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两本邮集换这一版邮票如何?
清晨,一辆又旧又破的长途汽车塞满了乘客,喘着粗气东摇西摆地在泥泞道路上行驶。从南温泉出发到嘉陵江畔的海棠溪渡口只不过十几公里的路程,却足足爬行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上了轮渡划子,却像是踏在了乌龟背上,只见它慢吞吞地在原地游动,不紧不慢地在江心漂浮,挣扎了好半天也不曾挪动地方,真不知几时几刻才能到达对岸,把哲夫急得真想跳入水中游过江去。
天近正午,哲夫才走进东川邮政局,迎接他的恰恰又是那位马脸女士。
“阿姨,昨天下午我在您这儿买了一卷邮票……”
“怎么了?”
“不怎么,只不过其中有一版邮票上的图像是颠倒的。”
“哼,原来是找后账来了。”马脸女士冷笑了一声:“我是卖邮票的,不是印邮票的,图像颠倒不颠倒跟我没关系。”
“阿姨,我不找后账,只不过想问问……”
“问什么?告诉你,从这儿卖出去的东西从来就不退不换,这是规矩。”
“我不是要退要换……”
“那你来干什么!”
看来与马脸女士已经无法再谈下去了。见有人来买邮票,哲夫趁机离开了东川邮政局。他记得在近望龙门附近有一家门面不大的邮友邮票社,他曾经在那里买过邮票,当即就拐向了近望龙门。
这家老板果然和气,胖胖的圆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他像是接待成年人一样地接待这位小客人,请他落座并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当哲夫讲述购买邮票和发现这一版错体票的经过时,老板非常认真、细心地在一旁静听,一句也不插言,从不打断哲夫的话。
“就这些吗?”
“就这些。”
“好,小同学,咱们先认识一下吧!我叫袁俊人,是这里的老板,也是山城集邮协会的秘书。你呢?”
“我叫郑哲夫,立人中学初二一班的学生。”
“哲夫同学,你所说的那版错体票一定带来了吧,让我看看可以吗?”
“我没有带来,不过……我带来一枚与那版错体票完全相同的普通邮票,您看。”哲夫人小心不小,他对此早有准备,一边回答一边把准备好的邮票递了过去。
对哲夫的回答袁先生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他只是愣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把精神专注在邮票上了。
“这是纽约版的二元票,是民国三十年(一九四一年)发行的,全套十六枚,这种邮票印刷量很大,还没有发现过错体票。
如果你所购到的那版真的是把中心图像印倒了的话,还是很有价值的。不过……我要看到实物才能肯定。”
这位袁先生不仅和蔼可亲而且邮识渊博值得信赖。哲夫庆幸自己遇上了好人,后悔自己太多疑了,没有把“二元倒”的邮票带来。
“我把邮票放在家里了。”
“你家住在哪儿?告诉我好吗?也许我能帮助你。”
“我家住在南温泉。”哲夫很高兴,把家里的地址告诉了袁先生。
“郑哲夫同学,你先回去。今天下午我就去你家。”
“袁叔叔,您太好了,我一定在家等您。再见!”
“等一等。”哲夫已经走到门口了,袁先生又追了出来,“这件事你没有告诉过别人吧?”
“没有。”
“那就好,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还小,要小心上当受骗。”
“袁叔叔,您……您真好!”哲夫恭恭敬敬地给袁先生鞠了一个躬,满意地离开了邮友邮票社。
跟邮票打了二十年的交道,当了整整十年的邮票社老板,看过和摸过的邮票又何止千万,可眼前这一版五十枚“纽约版二元中心倒印”实在太令人惊叹也实在太诱人了。这张薄薄的蓝色纸片像是什么呢?像蓝天?像大海?像丝绸?不!它像是一座用五十颗蓝宝石镶嵌而成的宫殿,晶莹剔透,小巧玲珑,精美绝伦,价值连城。这些蓝色的宝石闪闪发光,千变万化,它们中的每一颗都能变成房子、汽车、钞票和女人。有了它就有了财富,就有了享受,就有了幸福和明天。想到这些,袁俊人闭上了双眼,他要平静一下激动的心情,要冷静一下发热的头脑,要清理一下自己的思路,要紧紧抓住上帝赐予的极为难得的机会,争取用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收获。
“郑哲夫同学,你开个价吧!”
“开价?”
“对,开个价。这版邮票面值法币一百元,我可以出一千元。”
“不!”哲夫本以为袁先生在看过邮票之后会对这版邮票说些什么,没想到一张嘴就要把它买走,连忙摇了摇头。
“一万,我给你一万元。”
“我不卖。”
“好吧!两万……三万……”见哲夫仍然摇头,袁俊人把一叠法币统统拍到桌子上。“这是整整五万元,可以了吧!五万哪,这可是你那一百元的五百倍啦!”
坐在哲夫旁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学夫,虽然只比哲夫大两岁,才上高中一年级,但在待人处世讨价还价方面比起哲夫来强多了。今天下午,哲夫从城里回来后就把昨天购买邮票以及今天进城打问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大哥,请大哥充当这次谈判的主角,学夫满口答应了弟弟的要求。他从袁先生一进屋就注意观察,哲夫刚把邮票摊开,这位表面上温文尔雅的袁先生就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他虽然在主人面前想尽力掩饰自己的激动,但他那贪婪的眼神已经标明了这版邮票的价值。
学夫虽然不懂得集邮,但他对商场上的交易并不陌生。他见袁先生拍出了现金,立即示意哲夫先把邮票收起来。
“袁先生,您比我们清楚,这张邮票是无价之宝,在全世界也只有这么一版五十枚。现在法币贬值、通货膨胀,您想用区区五万元法币就把它买走,怕是太便宜了吧?”
“你们可以开个价吗?要多少?如果不愿意要法币的话,也可以用银圆、黄金交易嘛。”
“不卖,多少我也不卖。”哲夫说。
“袁先生,我弟弟说了,多少钱他也不卖,您可以请回了。”学夫说着就势站了起来,摆出了一副送客的架子。
袁先生早有准备,他从容不迫地把钞票收了起来,打开了随身携带的一个公文包,从中取出来两本精装的集邮册。
“哲夫同学,让我们交换好不好?我这里有全套的大龙、小龙,还有红印花……”
一听说有大龙、小龙还有红印花,哲夫立即来了精神。他不顾大哥对他的种种暗示,迫不急待地翻开了集邮册。很早就听人说过这些名贵的邮票,却始终没有看到过,更不曾想过有人愿意用这些邮票与他交换。唉呀!太棒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仅大龙票就有薄纸、厚纸、阔边、窄边、棉纸翻印、海关云龙等等好多种,至于小龙、万寿、红印花更是美不胜收。打开另一册则全是外国邮票,什么北极探险、苏联建筑、德国兴登堡的头像等等等等,大多是从来也没有见过的,真让人眼花缭乱,爱不释手。
哲夫似乎忘了客人的存在,当他还想再仔细看看那些清政府和民国政府发行的几套纪念邮票时,久经世故的袁先生却笑嘻嘻地把邮集收了回去。
“怎么样?我用这两大册邮集换你这一版邮票如何?”
“您把‘二元倒’都换走了,我不就没有了吗?”
袁先生想了想,然后非常大度地说:“你讲的有道理,我可以给你留下十枚,只要四十枚,这回可以成交了吧?”
学夫知道该出面了,不然的话,弟弟很可能把持不住。
“袁先生,您这两个本子里的邮票的确不错,有几张还是挺有名的。不过……我们在别处也能换到也能买到。反过来说,您要是想得到‘纽约版二元中心倒印’,恐怕就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袁俊人微微一笑:“交换嘛,当然要双方都乐意才行,谁也不能勉强谁。‘二元倒’是个新发现的错体票,值得收藏。不过……这两本邮集可是我袁某人半生的心血,我因为是真心实意跟你们交换才不得已把它们带来。如果你们实在不愿意换或者换给我的太少,那我也只好算是白来一趟了。”袁俊人一边说着一边把邮集收进包里,故意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哲夫毕竟是个孩子,他太渴望得到那两本邮集了。“二元倒”固然好,可它有五十枚呀,要是能从中撕掉一些把那大龙、小龙、红印花都换过来,不是更好吗!他看了看哥哥,哥哥好像无动于衷,一点儿也不着急。他又看了看袁先生,袁先生好像要走,公文包都提在手里了。在这一瞬间,他好像觉得要失去什么,似乎要离开他的不是戴眼镜的袁先生,而是本来可以属于他的大龙、小龙、红印花……
“袁先生,您先别走嘛!”
“哲夫,你……”学夫想制止弟弟已经来不及了。当双方谈判处于僵持阶段时,谁坚持不住就意味着谁要付出更多。学夫清楚地知道袁先生不会走,当他走到门口时一定还会转回头来,到那时主动权就在自己这边了。可如今弟弟已经沉不住气了,自己只好表示再一次让步。
“好吧,袁先生!既然我兄弟说了,那就让我们再谈谈吧!”
袁俊人当然巴不得听到这句话,此后双方又你来我往,一进一退,几经周折才达成协议。袁先生用那两本邮集,换得了十枚“纽约版二元中心倒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