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塔里木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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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寻找失落的文明(3)

这次伟大的漂流开始之前,热爱艺术的斯文赫定在叶尔羌河畔举行了一次篝火晚会,邀请当地百姓参加,以壮行色。天黑后,帐篷上灯火通明,岸边篝火熊熊燃烧,映红了美丽的叶尔羌河。麦盖提这地方是维吾尔族的一支“刀郎人”及著名的刀郎歌舞的故乡。刀郎舞以壮美阳刚的节奏律动和高超出奇的技巧舞姿享有盛誉,流传很广。斯文赫定早就听说过生活在沙漠前沿的刀郎人的歌舞很独特,今日有幸目睹,自然十分欣喜。只见人们围着篝火,伴着优美的刀郎木卡姆乐曲,欢歌劲舞。男子舞蹈节奏强烈粗犷,情绪热烈奔放,顿时把气氛推到欢乐的高潮;姑娘们则纱裙飘逸,轻歌曼舞,如天使般若隐若现。赫定写道:“中国式灯笼在帐幕间照耀着,皮鼓与弦索的声音相交汇,舞女们身穿白衣裙,拖着长辫子,戴尖顶帽,赤脚围着融融的火堆跳舞,喜庆的情绪笼罩着叶尔羌河”。这位北欧来客,在异域情调中如痴如醉,禁不住为之倾倒。

第二天一早,赫定一行就乘船驶离河岸。他像个将军似的拿起望远镜,眺望着这雄阔的河流,船绕着粗犷的河湾向沙漠深处蜿蜒而进,穿过一片片波荡的丛林和墙壁一般的芦苇屏障,四周被一种庄严的寂静包围着。只有惊起水鸟或船上的爱犬狂叫时,这种寂静才暂时被打破。

“我熟悉了河的生命,我感到了它脉搏的跳动。”赫定写道,“我每天都能更习惯它,加深对它的认识。从来没有一次旅行比现在更富有诗意了。这种回忆将使我没齿不忘。”

途中,船不断地停下来,赫定指挥人们跳进水中,测量着河的宽度、深度和水速,然后再继续前进。

每当夜色袭来时,他们便系船上岸,生火造饭,夜宿荒原。

月光在银河的旋波上跳荡,那情景犹如梦幻一样奇特。岸上的森林黑黝黝地伸向远方,无边无垠。有一个猎人来到他们的营地,赫定问森林里有什么野兽,猎人告诉他:有鹿、野猪、狼、狐狸、兔子、野猫。赫定问他有没有老虎,猎人说已经很久没有见着老虎了。

秋天的叶尔羌河,水量逐渐减少,船行越来越困难。有时遇到一些支流,水浅浅的,就得雇人拉纤行进。

这时的河岸上,树林却十分茂密,胡杨的树冠很大,在阳光下闪耀着金黄的、暗红的光波;浓密的红柳丛有时就生长在河中的陆汊上,无忧无虑地迎风摇动着;那河湾处的芦苇滩,像城垣般高大整齐地排列在前方。这使赫定感觉得“好像是在威尼斯的一条运河上泛舟似的,只不过两岸的宫殿变换成树林罢了。水手们依着竿子打盹,一种神话般的神秘情调在树丛中间荡漾着。一阵微风吹过,金黄的树叶落在水面上,仿佛有牧神在吹风笛,有林妖在舞蹈,又让人想到恒河上婆罗门圣洁的祭祀仪式……”

船顺风驶入一条岔河,旁边的芦苇丛中十多只雪白的鹅在浮游,它们惊奇地望着陌生的船只,直到船只到了眼前,它们才懒懒地飞去,很快又落了下来。

正在这时,一只美丽的鹿映入他们的眼帘,它浮游着过河,很快靠岸,随即像箭一样在树林中消失了。

渐渐地树林稀少了直至消失,出现了玛札山和无尽的沙丘。那深入到沙漠腹地的景物,唤起赫定忧伤的回忆,远处的沙丘在晚霞中红得像火山。那墓丘般的沙丘下面,是否埋着四年前那次死亡之旅中永远留在那里的同伙和负重不起的骆驼?

经过一个多月的航行,到十月下旬,赫定一行面前出现了完全不同的景色。

他们到达了叶尔羌河和阿克苏河汇流的地方,再向东进就是一条更大的河流——塔里木河魔术般地一下子就展现在赫定面前。

四年前救过赫定命的和田河的干河口,在塔里木河岸的右方出现,好像在向老朋友致意。

塔里木河在深秋季节是那样的温顺,再也看不到“乱河”和“无缰之马”的野性。水是混浊的,河面宽阔,水流平缓,笔直的河岸像人工修造过似的伸向远方。

塔里木河的上层结了薄冰,但在白天又融化了,这十一月初的天气对航行妨碍不大。可怕的是,笔直的河岸上常常有巨大的土崩跌入河中,震得船体颠簸不止,甚至有被整块沙土击沉的危险。

躲过悬崖,又遇险滩,水流急湍处有漏斗形的漩涡出现。水手们全都将竿子插入水中,却抵不住激流的冲击,最后被急促的浪涛推搡着,人们在船上听天由命地驶过这段新河槽,重新进入旧河床。

这时的塔里木河两岸,又有了无际的森林。不过这些树光秃秃的,上面落满了白霜,静候着冬季的来临。

十一月中旬,气温降到零下十二度,闭塞的河湾处结冰了。

有时船只被河冰困在岸边,人们就得用斧子和铁棍把冰砸开,才能继续前进。

每当船只停下,赫定一行上岸时,岸上的猎人们就赶快逃跑了。任他们怎么喊叫、追赶解释也无济于事。邻近塔里木河的当地居民,用奇异的目光望着这些不速之客,生怕受到他们的侵害,所以远远地见着他们,就立刻仓皇地逃跑。不过,赫定还是遇到了一位勇敢的罗布人,他是一位猎虎者,住在用树枝和芦苇搭成的茅屋里。赫定买下了他的一张虎皮,带回瑞典一直装饰在他的工作室里。

猎虎者说,老虎劫去牧人的一头牛或一匹马时,就回到森林中去,过后又来寻找食物。这时猎人就在老虎通过的路上挖一个坑,里面装着铁钩或铁夹等暗器,只要老虎跌进去,就会被铁钩挂上或被铁夹夹住,即使老虎拖着伤足逃出,也失去了捕食和生存的能力,待过几天老虎病饿交加奄奄一息时,猎虎者便用子弹结束它的生命。

在这一段时间里,凡是上岸的地方,他们都能看到老虎的足迹。

在猎虎者的引领下,赫定又结识了一批在岸边以打鱼为生的罗布人。

他们的船队继续前进,被一棵从岸上倒下的大树挡住了去路。赫定乘坐的船由水手上岸拉着,幸免于险。而另一只船则躲避不及,被树干撞翻。船上运载的生活用品全部落入河中。听到呼救的罗布人乘着独木舟赶来,将落水的大部物品救起。

塔里木河的冬天越来越冷,河中结成的冰块越来越大,中间流水的航道越来越小。赫定的船队不是在冰块的撞击下停住,就是在水手们艰难地破冰中行进。

自9月初至12月初,已经漂流三个月。在塔里木河下游,河流结冻迫使赫定停止了工作。他们决定等到第二年春天河水解冻后再继续航行,走完塔里木河下游最后的一百四十里航程。利用这个等待的空间,赫定开始步行越过沙漠。二十多天以后,到达沙漠之南的若羌绿洲。然后,赫定一行向东朝罗布的沙漠方向前进!

一个伟大的发现,一个流传了一个世纪的迷人故事,就在这里发生了。

十九世纪末的最后一天,赫定他们在沙漠上行走了约25公里。当东方的太阳在第二天冉冉升起时,赫定在日记本上写下了“1900年1月1日”这几个字。

接着,他们沿着且末河走。然后又向着孔雀河干涸的古河道走。在冰天雪地里,一只猛虎突然出现在赫定面前,他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发现那活虎般半卧半立的竟是一只冻僵了的虎,它是在前几天被猎人射死的。

春天的脚步踏开了冬季的冻雪,三月的太阳暖融融的,赫定一行沿着库鲁克山到达“六十泉”,备足了水,又射杀了一只年岁不大的野骆驼,补充了食物,继续向南行进。

途中,他们意外地发现了烽火台或者是佛塔的遗迹,还有三所残存的房屋立在小土岗上,赫定捡到了中国古代钱币,两把铁斧头和几块木板,一块木板上刻着一个手持三股叉的人,另两块木板上刻着莲花和戴花冠的人。

他们来不及在这里进行挖掘,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这个令赫定无限留恋的地方。这天他们又走了二十多里地,到达一块凹地时,他们要在这里挖一口井,但那把用来挖掘的宝贵的铁铲不见了。

故事本该在这里就平淡无奇地结束了。但是,赫定带的向导中有一位叫艾尔德克的罗布人,他诚实地承认那把工作铲是他丢失的,就失落在昨天宿营的那三所残破的房屋跟前,他执意要找回铁铲,赫定把自己的坐骑给他骑,艾尔德克连夜走向了回头路。

当夜狂风大作,赫定希望艾尔德克早点回来,可是到第二天出发时,还不见艾尔德克的影子。

赫定一行继续向南走,他们横穿一段沙丘地带,正准备在一个高大的沙丘旁宿营。这时,艾尔德克忽然出现在落日的余晖中,他骑着马,手中高举着那把铁铲,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神情,他迫不及待地向赫定讲述了他的意外发现:暴风刮起时他躲在一个土台旁,风停后他在脚下捡到几枚古钱币。当他抬起头来发现了土台上已不是昨日那三间房屋的废墟,这里的房屋要多得多,沙土中露出不少图案精美的壁板,这片废墟范围之大,是过去的发现所不能相比的。他顺手拿了两块雕刻着图画的木板,找到那把丢失的铁铲,就顺原路回来了。斯文赫定看到这两块非同寻常的木板雕刻,又听说那三间房屋后边的废墟大得像一座城市,就激动得无法自制,满脸涨得通红。他真想立刻回到那里看个究竟,但他们带的水快用完了。况且他也不能打乱经过周密安排的旅行考察计划,更不能在夏天到来之际拿人的性命作赌注。他必须在春夏之交离开这里,只能等到冬季,作好充分准备,再来探寻那一片废墟的秘密。为了躲过夏日沙漠的炎热,斯文赫定进入西藏北部考察,但他的心却一直牵挂着罗布泊那神秘的废墟。

在世纪末的塔里木河漂流后,在20世纪初的1901年3月,斯文赫定重整行装,按预定计划再次来到罗布泊。在高达八、九米的土台周围,他仔细考察了那一片梦寐以求的古老城市的废墟。在惊喜中他开始大规模地发掘,他深信这次获得的巨大成功是前所未有的。经过德国著名语言学家希姆来教授和恭拉迪教授对斯文赫定带回的古物和文字资料的研究,证明斯文赫定在罗布泊沙漠中发现的那座消失千年的城市废墟,名字叫楼兰。

斯文赫定在这里发现的有关文书记载说,楼兰周围有军事扰乱和战争的威胁,敌人的进攻“愈结愈紧”,“枭声渐近”。虽然是阴云密布,但驻守楼兰的官兵却从未丧失对国家的责任,大家都忠于职守,各尽其责。尽管城墙上的守军敲起备战的鼓声,堡垒上燃起了烽火,但这些守土有责的官员们仍在他们的办公室里行使职权,书写报告,就像是太平无事一般。他们临危不乱,照常给朋友们写贺年信或吊唁信,丝毫不为即将到来的危险所惊慌失措。斯文赫定感叹地写道:“这些中国人用这样大的毅力和勇气竭尽他们的责任,真令人感慨不止。由此可以看到这个奇异的民族是怎样统治半壁亚洲的。这并不是幻想力的创造物,也不是诗,而是赤裸裸的真实。”直到后来他还曾“高兴地梦想着它的伟大”,并进而自问:“我很奇怪,我们瑞典怎么就没有一块比我在楼兰所发现的木筒和纸片更古老的石头!”

在斯文赫定的足迹震醒古城楼兰时,这座曾经有正规的行政机构,有邮政驿站、学馆医院、繁华街市和四通八达的交通的城市,湮没于罗布泊沙漠已有一千多年了。斯文赫定发现的各种文书,记载了楼兰社会生活的细微末节。从对于逃税者的惩罚到小学童所涂写的九乘九等于几这样潦草的笔迹,都记录在那些埋藏了一千多年的木简和羊皮纸上。在清理沙子后出现的一所房子里,赫定发现那房子的门是大开着的,于是他写道:“这一定是在一千五百年前,这座古城里的最后一个居民在离家出走时所开的门。”

斯文赫定从楼兰带回的古代文书,由恭拉迪教授全部译成德文。这些古文字书页中最古老的纸,比欧洲认为最古的纸要早七百年,其余一些木简和纸片,大都出自于公元三世纪下半叶前后,记载着当时政治、军事、商务、农业、水利、交通、制造业和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及社会生活,在人们面前展开了一幅一千五百多年前楼兰古城的生动图画。

来往于丝绸之路上的中外旅客,都要经过这个边防重镇。有时城里住满了人,简直“没有插脚的地方”。这不经意的记述,也道出了小小楼兰不堪担负繁重接待任务的尴尬况味。

在地下沉睡了一千五百年的文字向人们宣布了一切。恭拉迪教授把这些楼兰出土的文稿的叙述比作“一首田园诗,一幅世情画”,认为这座废弃的楼兰古城,是“一页紧张的世界史的纪念碑”。

斯文赫定1901年发现楼兰后,又过了33年,斯文赫定与中瑞联合西北科学考察团于1934年再次来到塔里木河流域。斯文赫定乘着独木舟,一往情深地重访罗布泊。他以平静的心情回忆道:“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是1896年春天,现在看看这周围,使我想到人生是如此奇妙和令人费解。此时,我有个小小的梦想,希望经历38年以后,再一次找到自己的足迹。”赫定正是从这里出发,顺孑L雀河而下,迎着激流、风暴、冰冻,走向了历史的辉煌——罗布泊和楼兰;也走向了他本人的辉煌——探险生涯的高峰!

他接着回忆说:在尉犁营地睡了一夜,“5月21日清晨醒来,一种奇妙的气氛笼罩着我。是啊,我们正朝着古楼兰走去。那是1901年5月4日幸运发现的地方,这个在历史上政治、战略和经济如此重要的古城会怎样欢迎我这33年后重新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