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的美眸带笑:“劫后余生,还能在这里相见,真是高兴。”她又转向莲丫,却发现莲丫被割了舌头,眼圈一下红了,抱紧莲丫:“我可怜的妹妹,怎么会成这个样子?天啊,那时你不过是个10岁的孩子。”说着,芙蓉的泪落了下来。
莲丫的眼中噙着泪,两个人抱得更紧。叶护对我说:“芙蓉与莲丫本是我匈奴大将古玛尔的一对姐妹花。5年前,秦与我匈奴大战,古玛尔就是驻守这里的大将,不过他战败投降,父亲下令杀他的全家……”叶护有些说不下去了。
芙蓉抬起头:“我父亲是最勇敢的将军,他之所以投降,那是因为秦军整整围城半载,城内粮绝食尽,连燕子窝里的枯草都叫人给吃光了,家家夜夜哭声,户户不绝哀鸣!父亲开城降了,可是他随即自刎在全城即将饿死的百姓和士兵面前!他死之前,仰天大叫——百姓何罪!士兵何罪!我守我降,不过都是为了无辜黎民!千古大罪,由我一死来担!不要杀我百姓!不要杀我士卒!他倒下的时候,那颈中的血径直溅开了一条血路,直叫蒙恬心中骇然起敬!他们真的没有为难半个城中百姓。”
叶护的眼中浮起了泪光,哽咽地说:“这一切父亲都知道,但没有任何办法,总要有人为匈奴退守700里,失去广大草场来负责。”
芙蓉点头:“我想亦不过如此,可是为什么还要如此对莲丫?”
“当年你跳脱了,父亲震怒,是冒顿当年誓死与父亲抗衡,才留下莲丫的性命,这是父亲的让步。”叶护无奈地低声说,眉头紧皱,一定是想起了当年的景象。
“冒顿!他!还好吗?”芙蓉小心翼翼地问。
叶护摇头:“不好,他从来就没有快乐过。”
芙蓉叹气:“我离开王庭已经5载,他已经娶了月氏的公主。”
听到这里,我、额琥、莲丫都不禁吸了口冷气,尤其是我,心底绞痛,我捂了胸口坐在了车上。
叶护扶住我,莲丫摇头叹息着落泪。
芙蓉疑惑,叶护也疑惑地看着我,我只好说出,青娅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叶护的脸惨白,芙蓉没有任何悲喜。
她回身看到围拢在马车周围的人,才猛然想起,对我们解释道:“我在这里落草为寇,专门抢劫来往秦地的商队,这些都是我的手下。”她挥挥手,这些人立即散了,转瞬连个人影都不见。
芙蓉指向我,问叶护:“她是谁,不像是匈奴的人。”
叶护的神还没有从青娅的死讯中醒转过来,茫然地顺着芙蓉的手指看向我,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原来还有人和我一样为青娅难过。
许久叶护和我收拾起悲伤,芙蓉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叶护才回答:“她是精绝的公主。”
“凝烟吗?那可是我从未谋面的干妹妹啊!”芙蓉开心地笑了。
我一愣,芙蓉继续说:“那是当年父亲出使你们精绝国时,与你父王指腹为盟的,如果是一对儿女,则是夫妻,如果相同,就是兄弟姐妹。后来父亲回到了匈奴,你父王派人特来告知,还送了一块铁石呢。”说着她从脖颈中取出一块黑色的方形吊坠,中间有个圆洞。
我才有所领悟地也从衣领中取出一个黑色的珍珠,这珍珠巧好可以嵌入这黑铁石中。
我忧伤的抓住芙蓉的手:“我并不知晓这件事情。”
芙蓉有力地回握我的手:“父亲有说过,你的母后生下你就没了,你父王伤痛欲绝,不久也去世了,所以你不知道吧。”
叶护投来同情的目光,我对他笑了笑,在这里,竟然还能遇到如此渊源的故人,难道不值得高兴吗?叶护他们都为我们高兴,又为遭受了如此变故的芙蓉深感惋惜和同情。
芙蓉露出灿烂地笑容,呵护着莲丫和我们前往她的驻地。
路上,我知道了芙蓉与冒顿青梅竹马,是能接近冒顿为数不多的人之一。没来由的,我心底泛起酸涩,能接近冒顿又如何?青娅不也……
很快就来到狼山深处芙蓉她们的居所,不过是简陋的石穴,莲丫看了很难过,叶护也是如此,我则大方地坐了下来:“这5年里,你都做了些什么?”
芙蓉面带骄傲:“之所以能从单于的追捕中逃脱,是因为我师傅的相助,她一直在天山修炼,我跟她习武3年,下山后就来到这里,其实我不恨单于,我恨蒙恬,恨秦始皇,是他们让我家破人亡,所以我要报仇,我已经拥有了800余人的部众,总有一天,我要手刃我的仇人。那时,我就可以回到王庭,回到……”她没有说下去,我们却已明白,她是要回到冒顿的身边。
叶护叹了口气:“大阏氏几个月前暴毙,冒顿哥哥很难过。”
芙蓉点头:“能够理解他该有多难过,不过你不要自责,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是最好的弟弟。”
叶护摇头不语,芙蓉接着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刚才一兴奋,都忘了问。”
叶护说:“秦地,我们在巡游天下。”
芙蓉充满疑惑。
“父亲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他也许预感到了什么,所以安排我先离开。”叶护淡淡地说。
原来叶护心里什么都明白,我不禁讶然。
“依冒顿的性格,他是不会放过你的,可你又有什么错?”芙蓉叹气了:“如果还有一天,我能见到他,我一定帮你求情。”
叶护笑笑:“天地之大,正应该巡游,我并不埋怨,反而充满期盼。”
芙蓉勉强笑笑:“把莲丫留在我身边吧,我太久没有见到她了。”
莲丫已经困倦得进入了梦乡,是的,她终于可以安稳地入睡,在亲人身边。于是叶护和我都点头:“应该的,此行的路还不知会怎样。”
芙蓉有些伤感:“才见面,就要分离了,不过,你们还是要尽快远离匈奴才安全,吃过饭就休息吧,明早我送你们进入秦地。”她抱着莲丫出去了,我、叶护、额琥坐在石穴中,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继而相视大笑,把刚入睡的巴特尔惊醒,委屈得看着我们。
虽然是大笑,但内心的酸楚各有不同……
一会儿,芙蓉就回来了,并摆了丰盛的晚宴,吃过后,她让我和她同寝,我无法拒绝,于是和她在最高的一处石穴里躺下,莲丫已经在这里,还在沉睡。芙蓉拉着我的手:“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你是个命运乖舛的人,前不久还听到‘得凝烟者得天下’的谶言,如果这谶言让很多人知道了,你真的会痛苦,你不再是你自己,会是别人的目标,或得到,或毁灭的目标,所以你要走,走得越远越好。我师傅常说这世上最值得信任的只有自己,你也一样要相信这话。”
我闭着眼不语,内心认同芙蓉所讲。
第二日清晨,芙蓉就忙碌着为我改妆,束了冠,贴了假的胡须,成为一个男子的形象。当我走到叶护和额琥面前时,他们都惊讶不已,继而惊叹芙蓉的易容术。
莲丫也来送我们,虽然她不能再和我们同行,但留下对她是更好的选择。
山谷中,一弯残月照着我们前行的路,说不出的凄美……
6.4 相煎
出了山口,芙蓉停下,对叶护说:“秦国的话你还会说吗?”
叶护点头:“我的教习师傅一直用秦国的话教我诗书,他说只有用那种文字才能带出诗书中的气韵来。”
芙蓉点头:“那就好,我就放心了。”说着她将一封绢帕交到我手:“我和秦国的扶苏公子有一面之缘,与他的夫人海棠更是我自小的亲密伙伴。”
“海棠和他幸福吗?”叶护问。
芙蓉点头:“海棠很幸福,扶苏公子是个好人,他和蒙恬就在上郡驻扎。虽然蒙恬是我的仇人,但扶苏公子可以信赖,你们可以去找他,让他帮你们安排一下,以避凶险。这信是给海棠的,让她一定保重。”
我们应下,和芙蓉告了别,缓缓向上郡走去。原来海棠是冒顿的表妹,叶护的表姐,作为匈奴乞求和平的诚意,和亲到秦国,与扶苏结为连理的。原来又是一场政治联姻,如果她幸福,那真是她的幸运。
远远就望见了依山势而建的长城,绵延万里,气势宏伟,叶护看着那长城,问我:“这真的能抵挡住匈奴的千军万马吗?”
我回想历史中的点点记载,长城确实起到了阻挡北方民族的作用,但也被屡屡攻破,我叹气:“攻与守此消彼长,胜又如何,败又如何?”
叶护也叹气了:“我听母亲说过,中原人并不关心当今的皇帝是谁,只要自己能吃饱穿暖就好。不想我们匈奴,不仅要吃饱穿暖,还要更好的生活,更广的土地,所以才会有不停歇的战争和挞伐。”
“也许是因为匈奴人骨子里的那种血性吧!”我说。
额琥挠挠头,急急地说:“哪里是我们爱争斗,明明是周边的东湖、乌孙年年都会侵扰,我们的家园总被洗劫,我们盼着单于能出兵,一举歼灭了那些人。可是单于他……”
“所以当单于就会很悲哀,不去征战,就会有人笑他怯懦,我的父亲就很悲哀,不过冒顿哥哥会很适合当单于的,他天生就有一种斗志。”叶护的眼中有一种思念,还有一丝崇拜。
一提到冒顿这个名字,我的心就会疼,只能选择暂时忘记,于是我说:“到了中原,你最想做什么?”
“生存是当务之急,第一次离开王庭,只要能活下来就好,那样,才有机会回去看望父母亲,也有机会让冒顿哥哥接纳我。”叶护淡淡地笑了。
其实那笑容里透露出了然,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这有何难?芙蓉不是已经为我们写了信,大秦的公子会帮我们的吗?”额琥问道。
我和叶护同时摇头,我说:“求人不如求己。”他说:“何必去麻烦他人。”我和叶护相视一笑,额琥有些急:“可是那信怎么办?不要送了吗?”
我看着额琥,他还只是个孩子,就与我们闯荡于世间,不问辛苦,还想着别人的嘱托,真是个重情义的孩子。额琥见我看他不语,有些愣,我笑笑:“信自然会送到,但我们也有不去麻烦他人的方法啊。”
额琥明白了,露出无邪的笑容。
来到上郡的关口,太阳已经出来了,把雄伟的城关照得一片金光,只见城楼上整片的红幡让人莫名的悲伤,这是什么意思?我疑惑得看了看叶护,他亦有疑问。
门口的士兵腰间也系着红丝带,他验看芙蓉为我们提供的通关文碟时,叶护小心地问:“城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士兵叹气:“公子的夫人一病不起,大家在为她祈福呢。”
我心下一惊,快速地看了一眼叶护,叶护的眸中闪过悲伤,他颤声问:“可是匈奴的和亲公主?”
士兵点头:“是啊,我们都希望她能长命百岁,否则这里恐怕又要开战了。”
我们接过验看好的文碟,立即进了城,向城中心的王府走去,再不想找人送信了。
来到王府门外,门卫把我们拦了下来,我连忙陶出绢帕递过去,叶护说:“请将这个交予夫人,这是她的故人所托。”
门卫连忙拿了进去,没一会儿,一个身材修长的玄衣公子迎了出来,只一抱拳,眼圈就红了。叶护连忙上前,握住那拳,也是一阵哽咽。
我们被带到了海棠的房间,海棠枯黄得一点都不像才22岁的女子,她看见叶护,高兴得要坐起来,怎奈身体太过虚弱,扶苏快步上前让海棠靠在自己的怀里。
海棠捏着那方绢帕:“能在我死之前,看到故乡来的人,太好了。”一阵喘息,平复后,海棠继续说:“叶护,好高兴能看到你,也看到芙蓉的信,你们都好吧,你一定要帮帮芙蓉,让她能回到冒顿身边,和相爱的人在一起,真的很幸福。”说着她看向扶苏,扶苏拥得她更紧。
叶护难过地问:“你来这里不过4年,怎么身体就病成这个样子?”
海棠苦笑:“当年单于封我为义女,不仅是要几年的和平,也想得到防御部署的密报,为了控制我,让我服了毒药,如果三年内送回情报,自然不会发作,服了解药即可,可我不能这么做,因为我爱他。”海棠看向扶苏,继续说:“我也爱这里的黎民百姓,更爱我的手足同胞,我不希望看到血腥残杀,妻离子散……”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叶护上前拉住海棠的手,又伤感又悲愤,我也看得心酸。
扶苏让海棠躺下,为我们安排了厢房歇息,可我怎么也无法平静……
当晚,海棠就走了,扶苏悲戚的哭声响彻整个王府,叶护拿出胡笳为她吹奏了一曲草原上离别的歌谣……
盛夏的早晨,扶苏送海棠的灵柩前往关外沙漠中的一片胡杨林,而咸阳却派来太子舍人颜取。
我心下慌张,叶护疑惑,我知道史书中的记载,扶苏的弟弟就要对扶苏动手了,还是在这个时刻。我不由得一阵悲愤:“煮豆燃豆萁,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叶护更疑惑地看我,我心更凄凉,叶护的命运怕是也难逃同室相煎的命运,在此时,我突然有了一种目标,我应该保护叶护,让他活下去,让冒顿的罪恶减少一笔……
6.5 决绝
我转身就回厢房,叶护和额琥追上来,叶护问:“怎么了?”
“快走,这里不能久留!”我仍不停留。
叶护不再相问,额琥却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傻傻地问:“到底为什么啊?”
回了厢房,草草收拾东西,我实在无法忍受额琥无知少年的双眸,只好叹气说:“秦始皇死了,扶苏的弟弟胡亥要杀了扶苏,自己来做皇帝。那个颜取就是来颁布命令的。”
“你怎么知道?”叶护停了手,我看见他手中拿的竟然是那个黑陶面具.
“胡亥?‘********也’的谶言难道说的是他?”额琥惊愕。
“天,那种话你也记得,快收拾东西。”我说,恰巧也回避了叶护的疑问。
“不行,扶苏怎么办,他刚送走海棠,已经伤心欲绝了,又逢变故,怎么受得了?”叶护说。
我取过叶护手里的面具,放入包袱内说:“如此对扶苏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就算他能成为皇帝,一样逃不脱被暗杀的命运。”
叶护深深地叹气了:“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命运吗?既危险又悲哀的,不是你想要能得到,也不是你想平安就能平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