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诀别
我的思绪乱成麻,纠集在一起,更多的是不能相信,他怎么会去精绝?莫非是他因为不知道我的下落,故意去攻打精绝,引我出来?思前想后,也只有这个可能最大。我深深地叹气,我怀中的婴儿也是一声叹息,他在叹息什么呢?都已经满月的孩子,我却连他的名字都没有气力取,也许是为这个吧。我抱他抱得更紧。
叶护从外面匆匆进来,看到我幽怨的眸,他放缓了脚步:“不要害怕,我想冒顿哥哥没有恶意,只是想逼你出现。”
“我该怎么办?难道继续躲着,任精绝国的子民无辜送死?”我幽幽地说。
“就算你回去了,又能怎样?想过后面会发生的事吗?你能处理好吗?你可以吗?”叶护淡定地说,眼中却是焦急。
我摇头,确实,精绝国本就不是冒顿的目标,他不会对精绝国的子民怎样,可如果我出现了,后面的状况就很难预料了。我是跟他走,还是不跟?不跟他走,势必大动干戈;跟他走,就必然会与芙蓉为敌,我亦不愿与他人分享爱情。可我对冒顿真的可以称得上爱情了吗?如果我跟他走,叶护又该怎么办呢?我看向叶护,他皱着眉,凝视着我,我哀叹:“可躲得一时,躲不了一世,我该怎么办?”
“诈死!”门外传来昆罗的声音:“你说过你的母亲生下你就死了,你现在也可以此为由诈死,大不了将孩子给他。”
“你怎么能出这样的主意?”我惊愕:“如果是这样,就意味着我永远失去这个孩子了,我再也不会成为他的母亲,再不能相认,即使相见。不!不可以!我不能让我的孩子过他和我曾经的生活,孩子怎么可以离开母亲呢?”我的泪终是落了下来。多久没有流泪了,本以为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不会再哭了,原来自己依旧有脆弱的地方。
“很高兴你没有曲解我的意思。”昆罗长出了口气:“自从我想到这个主意,就在害怕,害怕你认为我是迫不及待地让你把孩子送回冒顿那里,而让你留在我身边。谢谢你,没有这样想,也没有这样骂我,其实我的潜意识里曾有过这样的私心,对不起。”
“昆罗!”我的心疼痛异常,他是个多好的男人啊,如果是在现代,我一定会好好把握这样的男人。而现在却偏偏是错的时候相遇,对他我除了抱歉,无话可说啊!
叶护看了一眼昆罗,带着感激与赞赏,看来他对昆罗的提议很是认可,而我的心也在动摇,也许这真的是最好的办法,我低头看向我的孩子,他甜甜地睡了,全然不知会有怎样的命运降临到他的身上……
我们各自想着心事,沉默……
……
昨日派去精绝国的探子捎来信息:冒顿的匈奴士兵将都城——尼雅,围了水泄不通,不战也不退、不开出条件也不接受请求。
这像冒顿的风格,善于等待,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我烦躁地起身,在房中游走,今年的春天来得早,四处都已是春暖花开的景象,整个房间都是草木芬芳的味道。
昆罗那天的提议,我没有立即答应,因为我要想清楚,即使是诈死,也不能牵连上昆罗和叶护,怎样才能自圆其说才是最重要的,毕竟冒顿不是那么容易欺骗的。
叶护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我从窗口转身,正对上他暖暖的笑容:“在想精绝国吗?听说姑墨要派援兵了。”
“姑墨?国力尚弱的姑墨怎么会呢?摩罗塔能有什么兵可派去增援呢?”我不禁摇头。
“也许会有很多国家响应姑墨的号召吧,去增援你们精绝国。”叶护说。
“周围的邻国不过是弱小的国度,如此强悍的匈奴来犯,他们避之唯恐不及,怎么会响应增援呢?”我沉默了。
傍晚时分,昆罗皱着眉来了,他望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姑墨的王子竟然不惜将自己的国土并入龟兹,而借兵去增援精绝。”
我一惊,原来如此,我深吸口气:“摩罗塔会那么做,都是因为我的姐姐,他爱她已入骨。”
昆罗点头:“这点我亦知道,我敬佩他的勇气,开始,我还不赞成他的做法,怎么可以将自己的国家如此牺牲呢?愧对自己的子民啊!现在我更加敬佩他的勇气了,因为这勇气我不具备,即使是我心爱的你被匈奴围困,我也可能会再三权衡。”
我浅笑:“所以你是个好的国王,而摩罗塔不是。”
昆罗凝眉:“不,我并不是说我不会像他那么样做,而是我没有他那么幸运。如果我这么做了,会给你带来更大的困扰吧?你会因此而委屈地在我身边吧,我不要那种感恩,我要你幸福。”
昆罗的眸中有闪烁的泪光,我的心重重地疼。幸福是什么?对我来说好遥远,我还会有幸福吗……
春雨淅沥,我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景,朦胧中带着潮湿,亦如我的心情。
远远地看见昆罗伞也不打,就向这里跑来,我的心一惊,一定又有坏消息了。果然,昆罗站定在我面前,尽力维持着冷静说:“刚得到消息!精绝国的女王病重。”
我站得笔直的身子不禁摇晃了一下,抓紧门棂:“真的吗?怎么会?”
“可能是匈奴对水源下了毒。”昆罗说。
我啊了一声,转身进屋,心底疼痛,冒顿!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就算你是只要我出现,也不该如此对我精绝国的人,更何况是我的姐姐!
昆罗扶住我的肩:“乱则不请,这些日子以来,你可想好要如何做了吗?或是如何面对?”
我握紧拳:“在我逃避的这些日子,他把我的退路一步步堵死,现在我只能面对,别无他法。”
昆罗凝视着我:“记住,我在你身后,是你的靠山,你不要因惧怕,或是责任而妥协,你要坚持的,只是你的心和你的幸福。”
我望向昆罗:“谢谢你,我亏欠你的太多,却又不得不麻烦你,看住叶护,让我顺利地走。”
昆罗轻轻地叹息,点头:“我会!马车和卫兵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叶护他正在王宫中。”
我进屋抱起孩子,走回昆罗的身边,仰头,仔细凝视昆罗的眸,将他的样子印在心底,因为我预感到此别将是永别……
9.2 归途
昆罗扶我上车,我不敢去看他的眸,他的脸,只道了声珍重,就放下车幔,任马车缓缓启动……
终于出了昭武城,本以为马车会加快速度,却不想,它猛然停了下来,我惊愕,撩开车幔,一袭蓝衫的叶护就那样伸臂挡在车前。
叹息出自我口,心下却是一阵悸动,从昭武城中匆匆擦肩到现在城外拦驾,不过1年多的光景,原来叶护在我心底的位置是那样的重,只有他会这样在我身边,让我孤苦的心能感到片刻的温暖与依靠。他永远不会像冒顿那样霸道,也永远不会像昆罗那样忧郁,他始终给我最温暖的阳光,让我可以暂时忘了疼痛,可这样的情感终究会伤了他。
“同样的错误我只会犯一次,所以,这次你不能一个人走。”叶护坚定地说:“我也是匈奴草原上的雄鹰,展开翅膀,一样能遮住一片阳光。为你,我不愿意再做猎物,孤狼是好的猎手,雄鹰一样也是。”
我抓紧车幔的手指,深深刻入掌纹,鲜血淋淋,我摇头:“不要!一只草原狼就已让那么多的人家破人亡,整个西域都要颠覆以往的平静了,你又何必?我只想你平安,你母亲最后的愿望也是你能平安!”
“我母亲最后的心愿是让你和我在一起,就算不平安也无妨。”叶护深深地叹息:“而且,我不想要这种所谓的平安,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无法保护的平安;我不想要这种所谓的平安,以牺牲别人幸福的平安;这样的平安我怎么能心安呢?我宁愿站起来,像我匈奴众多的英雄一样,为尊严、为爱人一战。如果我会死,也要死在我爱的人身前,让她知道我为她做过一切,我不能总畏缩在她的身后,让她替我承受痛苦。”
如此炽热的告白,让我的心痛彻,我咬紧唇,依旧是不能接受啊,我的心底何尝没有他的位置。如果可以,我宁愿与他远走高飞,只是牵绊太多,身不由己;如果拒绝,我宁愿口是心非,只是他会更痛,痛得让我悔恨。
叶护见我不语,缓缓走近,抓住我的手,掰开手指,轻拭血迹,他的手也是冰凉的。
他轻语出一首诗篇:
从未离开,永不回头,你在我心上,
走过四季、穿过悲喜、跨过生死,爱亦永恒,从未离开,
只因那瞬,你飞进心田,今生都可一眼望穿,永不回头,
不敢轻言一句誓言,却挡不住生死般的思念,你在我心上。
从未离开,永不远去,你在我心上,
纵使看透生命的曲线,命运的玄妙,爱仍是勇气,从未离开,
看得见的是假,消失了的是永恒,我因你而存在,永不回头,
有生之年与你狭路相逢,虽只有一朵花开的时间,你在我心上。
从未离开,永不回头,你在我心上,
以为花落就不再,最终明白渗入泥中更陈,香!从未离开,
绚烂彩虹义无反顾扮靓雨后整片晴天,执著爱!永不回头,
纵然转身融入黑夜,星光依旧照亮心房、前路!你在我心上。
从未离开,永不回头,你在我心上,
若快乐如流星短暂,就把黑夜当天地,处处天空,从未离开,
越迷信爱情神话,就越不顾一切坠落,爱已刻骨,永不回头,
有眼泪裂成花瓣亦美丽,有梦想水中望月亦坚强,你在我心上。
望着他深情的眸,拒绝的话无法说出口,我狠下心来,就这样同行吧,大不了玉石俱焚,至少我们不会遗憾。
想来当初真正的凝烟也是如此吧,想到凝烟,我突然觉得眼前一亮,虽然她留给我的问题至今也没有弄清楚,与我有缘的人到底是谁?但我明白冒顿一定不是和我有缘的人,每每看到他,我就会疼,身心都疼。
而叶护不是,他让我有幸福的温暖感,于是我笃信与我有缘的人就是叶护。而且凝烟说过,因为她的离去,让有缘人早早地死去了,所以积攒下几世的怨恨。史书上不是记载了冒顿将叶护杀了吗?因为我的出现,至少他现在还活着,在我身边。我浅笑,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春天真的来了。
有了这层认识,我渐渐开心起来,回到车内,抱起儿子,漾起笑容。叶护上了车,坐在车夫身旁,马车再次上路,我低头,正迎向儿子碧绿的眸,心情不由得又落入谷底,原来还有这么多横亘在眼前的问题。
随着车轮滚滚,身子左右摇晃,心情忽上忽下,回味叶护的诗,泪眼朦胧……
出了月氏的国土向西,就是一小片沙漠,不过3日到了楼兰,来到楼兰城的旅店,放下行囊,我和叶护就急匆匆来到集市上,打听着精绝国那边传来的消息。
先是听到姑墨增援的军队被阻在大沙海边的轮台国,因为春季的塔克拉玛干是魔鬼的脸,变幻莫测。又听到精绝国都尼雅城虽被困1个月,依旧井然有序,只是女王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接下来听到的消息让我们大吃一惊,月氏竟然出兵了,扬言直捣匈奴王庭,匈奴昨日已撤兵,正在奔回匈奴的途中。
昆罗还是为了我将月氏推到了危险的边缘,我叹息,叶护沉思。
夜晚我将儿子哄睡,独自一人走到旅店的屋顶上,遥看这东方,默默,昆罗!今生注定我欠你的。
叶护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为我披了件披风:“晚上的风很凉。”
我拉紧披风,对他浅笑,叶护问我:“是要会精绝,还是回月氏?”
我沉吟片刻说:“不能回月氏,毕竟月氏佯攻匈奴还是有理由的,而我回去月氏,反而会让冒顿愤怒,给月氏带来危险。”
叶护点头:“我接到大宛逍遥王的来信,他已动身,要前往精绝国为你姐姐疗毒。”
我心中一动,看来很多不明白的秘密终于可以揭开面纱了。
我们在楼兰稍作修整,出了楼兰城向南,是米兰、若羌等沙漠上的绿洲国度。
经过2个多月的走走停停,终于绕过塔克拉玛干大沙海,来到了且末国,也就是说精绝国就在前面了。
9.3 情怨
来到且末国的都城,我们找了间客栈住下,然后到街市上采买写东西,毕竟回到精绝,不能两手空空啊。
我的孩子已经有100天了,按说百日不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值得庆祝的,而我却无法给他一个像样的仪式。
走在街市上,叶护怕我累到,一直抱着我的孩子,是啊,不过才百天的孩子,却结实得很,已经快有18斤了,抱得久了,胳膊还真有些吃不消。
我们来到一间饭馆,点好饭菜,我抱过孩子,拥在怀里,看向外面。又是春末了,时间过得太快。这时旁边那桌的客人谈论起月氏和匈奴,我不禁细听起来。
“本来以为这次匈奴会吃不少亏,没想到月氏只是将春耕的田地以及刚返青的牧场给毁掉就撤兵了。唉,其实还是蛮期望月氏能给匈奴重创的。”客人甲说。
“是啊,匈奴自从冒顿称了单于,一下就将东湖驱逐到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生自灭,东湖算是完了,听说东湖王死得很惨呢。”客人乙说。
“那也是东湖王自找的,谁叫他趁冒顿继位不稳的时候,又要马匹又要女人的,听说东湖王很是喜爱冒顿的那个阏氏呢,不过这次东湖之战,东湖王一死,那个可怜的女人也下落不明了,算是憾事吧。”甲说。
我听到这里,心下有些宽慰,看来紫墨逃脱了,只是不知她是否找到了自己的真爱,是否能幸福地远走高飞。
“我只是奇怪,匈奴打完了东湖,怎么会直接对精绝国开战啊?”甲说。
“我看,冒顿的野心够大啊,他一定是想先占据精绝国这个西域的中心,然后他向回把我们这些小国都收入他匈奴的麾下。”乙在叹气。
听罢,我看了叶护一眼,他正对我微笑,我亦浅笑。
“你说,冒顿会不会对月氏开战啊,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甲又说。
“暂时还不会吧,毕竟匈奴的力量还不足以与月氏抗衡,尤其这次又损失了粮草,冒顿拿什么和昆罗打啊,不过我看他们之间的战争是早晚的事。”乙说。
我沉默了,他们说得对,而且冒顿与昆罗的战争结果在史书上早有记载,一切都无法避免,我暗暗为昆罗担心,也为他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