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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九

因为三六九这几个数字,我找到了如下三个词条:①【三姑六婆】三姑:指尼姑、道姑、卦姑(占卦的),六婆:指牙婆(以介绍人口买卖为职业的妇女)、媒婆、师婆(女巫)、虔婆(鸨母)、药婆(给人治病的妇女)、稳婆(接生婆)。旧社会里三姑六婆往往借着这类身份干坏事,因此通常用“三姑六婆”比喻不务正业的妇女。②【三教九流】三教:指儒教、佛教、道教;九流:指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泛指宗教、学术中各种流派或社会上各种行业。也用来泛称江湖上各种各样的人。③【三六九等】许多等级,种种差别。

数字,天生就是单纯的,但所表达的意思却是极其复杂的。从极其艰苦的五六十年代到**********结束的七十年代末,来到我们这个小院子的,有各种各样的形形色色的人:见过来化缘的和尚以及尼姑,有的穿一身灰色衣裳、也有的穿一身土黄色衣裳,但都会拄跟拐杖,有光头的也有长着短头发的和尚以及把头发盘在帽子里的尼姑,看上去并非全都面善,有从遥远的九华山来的、也有附近阳府寺来的;还见过手举布幡头戴道帽口里念“天机不可泄漏”的道士,来了在院子里转一圈,讨口水喝旋即就走,道姑始终没有在院子里见到过,但是在小学校的门口见到过一次,说是从龙虎山来的,和尼姑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就是把头发盘起来,用一根竹筷子插在头顶的样子更滑稽;还见过牙婆的,是一个黄昏,进来院子里后直接进了安徽佬老耿家里,带走了安徽佬老耿的小女儿,刚走不久,治保主任带人就来了,没有抓到牙婆的,只好没收了“赃款”十二块钱和三十斤粮票——安徽佬老耿最倒霉,女儿没了钱也被没收了还去坐了十五天班房,老耿的老婆在家里天天念:命里八角米、走遍天下不满升……一直念到老耿从板房里放出来,也默认了这都是命里注定,第二年又生了一个女儿。另一个安徽人,隔壁院子老蒋的老婆抽黄烟也抽水烟筒,年轻时被老蒋的父亲老老蒋花钱从窑子里赎出来的,老了后,继续在暗中从事拉皮条的生意,也难怪总有钱花。和老蒋的老婆干同样职业的春花楼的老鸨赵常娥在刚解放的时候被枪毙了,记得老蒋的老婆一提到赵嫦娥就说四个字:一堆烂肉。听这话的无疑可以听出来这话里包含着“讨饭的嫌讨米的”的那种意味以外,老蒋的老婆还有意要说明自己才是真正的虔婆子,也难怪,她手下好几个暗中使唤的女人都是从前春花楼的姑娘;我们院子里还来过风水先生,慈眉善目,一般老人的装束,一开始并不说话,站在院子当中,每家每户看。章明的父亲是个乐善好施的人,当过区人民代表,倒杯水走出来,送过去搭话,才知道是一位能看风水的老先生,攀谈几句知道自己的宅子里能出状元,高兴得不得了——至今都很佩服这位能看风水的老先生,一是因为他一句话能让一个马克思主义者高兴得不得了;二是因为他的预言真的成为了现实,章明果然在第二年被送进了工农兵大学。我们院子里还来过师婆,就是巫婆,是院子里的冯知人的老婆请来的,因为儿子去世,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心情抑郁,请女巫来做法,渴望剪除心魔,每月都来一次,但是似乎不灵,最后冯知人的老婆还是抑郁而死。【三姑六婆】这个词条里说:旧社会里三姑六婆往往借着这类身份干坏事,因此通常用“三姑六婆”比喻不务正业的妇女。看来进入新社会后也并没有什么改观啊……但是我可以证明一点的是:我所见过的新社会的药婆和接生婆确实不是不务正业的妇女:香莲姨妈是懂草药能给人治病的妇女,尤其是对治蛇毒很有一套,她曾经救过一个被蛇咬伤的人,后来这个人托人带来了两百块钱和一封信,说要是香莲姨妈愿意的话,可以带全家老小去北京生活。这对好心的香莲姨妈来说是个荣誉或者说是欣慰,因为她确认那个人最后是被她治好以后是那样开心,香莲姨妈最后并没有选择去北京生活而是继续留在这里治病救人……而秀英婶娘作为接生婆,一生接生了好多孩子,没有一次不吉利的事情发生,不知道是真的运气好还是人好,我相信是因为人好,以及接生的技术也好……

除了和尚尼姑道士风水先生老鸨媒婆乡村医生接生婆之外,还有很多不同社会身份和职业的人来到我们的院子里。那个时代,行业尤其繁多。补锅的你也许知道,但是收锅灰的你见过吗?走街串巷磨剪子菜刀的你也许见过,但是扎笤帚的和扎筅帚的你了解吗?还有阉鸡的、爆米花的、换玻璃的、卖炭的、换鸡蛋的、卖茶叶的、卖山货的、卖中草药材的、卖老鼠药的、收鸡毛的、收骨头的、收酒瓶的、摇拨浪鼓卖针头线脑的……

补锅的一般有一副挑子,一头挑着工具箱一头挑着炭火炉子,戴一顶翘沿草编帽,热天里面穿一件白背心外面套一件衬衣,不扣钮扣敞开着;冷天加一件灰棉袄,样子看上去像电影里面化装成游击队员混进村子里的特务。补锅的,是靠手艺吃饭的,能补铜铁制品比如铁锅、鼎罐、铜铫、水壶;能补铝制品比如铝锅、铝壶;还能补“洋瓷”脸盆(实际上就是搪瓷)“洋瓷”痰盂“洋瓷”水杯、钢精锅……采用的一般是溶解金属锡块的技术。如果是比绿豆眼儿小的洞,一般是用他那块烧热的烙铁在金属锡块上面割一点下来,金属锡遇到滚烫的烙铁一般很快融化成一粒锡水珠,并且悬挂在烙铁上,移到漏洞处慢慢涂抹等冷却后就可以补好了;如果比绿豆眼还在的洞,一般需要剪下来一点白铁皮做成一个卡子,然后用修鞋师傅钉鞋掌般的技巧把铁皮卡子钉到漏洞处,再施以金属锡,可以补好。补锅的顺便也收破锅,或者破鼎罐,或者搪瓷脸盆什么的,能补的补好后再卖给乡下人……

我们那里收锅灰的特别多,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固定来收锅灰。收锅灰的一般是中年妇女,和隔壁邻居大婶没有什么区别,不像专门做这个职业谋生的样子,手里有一把竹片削成的刀,她来了以后,你把家的锅拿出来,她接过去,反扣在铺开的报纸上,然后用她的竹刀小心地刮锅底的烟灰,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包洋火或者让你挑选一根绣花针……那个年月基本上都是烧柴做饭炒菜的人家,尤其是烧松柴,容易起烟,也容易在锅底结一层厚厚的烟灰。要烟灰做什么?原来是颜料厂的人出来收,颜料厂的职工都有任务,划分了收锅灰的区域。后来知道了我们写毛笔字用的墨,这种锅灰也能做!

“磨剪子嘞……锵菜刀”。穿一件纺绸衫,也不扣钮扣,露着黝黑的胸膛,有点弯曲,肩上扛一条板凳,板凳上挂了家伙什,进来了又接着一声喊“磨剪子嘞……锵菜刀”。那时候的妇女要做的手工多,家中的剪刀是非常重要的劳动工具,缝缝补补要用剪刀、修鞋样剪鞋壳要用剪刀、给白条鱼开肚肠也要用剪刀……刀锋容易磨损或者用起来感觉不顺手都要让“磨剪子嘞……锵菜刀”的师傅来操弄操弄。磨剪子的老师傅选在屋檐下阴凉处摆开条凳,问旁的人讨喝的水后再讨半搪瓷脸盆水,洗菜水就可以,打湿两块磨刀石。磨刀石一般有两块,一块是粗石,黄褐色,用来开光;一块是油石,蓝青色,用来修锋。磨剪刀还包含修剪刀的工序:首先要把连接左剪片和右剪片的栓轴给卸下来;然后,依次修整剪刀片,再开磨,一边洒水一边磨。铁金属摩擦优势的声音很微妙,一旁看得人都摒住呼吸能听到“咝叽、咝叽”的声音,让听到声音的人骨头都感到痒,痒得舒服……磨好的剪刀油光青亮,拿过来一把纱头,剪起来异常顺手,却只收你三分钱。“磨剪子嘞……锵菜刀”的师傅还磨菜刀和柴刀。其余自制的道具,看上去就不像是日常生活用的劳动工具的话,他一概会拒绝。那些在桥下“摆场子”打群架的人手上拿得短匕首长柄剑幸好都没有被磨出刀锋,否则不知道会多死多少人……

扎笤帚的和扎筅帚以农村妇女居多。扎笤帚的头上包一块蓝花布或者红花布,进到院子里来问“要扎笤帚啵?”如果正好有晒干的芦杆,可以应承下来,搬过来一个小蛤蟆凳,让村妇先坐下,抱过来芦杆堆在她面前,说扎三把,她就开始分,先分成三堆,然后每堆里面再分成了八束,一束一束线用麻绳扎起来,然后再按“一、二、二、一”的束数排列到一起,这样扎起来的笤帚并正好适合握住的手型,抓在手上手感很好,扫地也会很轻松和愉快。最后,在笤帚脑袋上,还能“盘花”,那些芦杆在她手里被盘成“宝塔糖”的形状,十分喜人,看起来像石刻雕像如来菩萨头上盘结的头发。后来看到的扎笤帚的除了帮你现扎,只收手工费外,也扛一肩膀扎好的笤帚来卖,有芦杆的、有麦秆的、有高粱秆的、还有竹枝的,因为直接卖,确实很方便,所以后来坐在自家门口蛤蟆凳上扎笤帚的景象几乎看不见了……扎筅帚的基本上是在竹器店里扎好了,装在篮子里,走街串巷卖给我们,有长筅帚,要买一角钱;也有短筅帚,只收八分钱。各买一把,分别用来涮锅涮碗,每一把筅帚一般都可以用上小半年……

换鸡蛋的一般也是近郊的农妇。身上没有扎笤帚的或者扎筅帚的那样有手艺人的气息。随便拎一个竹篮子,篮子里放满鸡蛋,再用毛巾盖严实了……一般在家里大人下班的时间来到我们院子里,摘下来戴在头上的竹斗笠,一边扇一边问:有换鸡蛋的啵?约定俗成的是一斤粮票换十个鸡蛋,如果鸡蛋看上去比较小一点可以要求换十一个或者十二个都可以。那个时候到城里来换鸡蛋其实也是不行的,属于投机倒把行为中的一种,但是在那个物质及其缺乏的年代里,我觉得连最讲究政策的治保主任自己也要参与到这种换鸡蛋的行为当中。鸡蛋,我们认为在那个年代是最好的营养品。不管谁过生日,煮一碗面条,里面放两个鸡蛋,就是用粮票换来的;亲戚朋友生病住院,拎一些鸡蛋去医院看望,也是用粮票换来的;班主任老师孙彩芳生病了,我做代表送去的鸡蛋也是全班的孩子们凑起来的粮票换来的。用粮票换来的鸡蛋,特别营养,都是在近郊的农家散养的土鸡生的蛋。现在几乎见不到换鸡蛋的,有些怀念,也有些怀念已经退休的小学老师孙彩芳……

其实,那个时候很多人家自己家里也养鸡,开春的时候,去市场挑选一窝小鸡娃,买来放在木盒子里养到一定时间,小鸡崽变成了子鸡,因为成活率一般不是很高,长大到散养的时候,数量明显少了很多,再长大一些到可以分辨出是公鸡还是母鸡的时候,阉鸡的,就来了,有一种“如约而至”的感觉,来的总是很及时。阉鸡的,只见过中老年男人,可能和这项技艺也是“传男不传女”有关。他们一般春夏之交出来讨生意,身上穿得很干净,衬衫的纽扣从最下面一颗扣到了喉结的那一颗。阳光太烈的时候也会戴顶草帽,手上有把短竹网,用来网鸡的;阉鸡用的工具装在斜跨肩头的包袱里。我们那里把阉鸡的叫做“Xian(去声)鸡的”,把被他阉过的鸡就叫做“Xian鸡”,所以那时候有三种鸡:公鸡、母鸡、Xian鸡。公鸡不会生蛋但会打鸣、母鸡会生蛋但不会打鸣、Xian鸡既不会生蛋也不会打鸣。既不会打鸣也不会生蛋的鸡有什么用?阉鸡的就是帮助我们弄出这种鸡来,阉鸡只能选公鸡来阉,阉掉公鸡的****以后成为Xian鸡,这样既可以控制不打鸣也不发情但是能长个儿能长肉!这就是为什么要阉鸡的原因。一般一窝鸡,只留一只公鸡不阉割掉****,剩下的公鸡全部要走上成为Xian鸡之路。阉鸡的,用网把仔公鸡套住,回到矮凳上,坐着把公鸡抓在手上,拔掉公鸡大腿内侧腹部的毛,用一把类似于镊子一样的刀具插进鸡腹,慢慢松手,那把类似于镊子般的刀具就慢慢张开,张开成一扇窗直接可以看到公鸡的内脏,然后阉鸡的把鸡夹在双腿之间,取出一根带有细线的竹弓伸进公鸡腹腔,一拉一扯一拉一扯,最后再伸进去一把细勺(形状类似于耳屎耙,六寸长),最后掏出来一粒花生米或者说腰果一样的东西,丢在事先准备了半碗水的碗里,一般只会有少许的血丝。没待鸡主人确认便立即收掉竹弓,在鸡身上抹一下放开手,被放出去鸡撒腿就跑,昂着头一脸惊恐的样子,从此它就是一只Xian鸡,只管长个儿长肉,等到过年的时候被主人拎着拿去拜年……阉鸡的,其实也算是兽医吧,我觉得。如果没有他们,那个年代每家每户都有好几只公鸡打鸣的话,天亮的时候,整个城市会不会因为公鸡打鸣而陷入慌乱?

清晨,从城市的两三处,或远或近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那是这个城市的优雅;黄昏,还有一种声音却显露激情,这种声音的创造者是爆爆米花的。爆爆米花的一般会有两个人搭班,两个人都是乌面乌嘴乱头发的样子。一般是老头老太两老夫妻,也有少许是父子二人或师徒二人的组合。爆爆米花的一般都推一辆独轮车,车柄较长,车上一般有这四样:一个凹口炭火炉子,一个拉杆风箱、一架爆米花的滚膛开口的爆炉,还有一个加了麻布兜儿的藤条筒子。这四样缺一不可。爆爆米花的来了,选墙根处一块空地卸下家伙,一个把车立在屋檐下,另一个已经开始往炭火炉子里添加煤炭了,并且顺利接上连接风箱的那个管子,风箱一拉扯起来,炭火炉子里面的火焰就跟着上来了,见黑的傍晚,如果正好又是深秋,那么只有这一处,光明、温暖、热烈……只一小会儿功夫,就有人用搪瓷的“洋瓷盆”或者白铁皮的“洋铁桶”装着米等候。爆爆米花的那一声“轰”,会惊动方圆十几条弄堂的人家。小孩子争相跑进家门喊:“打爆米的来喽”(我们那里把爆爆米花的叫做:打爆米的)。于是家里人一般都会掀开米缸盖,量一竹筒或者两筒倒在盆里让孩子去排队,毕竟那个时候能给自家的孩子吃的零食少得可怜,爆米花也许是给孩子们最好的礼物。深秋的夜晚,天高风急,漫天飞舞着寒意,真的只有这里,都围着火光看,看爆爆米花的老汉转动着那个黑色的家伙——其实现在想来那么多人围着看的那一幕,是不是都像我一样,印在了记忆深处?那个黑色的家伙就是转炉,我们那里叫爆炉,前后都有支架,悬在炭火炉子上,有节奏地转动,因为转炉的手柄处安装有一个钟表,这是计时用的,如果是一炉晚米,大约转十二分钟;如果是早米的话,米质比晚米要坚硬一些,所以就要转十三分钟再爆;如果里面添加玉米或者黄豆等一般需要十五分钟再爆(其实也不一定,根据炭火以及爆炉本身的温度的变化,时间可以缩短到七八分钟爆一次)。爆的时候,是大家最兴奋的时候。爆爆米花的师傅停止了拉风箱,起身,把镶接了麻布兜儿的藤条筒子拿过来,藤条筒子上面还有一块带有窟窿眼的橡胶皮垫子,把转炉的卡口塞进橡皮垫子的窟窿眼在那一根圆管套在露在外面的转炉的卡口上,用脚踩着的同时,一扳!“轰”的一声,一炉爆米花就这样被爆开了,一阵白烟雾笼罩了老人,全部的小孩用双手也盖不住耳朵里听到这个震撼的声音,所有的人都会下意识侧身后再迅速转过身来闻爆米花的香气……排队等候、各自比较搪瓷脸盆里的种类、先吃一点已经爆好的人家桶里的爆米花、帮老师傅转一转转炉或者拉一拉风箱……都是乐趣!

爆爆米花的时候虽然有无穷的快乐和幸福并且让我们在整个深秋都能感受到光明和温暖。但是事情总不会是十全十美的,爆爆米花的那天晚上,临近尾声的一声“轰”的声音震碎了于春明家里的一块窗玻璃!爆爆米花的虽然到最后免费给于春明家里爆了一炉玉米花但是还是没有能消解于春明心里的气。邻居们好说歹说总算平息了事态。也难怪,在那个玻璃业采取了配给制的年代里,要么花高价钱配一块玻璃要么就用塑料纸替代。换玻璃的,一般只带一把尺,机械工厂工人的装束,把头伸到窗户口,问一句:换玻璃么?换玻璃得很准确,如果你的窗户已经用透明塑料纸袋里蒙上了或者你已经用胶布条把碎玻璃粘起来继续凑合着用的话,他是绝对不会问你。他专拣那种空着窗户格子的人家问。即将到来的寒冬,你恐怕要考虑还是要配一块窗玻璃比较好。换玻璃的量完尺寸讲好价钱就偷身离去,遇到了爱管闲事的治保主任说不定要被抓去蹲几天班房,那时候换玻璃这种事就是搞投机倒把!玻璃是国家统一配给,私人换玻璃的话,问一句你的玻璃哪里来的?准出事!没有一个换玻璃的玻璃有正当来路的……最快第二天,换玻璃的来了,报纸包着,一手交给你,一手拿钱,安装玻璃的事不归他负责……

装了玻璃,可能还是挡不住冬天的寒冷……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也不烧煤炉子,但是到了寒冬腊月的时候一定要烧炭盆子才行。我们那里有几种防寒的家居用品,第一种就是炭火盆,用木头制成一个十几公分高的四只脚的象没有装台面的那个架子,支上去一口废旧的铁锅,里面烧炭,放在屋子当中或者桌子底下可以让屋子里温暖许多;第二种叫火桶,又按体形分为三种:一是立桶,高高的上面小下面大的圆柱子,中间有挡板,一般不会走路的孩子放进去正好脑袋和手臂在外面,桶下方也烧一个炭火盆子,孩子绝对不会被冻坏;二是坐桶,圆圆的木桶有靠背,坐在屁股底下的那块有网格的木头是可以掀开的,也是桶里面烧一个很小的炭火盆,一般老年人坐上去,会舍不得离开;三是提桶,非常普遍且数量多,座面是个半月形,桶底到离地一尺处呈柱形,上半部分朝前的一半是敞开的,也是放进去一个小匣钵,烧木炭,可以拎着走,拎着走家串户或者到弄头巷尾都可以,放下来就座,一个可以不离身的取暖工具。第三种是手炉,也是在炉膛里烧炭取暖。都需要木炭,差不多感到冷觉得家里要生炭盆子的时候,卖炭的,来了!和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不一样,是个年纪很轻的小伙子,戴一顶雷锋帽,穿夹袄,眼睛里有狡黠的机灵。一板车木炭报价六块八,谈干湿、谈耐烧不耐烧、谈有无烟气、谈木炭材质等等等,谈半天谈到五块八,全部买下,一共有六炭篓子,省着点用,整个冬天的取暖问题基本解决。卖炭的推着空车去了,第二天还来送炭,按照这个五块八的价格送来,邻居们都要买的(当一板车卖到三是多元的时候,有的家庭已经开始安装暖气机或者冷暖空调或者国脉了电热取暖器什么的了)……

一个院子里如果有一户人家买了小商贩的东西一般可以让这个小商贩做够生意再离去。卖木炭是这样,卖茶叶的、卖山货的更是这样。新茶出来,茶农背一个人造革的大皮包出来,上面还印者“为人民服务”五个字,里面装的全部是茶叶。也是一包一包的地用塑料袋子装好了,也封了口子,看上去像副食品商店里买的包装茶叶。但是这种封口的方式和副食品店不一样,他们没有热压封口的机器,拿一根钢锯条来,放在塑料袋口,折一个边儿,在蜡烛的火光里过一遍,还讲究点技术,反正熟能生巧。这样包装了的新茶一包三角五分钱。爱喝茶的罗贯初,拆开一包取一点茶叶泡上水,喝出了新茶的香味,于是就花七角钱买两包。院子里的人看这个“茶鬼”买了,于是也一包两包地买,转眼间,人造革袋子里的茶叶就卖掉了一层。那时候大家都没有什么鬼心思,卖茶叶的和买茶叶都一样,觉得好,又有钱,就买;买下来的也是好东西,坑蒙拐骗的少。卖山货的来了也是这样的光景,一麻布袋的香菇或者木耳或者黄花菜或者笋衣,全部都挑选好了拿来卖。院子里的人也还是你看过了买了,我也跟。这种交易行为有点儿原始,也没有什么特色,但是不管是卖茶叶的还是卖山货的,只要是有好东西,都紧着这个院子先送来……

除了这卖茶叶和卖山货的两种,还有一种,只要一家人买了,其余的人家也必买无疑,那就是卖老鼠药的来了,你家准备买药杀老鼠,其余的人家也要配合,不配合的人家自己吃亏,放了老鼠药的人家里的老鼠都会跑到没有放老鼠药的人家里去,不配合还不行!有的时候不等买老鼠药的来,居民委员会免费发放老鼠药——这是居委会或者街道办事处的一次统一“灭鼠”的行动。每家每户都派代表到居委主任家里去,领一包拌了药的米回来,放到“鼠路”上。这样统一的行动往往很有效。除了发放灭鼠药,一年还会安排一次委托“白蚁防治所”的人来居民区“喷药”杀白蚁的活动。来喷药那天,所有人家的“菜碗橱”都要盖上报纸,穿白大褂的“蚁防所”的人背着药瓶子进来,戴了白帽子和白口罩,只看见眼珠子在动,“咝咝咝”地喷药水,杀白蚁,会有一点效果,但是居民委员会安排的这次和“蚁防所”的联合行动,不如专门上门为我们杀白蚁的人产生的效果大。专门为我们杀白蚁的有一种液体流质的药,没有异味,从木料的缝隙里挤进去最后会凝固,我以为是类似松香这样的东西,总之这样的人出手帮忙,一般可以解决夏天从家里飞出白蚁的问题……

真的是很神奇,各行各业都有。走街串巷的还有卖中草药的、收鸡毛的、收骨头的、收酒瓶的、摇拨浪鼓卖针头线脑的……卖中草药的一般很少,那个时候西医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中医药这一块似乎只剩下狗皮膏药还常用,街头巷尾的坐堂老中医一般都改成了接骨、按摩,即使把脉说病的,也只出方子不出药。以前的江家祠堂后来改为“国医堂”,也有专门的渠道采购中草药材。国家的中医院也开了一家。种种这样的原因,一般卖中草药的,我们都觉得是江湖术士之流,有不务正业的嫌疑。收鸡毛的,只收鸡毛,估计是收购了再拿到“鸡毛掸子”厂去卖的中间商贩;收骨头的,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收骨头?但是,那些年收骨头的还是很多。读小学的时候,每个学期甚至还有任务:要向学校上交一次骨头。和比我更早读小学的大哥相比,要没意思很多,他那个时候是规定要交老鼠尾巴!收酒瓶的,一直到现在大街小巷都有,我特别喜欢他们,是因为他们吆喝“收~酒瓶嘞”的那种沧桑的声音;摇拨浪鼓的卖货郎,除了卖些个针头线脑,还顺手牵羊拿走院子里的东西,没有多少好感……

【三六九等】这个词条的解释为:许多等级,种种差别。我觉得,我所叙述的这些行业里的人,只有行业的差别,绝没有什么等级上的区别。因为,我曾经和他们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