝过了。
其实他知道:真正的原因是:麻麻青死在那里。
那天,麻麻青话还没说完,一桶残汤剩水就泼了下来。
野帝黑反应快、速度更快,一腾身、拧个旋儿,从水帘一侧飞逃了出去。
飞起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一大股水浆拍中麻麻青,随即,麻麻青就不见了。
他对自己说:不是我不愿意救她,当时我也自身难保。何况我已经救过她一次,其实她早就应该死了,是我让她多活了一阵,多吃了一顿臭鱼烂虾。
理由不够充分,他又对自己说:而且,像她那样的女蝇,就算活着也是痛苦,死,应该是一种解脱。
大概想通后,野帝黑就忘记了那只不知名姓的女蝇。
一切恢复原状,他一如既往,独自飞行在这个陌生的无边镇,一无所想、一无所寻,更一无所盼。
饿了,就随便寻一点吃;饱了,就四处飞一飞;累了,就停下来休息。
有时侯,他偶尔也会反问:蝇生就是这样?
答案同样是一句反问:不这样,还能怎么样?
所以,渐渐地,这种无聊的终极问题,他也难得再问了。
不过如此,不值得悲,也无所谓喜。
有时候想起那只老蝇,倒是很让他敬佩:其实,老蝇也看破了这一切,但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笑,他是学不会的,但老蝇的谦和,他却很自然地身体力行起来。
不象野地,城里苍蝇多,很难有机会独享什么食物,总是没等他落口,其他苍蝇便一拥而至。
这种时候,他总是一让再让。
他发现:谦和,不是一种品德,而是一种态度。
他不是不愿意争,而是根本不值得争。
那些城里蝇见他这样,当然得寸进尺,尤其是那个叫细阿坚的街蝇。
在城里时间久了,野帝黑才知道,城里蝇有很多种:
住宅区的叫宅蝇,公共厕所的叫厕蝇,餐馆周围的是馆蝇,垃圾筒、垃圾站的是垃蝇、街道上的是街蝇…
虽然这些苍蝇之间的界限并没有那么森严,也有互相流通的时候,但基本上是按部就班、各守其位。
野帝黑独行其道,从没想过要归到哪一派中,但在这些派别中,街蝇最散漫、自由一些,有点像野地里的蝇,所以,野帝黑对街蝇要多几分亲近。
细阿坚就是街蝇中的一个,虽然身形瘦小,行动却很是灵敏。
有几次,野帝黑刚找到食物,正要下口,细阿坚已经抢先把口器伸过来。
野帝黑换一处地方,他也随即跟过来,再换,他再跟,总之,有意要挑衅生事。
如果野地的苍蝇看到这一幕,定会惊讶无比,但现在的野帝黑已经不是当年的野帝黑了。
细阿坚来争,他就让开;如果厮缠得太过,他就扭头飞走,毫不介意。
戏中蝇
如果你厌恶这世界,那就看它演戏
如果你厌倦生命本身,那就让它演戏
野帝黑渐渐变成了一个戏迷。
他越来越喜欢旁观那些城里蝇:看他们争抢、看他们惊慌、看他们得意、看他们悲伤、看他们横遭死亡。
熟读蝇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
戏看得多了,他也渐渐摸清了造物的创作母题:不过一个字“贪”。
如果把这个字擦掉,这个世界立刻会黯然失色、死气沉沉。
有了这个字,蝇生顿时生气无限、妙趣横生。
以前,他喜欢躲开蝇群,现在却相反,哪里蝇多,他就去哪里。
只看不过瘾,偶尔,他也会亲自上场、客串一回。
好演员需要好的对手戏,细阿坚无疑是最佳蝇选。
那天,垃圾筒里有半块西瓜皮,引来无数苍蝇,野帝黑也闻风挤了进去。
瓜皮上还残留着一小块瓜瓤,鲜红欲滴,经烈日一烤,更散发出一股沁蝇心脾的酸味,当然是兵家必争之地。
野帝黑身强体壮,很轻易就抢到了那块宝地,刚落上去,一眼看见了细阿坚。
细阿坚也看见了野帝黑,有过以前几次战绩,他当然毫不客气就飞了过来。
野帝黑假意没看到他,低头舐吸,细阿坚照旧把口器顶了过来,神情中还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野帝黑仍然装作没看见他,把身体一摆,臀部不小心撞到了细阿坚的头,那头顶突出的眼球冰凉光滑,擦在臀肤上,很是舒服。
细阿坚知道野帝黑并非有意,没有介意,绕过野帝黑的臀,又来争瓜瓤。
野帝黑又一转身,臀肤又一次体验到细阿坚眼球的冰凉光滑。
细阿坚还是原谅了野帝黑,又绕了过来。
野帝黑第三次转身,臀肤第三次感受冰凉光滑。
也许是知道野帝黑生来蠢笨,同情让细阿坚第三次宽大为怀。
野帝黑兴味大増,不停转身,每转一次,还趁机猛吸一大口瓜汁。
细阿坚的容忍当然有他的限度,转到第7圈的时候,他“嗡”地撞了上来。
野帝黑当然纹丝不动,细阿坚却被反弹开了。
细阿坚当然恼羞成怒,翻起身,又“嗡”地撞过来,结果当然是被弹得更远。
细阿坚有些失措,但毕竟久经沙场,何况还知己知彼?所以,只是微一迟疑,第三次撞过来。
野帝黑要的只是情节的曲折动人,不愿抢对手演员的戏,于是,当细阿坚撞上来时,顺势一滚,滚落到瓜瓤边的小凹里,半个身子都浸在瓜汁中,一副很职业的狼狈。
其他苍蝇都停口望过来。
虽然胜利在意料之中,细阿坚仍然显得很是兴奋
他站在雄伟的瓜瓤上,环顾四周,踌躇满志。
半晌,才俯视着野帝黑,徐徐念出压轴的道白:“黑大个,是你啊,实在抱歉,我眼神不太好,光看见瓜瓤,没留意你,怎么样,没摔坏吧,还能飞吗?”
为了配合他的情绪,野帝黑湿淋淋地爬出小凹,连眼睛都不敢抬。
有只小苍蝇还添了一段有趣的花絮:他跑过来,跳到野帝黑身上,肆意抓弄了一阵后,兴奋地宣布:“”我也能打赢他!你怕不怕我,黑大个?”
“小蝇儿,别捣蛋!”细阿坚斥道,声音却淹没在其他蝇的嗡堂大笑中。
对这场戏,野帝黑很是满意。
不过,他没料到,戏并没有就此落幕。
偶像蝇
命运的剧本没有边界
所以,没有蝇是最后的主角
戏瘾已过,野帝黑正要离开,续集就上演了。
首先上场的那个蝇,外形很特异,轻瘦得几乎是一只蚊子,令蝇不得不轻视他。
但蝇不可貌相,这蝇虽然瘦,却很精灵,而且一张口,竟然声若碎玻璃,明亮锋利。
他朝细阿坚笑道:“嘤呵呵,没看出来细阿坚也学会欺负外乡蝇了,恭喜恭喜,长进了!”
细阿坚扭过头,假意没听见。
那个瘦蝇又飞过来,抬起前足拍了拍野帝黑:“黑大个,你别怕他,这家伙是出了名的欺软怕硬。”
“恩……”野帝黑含糊地应了一句,愈发觉得这戏有看头了。
这时,另一个蝇也上场了,这个蝇恰恰相反,胖大得像一头蜜蜂,天然一副深思状。
他也过来安慰野说:“伙计,没关系,蝇雄谁没有不堪的时候,挺过辱中辱,方为蝇上蝇。”
“你这道理说不通”,瘦蝇反驳道:“像细阿坚这种蝇,连辱中辱的辱中辱他都受过,可我没见他什么时候不是蝇下蝇。”
“细阿坚不一样,我早说过,他是个心理学特例,我敢断定他生在一个极度暴力的家庭。”
“家庭?有没有搞错,我们可是苍蝇啊,苍蝇也有家庭?”
“怎么没有?只不过我们的家庭关系比较疏松而已。”
他们就这样一唱一和、探讨起来,野帝黑听得津津有味,细阿坚却始终埋着头、不发一言。
忽然,那两个蝇不说话了,细阿坚却抬起头,振奋无比:“大哥,你来了?快,我这儿有西瓜瓤,专门给你留着呢!”
野帝黑循声望去,眼前一亮:来的是一个极为出众的蝇,体格雄健、外形俊朗、英气逼蝇。
他身边跟着一个女蝇,生得妩媚娇憨、风情十足。
众蝇都“大哥大哥”地争叫起来。
那“大哥”只是微一点头,并不答言。
细阿坚忙让出瓜瓤、向那女蝇献殷勤:“嫂子,快来尝尝这瓜瓤,馊得刚刚好!”
“细阿坚这小子还蛮乖巧的。”女蝇笑着对“大哥”说。
“大哥”仍不答言,和女蝇一起落到瓜瓤上,待女蝇舐吸了几口后,他才将口器伸了下去。
举口抬足之间,极为雍容闲雅。
望着“大哥”,野帝黑不得不叹服,同时,心里竟然隐隐生起一丝妒意。
刚才那只瘦蝇碰了碰他,低声说:“黑大个,我们走。”
野帝黑就随着他们飞了,临走前,他又望了那“大哥”一眼。
三蝇同行
一个蝇,只是一个虚构的世界
两个蝇,能建造一个真实的世界
三个蝇,能连起六个完整的世界
守着蝇生最后的时光,野帝黑已经了无牵挂,但他很怀念他的朋友,他生平仅有的两个朋友:优游晃和糊三涂。
如果说爱情是心的家,那么友情就是心的窗。
很少有爱情最后不落空的,友情却不一样,即使窗玻璃打碎、窗帘拉起、甚至封死窗框,但只要有过窗,你就永远无法忘记墙外有风景。
所以,蝇可以独自飞翔,却不能固步自封。
这个小洞本来是优游晃和糊三涂的家……在一面墙的砖缝里,钻进去绕个弯儿就是了。
两个蝇住很宽松,加上野帝黑,就有些局促,但优游晃和糊三涂却说挤着热乎,晚上不用怕冷。
想起往事,野帝黑在黑暗中笑了起来,恍然间,优游晃和糊三涂似乎又挤在他身边,三个蝇又开始狂言狂笑。
优游晃始终那么轻瘦,“蚊子”的绰号想不要都不行。
据他说是因为出生比较不幸,生在一家医院里,营养极度不良。
不过他是身瘦心不瘦,永远想着要干一番大事业,然后再飘然远走,后来,他也的确实现了自己的壮志,只不过走得太快太远。
糊三涂则永远那么胖,蜜蜂见了都惭愧,他是生来有福,在郊区一座养猪场长大。
再没有蝇比他更酷爱探寻心灵的秘密,到临死的时候,他都没忘记心理分析。
友情就像阳光下一阵大风,把野帝黑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
回想起来,那段时光真的叫快意逍遥。
白天,三个蝇结伴同游、任意西东;晚上,大家开怀畅言、歌哭无常。
他记得他们最爱说的话题是:爱情。
可是爱情就像口味,谁又能说得清?
所以争来争去,谁都说服不了谁,最后三个蝇真的就按照自己的口味、各自实现了自己的爱情。
优游晃说爱情是寿命,它不来,你就活;它一来,你就得死。
所以后来,他其实是束手就死,而且死得那么心甘情愿。
糊三涂却说爱情一阵香味,闻得到,却吃不到,就算吃到,也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