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进化呀?我看是退化。我就是说嘛,你是个书呆子。关老爷也是财神!这民间不是有四大财神的说法吗?这财神分文财神和武财神,关老爷文武全能,既是保护神又是财神。戴着官帽,捧着金元宝的那个,是文财神。”
“四哥,那文财神指的是谁呀?”四哥的提醒让吴耐起了好奇心。
“有个说是比干的,还有个说是那个范什么来着?四哥一下想不起来咧。奏是睡干柴尝苦胆里那个勾践的军师。”
“范蠡!”吴耐微笑着答道。
四哥一拍脑袋,说道:“奏是他!范蠡!兄弟的学没白上。”
“还有一个财神是谁?不是四大财神的么?”
“还有一个赵公明,封神演义里头的。他是武财神。”
“好家伙,供个财神还有这么多讲究。”
“那可不?这一般来说吧,大部分供的是关老爷,可以镇邪。”
“四哥敬的这个关公是件古董吧,多少钱买的?”
“又外行了不是?神佛一类的不能说买,要说请。兄弟眼力不错,虽是行外,还有点感觉。这尊鎏金关公,费了我好大劲,跑了几趟才磨到手,花了十几个。行话,也就是十几万。连带给跑路的份子钱,加上开支,总共算下来将近二十个了。正宗的乾隆时期的,看那线条、那造型、那神态,错不了!老马非和我抬杠说是顺治的,这家伙就是爱抬杠。典型乾隆时期的,百分之干、千分之万!锫不了!要是顺治的,我把他给吃喽。”
吴耐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的是,四哥居然也说出了百分之千、千分之万这个新词语。看来,这在古玩行肯定成了句玩笑式的口头禅了。
四哥一脸正色:“兄弟笑什么?四哥的眼力可不是吹出来的!四哥干了这行三十多年了,见的东西多了!什么鉴宝专家、权威人士,你四哥还真没放在眼里!他们不行,老是看打眼,常事!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摆弄着博物馆的几件破烂,放大镜照来照去瞎研究,懂什么呀?要说真懂,还是我们这些道上跑着的!这行也没什么,看得多了,不呆不傻的话,自然奏看明白咧。不是有句话么?坐庙堂的不如跑江湖的,说的奏是这个理。江湖上能人多着呐!”“说得是!四哥不奏是江湖中的能人嘛。”吴耐学着四哥的方言,边说边笑了起来。
“还别说!四哥别的不敢说,奏这看明清铜佛和瓷器的眼力还真不是吹出来的!”
“四哥,供这财神灵吗?”吴耐对鉴别古董的话题并没有多大兴趣。
“灵!原来四哥也不信这个,干了二十多年,常常有上顿没下顿的,还记得你刚来北京那会儿吧?掰掰指头,有十个年头了吧,俺们同住在那个长城旅馆……”
“当然记得,历历在目!那时我刚毕业,那个旅馆怕是不在了吧?”
“早不在咧。那个时候四哥是真没钱了!连包大前门的烟钱都没了,也多亏兄弟接济了一把不是?要说这人也是命,别人干这个早发了,偏偏我老四一直背点,一背就是三十年,要不是你嫂子在家开着个服装店有时没时地接济一把,指不定四哥这会儿蹬三轮去了。扯远了!前几年吧,我那大哥,你是知道的,我们拜把子的大哥,我是老四。其实吧,我家就我哥一个,人家叫我四哥,也是道上这么叫的。我那大哥吧,让我请个财神。刚好底下碰见了这尊关老爷,我就请了,这一请,没多久,时来运转,生意这一顺就顺下来了。哈……”
“好!回去我也请一个,这几年兄弟背的不行。”
“要说兄弟吧,来了北京也不简单,上了班就一路顺,一直干到公司经理吧?后来自己开上广告公司了不是?”
吴耐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道:“赔光了不是?都不好意思见人。”
“怎么弄的这是?”四哥皱起了眉头。
“唉,兄弟不是做生意的料吧。整天忙着搞创意,业务上也不大懂,全交给他们放手去做了,公司小,本钱少,开支费用又挺高,处处得精打细算的,总算还有些业务,倒也是运转了几年。后来,有笔账收不上来,一拖就给拖垮了。他们也不是不给,也有外债要不回,后来那家公司也关张了。这几年,广告行业再不像过去那么好赚钱,我也没办法了,实在是做得累了,干脆把公司给关了。”
“兄弟的脾气我知道,耿直!该变通的地方就得变通一下。这年头,对别人不能太相信咧,信多了就吃亏。信得越深,栽的跟头越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北京,赔的不是一个两个,赚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起起落落的,多着呐!你这点算个啥?成千上万上亿的,赚的赔的,大有人在。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找机会,东山再起吧!吃一堑,长一智。赔小钱,以后赚大钱。兄弟怎么不找个单位先上上班去?”
“公司关了之后,倒是去了两家,实在找不出上班的激情了,于人于己都没好处,干了几天不干了。”吴耐显得有些落寞,又有些沮丧。
“那干啥?一直歇着,吃什么呀?”
“唉,当时把公司的设备卖了之后,上了一阵子班,就呆在家里,写了点稿子,也没人用,不写了,不想再瞎耽搁了。总得干点事,不干不行呀,房租快交不上了。这不,投奔四哥来了。”吴耐苦笑起来。
“兄弟的心情我能理解。本来升到半空,快够着月亮咧,这叭嗒一摔下来,谁也不好受不是?行了,咱长话短说,昨天你给四哥打电话,说是搞了件好东西,啥玩艺儿?拿出来让四哥瞧两眼。”四哥老练的目光盯住了吴耐,唠了半天的家常,终于转到了正题。
吴耐从上衣内口袋掏出了装着舍利子的锦盒,打开来,双手捧着,越过面前的茶几,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四哥接过盒子,拿出舍利子,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强烈的阳光下,一声不吭,眯缝着眼睛,看了半天。然后,把舍利子装进盒子,回到沙发前,又坐了下来,盒子递给了吴耐,随即点了一支烟,端起了茶杯,慢慢品了几口,一言不发。
吴耐紧紧地盯着四哥,着急地问道:“怎么样?四哥,这可是正宗的舍利子,你看有价值吧?”他看不出四哥是什么态度,也猜不出四哥会给什么结论。
“要真是颗舍利子吧,那肯定有价值!”四哥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
吴耐紧张地追问:“四哥的意思是?”
四哥一笑:“兄弟不要紧张,是真是假,四哥也说不好。主要是头一回见。四哥主要玩明清瓷器和佛像,在这方面,不是吹的,四哥还有那么几眼。舍利子这玩艺儿吧,四哥真的不懂。不懂奏不能瞎评论不是?依四哥看,石头不像石头,玉不像是玉,倒是从来没见过。别的不敢瞎说,但四哥敢断定一点,这肯定不是一般的东西!肯定是老的!”
吴耐松了一口气:“有四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四哥,我对这行一窍不通,你看能不能帮我找个买主?”
四哥犹豫一阵,说道:“这个吧,难!四哥的客户和朋友大多是玩瓷器和佛像的,玩字画杂项的也有,也还真巧了,还就是没有玩这个的。这东西本来就少,玩家肯定少,这一行你不知道,不懂的一般不碰。”
“那怎么弄?这东西搭了我两万多进去了,得赶紧变现,要不,马上奏吃不上饭啦。”吴耐笑道。
四哥又吸了一口烟,思考了一小会儿,说道:“兄弟,这么着吧,你先找个拍卖公司去拍一下试试。说不准奏能拍个好价钱。四哥呢,也帮你联系着,一有信马上通知你,你看中不?”
“中!就听四哥的!”吴耐心里一动,生姜还是老的辣,我怎么就没想到拍卖去呢?其实,世上本有许多路,有的就摆在眼前,自己却愣是看不到,非得别人点醒才恍然大悟。紧接着,吴耐又说道:“四哥,你说,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入了古玩行,你收我做个徒弟,看行不行?”
四哥乐了:“兄弟啊兄弟,四哥不建议你入这行,真的!我觉着吧,这行不大适合你干。真的!不是四哥不想带你,也不是四哥觉着兄弟没这能力,更不是看不起兄弟!兄弟的性格耿直,有些急躁,心眼实,又太善良,容易相信人,干这行怕是要吃亏。别看四哥现在人模狗样的,说不准哪一天也栽了,你这是光看着贼吃肉,没看着贼挨打。”
“四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兄弟到了这份上了,什么都看明白了。我也真下了决心,要好好干!我就把自己当孙子,不要脸了,还不成么?”吴耐信誓旦旦地说道。
四哥笑了笑,说道:“这倒也是,也不必那么糟践自己,古玩行也不是我说的那样难做,总之,这年头,做什么都不容易。我吧,十来岁那会儿,跟着师傅下乡收银元,后来收起了古玩。虽然没上过班没开过公司,我寻思着,做生意都是一个理,都得耐得住磨。乱世黄金,盛世古董。这几年古玩行事好,也算是四哥赶上****运了。你奏是进了这行,也需要时间磨练,想一口吃个胖子,也没那么简单。”
“那以后要全凭四哥栽培啦!”吴耐高兴起来,他听得出来,四哥松了口。
“兄弟这会儿住哪?租的房子吧?多少钱一个月?”
“樱花西街那边,一室一厅,破房子,一个月一千五。”
“兄弟真的想吃这行饭?考虑清楚了?”
“百分之干、千分之万的决心!”吴耐笑着,用力拍了拍胸脯。
四哥笑了,说道:“还没入行,行话倒是学了一句!这样吧,我建议你,先搬到十里河村里去住,那边靠着潘家园古玩市场。村里那些租房子的大多是卖古玩的,跟他们住一起,也能学习一下,知道一些行里的信息什么的。那里平房多,房租也便宜。”
“行,四哥,我听你的!回去我就搬,就是不入行也该搬了,现在的房子可是住不起了。”
“要不是你嫂子过一阵子要带着孩子搬过来,四哥就让你住我这了。”
“兄弟就不给四哥添乱啦,四哥就带好我这个徒弟就行了,我也喜欢一个人,清静。”吴耐说得倒不是客套话,依他的性格,即使是四哥真心诚意地让他过来,他也是不会住过来的。
“兄弟,还没结婚吧?”四哥又关心起吴耐的生活大事。
“没!”
“女朋友呢?原来的那个叫什么萍的,不也挺好的,挺漂亮的,我见过的那个。”四哥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吴耐笑道:“好家伙,那都老黄历了,早分了,后来又谈了几个,都分了,最后分的那个是公司关了没多久。一直就没谈。”
四哥哈哈大笑:“行,还是现在的年轻人猛。赶紧找一个结了吧,也老大不小咧。哪天我让你嫂子帮兄弟物色一个。现在的女人哪,眼里都是钱,没别的。”
“嫂子什么时候过来?到时候说一声,我帮着接一下。”
“家里的服装店兑出去就过来,这些天我这正托人给孩子找学校不是?不说这个咧,这两天我还得出一趟远门,甘肃那边的朋友给我打来电话,说刚出了几件东西,我得过去看看。”
“出土文物?挖墓挖出来的吧?要想富,挖古墓。”吴耐一听,精神陡起。
“对!他们整天都是干这个的。出了东西,头一个给我打电话。以后别明着叫挖墓,叫打坑。”四哥正色地说道。
“好的,四哥。”
“现在的东西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亲自看一下,不踏实。”
“打坑的也卖假货?我还以为他们手上有卖不完的货。想捞一把的时候,挖就是了。”
“哪有那么简单?现在可不比过去,打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咧。过去那会儿,随便一揪头就能掘出个司母戊大方鼎。现在国家在不停地开挖,打坑的更是成风,早已经是十打九空,出点东西不容易。那些打坑的打不出东西来,就往歪处琢磨。就算他们半夜领着你,从土里把东西刨出来,也不能相信那是真货。很可能是他们事先埋下去的。所以现在看货,谁也不信,奏信自己的眼力。这一行就是眼力饭,要想干好这一行,还真得好好练练。这眼力可不是一天两天练出来的,多看真东西,反复看,看的时候多琢磨。行咧,先不和你扯了。扯多了,你也记不住。纸上谈兵不行,还得看实物。”
“行,我听四哥的!慢慢学。将军打仗都在地图上纸上谈兵,小兵才趴到战壕里冲锋陷阵。”吴耐也会说恭维话,拍马屁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潜质,不需要师傅,从来都是无师自通,拍的好坏全在悟性高低。吴耐平时很少拍,总觉得说不出口,今天又不露痕迹地拍了一回。平时张嘴就来、没边没谱的话他也不乱说了,毕竟求着人家。
人哪,生存的压力下,尊严和清高瞬问就矮了半截,那些善于标榜尊严和清高的,是没饿着,饿着了,试试看。
四哥笑了笑,不再唠叨,慢慢品着茶,抽了几口烟,又说道:“这几天你自己先到市场转转,熟悉一下,等我回来再说。”
恰在此时,卧室里传出一个嗲声嗲气的女性声音:“四哥,谁来啦?帮我倒杯水。”
四哥向卧室关着的门看了看,显得有些不耐烦,气恼地回了一嗓子:“我这忙着呢,你奏不会等会儿再嚷嚷?”
吴耐赶紧站起身来,说道:“四哥,那我先回去了。”
四哥也站起身来,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好,那我就不留兄弟咧,先熟悉一下,等我从甘肃回来再说。四哥回来就给兄弟打电话。别着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