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护伸过手来拍拍我的肩:“昆罗足够聪明,他会让月氏渡过难关的。”
我不语,无法告诉他这些注定的结局……
回到客栈,我推开房门,突然看到床榻上堆了很多婴儿的衣服,大小新旧不一。我疑惑地回望叶护,他笑:“今日是他的百岁,要穿百家衣纳祥啊。”说着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只长命锁给我的宝宝戴上:“这曾经是我的父亲禽兽给我戴上的,今天我给你戴上,愿你长命百岁!”
热泪在我眼圈中徘徊,叶护笑着伸出手将我的嘴角上扬:“该高兴才对!”我的泪还是不听话地落了下来,他张开臂膀将我揽在怀里,心跳……
次日清早,我们就动身了,从且末到精绝,还有2日的路程。近乡情怯,我突然有些害怕面对莫离、心下的不安让我有些踌躇,叶护撩起车幔:“沙漠边上的夏季与草原大有不同,这里的树是红色,沙海是金黄色的,天是碧蓝的,虽然少了绿色,但却是那么的震人心魄。”
热浪袭入车内,我的心却坦然了,沙漠中的人和植物一样都是顽强的,都是用血肉在维护着自己的尊严,我亦可以做到。
尼雅城乌黑的城墙终于出现在眼前了,我深吸口气,感受着尼雅城散发出来独特的幽香味道。
叶护却看到紧闭的城门有些疑惑:“正是晌午,怎么城门是关着的?”
我一愣,是啊,不是围困的匈奴兵已经退去了吗?怎么尼雅城还是禁闭着呢?
叶护立即将马车减慢了速度,观察着周围的景致,并无异状。快到城门的时候,我透过车幔看到了摩罗塔的身影,心下有些明了,于是,对叶护说:“并不是匈奴围困的原因,而是我姐姐心结围困的原因。”
叶护不解,我把孩子放在他的怀里,起身探出车幔,喊了摩罗塔的名字。
摩罗塔转头看见我,惊喜过后是痛心的表情,我将马车勒停,走下车,到他的身旁:“还走不进她的心门吗?”
摩罗塔叹气:“我到宁愿从她的心里走出来,这样谁也不会这么难过。”
我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摩罗塔不语,又抬头看看了高高的城门,毅然转身:“你回来就好了,告诉莫离,我走了,让她忘了我吧,我们互不相欠了。”说完他就要上马。
我连忙拉住他的衣袖:“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会这样?”
摩罗塔伸手握了我的手:“不论我们怎样,都要对你说对不起,你受委屈了,其他的,我并不能说,也无法说,你还是进去问莫离吧。”
说着摩罗塔放开我的手,飞身上马,一骑绝尘……
我皱紧了眉,这是怎么了?我转身对城楼上守卫大喊:“我是凝烟!叫莫离出来。”
厚重的城门却吱呀呀地打开了,华盖下,莫离款款走了出来。
我跑过去问:“你真心爱他吗?你为什么还不叫人拦住他?他为了你将姑墨的主权都交给了龟兹,你怎么还可以这样伤他的心?”
莫离凝眉看着我:“他这样,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他和我反目成仇,为什么?偏偏是你?”刚说完,她吐出一口黑紫色的血,身子缓缓地倒了下去。
我连忙扶住她,大脑却停了运转,怎么会是因为我?
茫然中,我们被接进了城,回到王宫,回到寝室,一个小小的、胖墩墩的身影向我们扑来:“姨婆,你怎么了?”
炽焰?是炽焰吗?我的心一疼,险些窒息,叶护从身后扶住了我,给我一个坦然的笑,我点头。
杏林过来给莫离把了脉,连连摇头:“毒气已经沁入五脏了,怕是要……”我呆愣在那里,为什么?怎么会?
这时,玛塔莎跑了过来,看到我,她老泪纵横:“公主,你终于回来了,女王她一直在硬撑着等你回来……”
“她怎么会中毒的?”我的手抓紧了玛塔莎的手。
突然,守卫来报:“有个自称大宛的逍遥王要觐见。”
我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叶护已经跑了出去,转瞬就带了一袭紫衣的逍遥王进来。
那双猫一样的眼睛只看了我一眼,就坐到莫离身边为她把脉,许久,逍遥王轻叹:“这又何必?”
我不解,望着逍遥王,他摇头,缓缓地说:“她一直服用罂粟花的花蕊,来制造蒙骗自己的幻象,如今,毒已入骨,回天乏术。”
“你说什么?什么蒙骗自己的幻象?”我惊愕。
“这要从姑墨要来精绝向你提亲说起。”逍遥王对我笑笑,继续说:“而莫离不能相信早已对自己有过誓言的人要娶自己的妹妹,从那时起,她开始服用这个东西。
可是被背叛的愤怒始终难平,于是她策划自己的妹妹被强暴的戏,并早早放出风去,期望摩罗塔改变主意,没想到他没有,还在你的孩子已经出生的情况下,依约前来。
她当然不知道摩罗塔来的本意是为她而来,更不会知道你在那晚被冒顿劫走,她喝醉了,摩罗塔来对她表白心意,可是第二天大家发现你失踪了,莫离很内疚,她拒绝了摩罗塔,摩罗塔伤心地回到了姑墨。
这次,精绝遭到匈奴的围困,摩罗塔不顾一切前来救援,而莫离的毒却发作了,在匈奴撤兵后,莫离对摩罗塔说出了对你所做的一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可是摩罗塔对她失望了,而且以为你已遭了莫离的毒手,和莫离激烈地争吵,莫离将他轰出了城外,然后就是你回来了。”
听完逍遥王的叙述,我疯狂地摇头:“不会,不是真的,不可能。”心头一紧,一股腥气直冲出口,鲜血漾开……
9.4 孽缘
我以为我会昏倒,因为我的头早已昏了,可我没有,我依旧站在那里,心慌乱又惶恐,我的眼眸环视在场的人,除了逍遥王还是那么淡定,其他人都是惊愕异常,而玛塔莎掩面痛哭,突然就昏了过去。
没有听懂大人的话的炽焰抓紧玛塔莎的手大哭,才将我们这些人从震惊中惊醒,杏林给玛塔莎把脉施针,忙了许久,却仍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她已经去了!”
我摇晃着走到玛塔莎的身边,茫然地拉起她的手,温度正在消失。我的心疼得就要炸裂一般,我却发现我竟然连一滴泪都没有,有一种恨在心底纠葛,更有一种痛在心底蔓延。我挥退了所有的仆人,搂过正在痛哭的炽焰。
莫离的声音从身后断断续续地传来:“对不起!凝烟,我只能这么做,也只能用这种方式赎罪。”
我凝眉:“为什么?为什么只能这么做?”
莫离痛苦地闭了眼:“让这些成为永久的秘密吧!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逍遥王叹气了:“世间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只是知道的早晚问题。而你相信的事实不过是个错误而已,所以你制造的秘密更是一个错误。”
莫离睁大迷雾一般的眸:“我亲眼所见的事情怎么会是假,虽然我承认自己制造的秘密不光明,也让我痛苦,但是我必须要这样做,才能让她心安,也让我得到我真爱的人。”
“可你得到了吗?你又如何能知道她是否心安了呢?”逍遥王双手抱肘问着。
莫离无言以对,逍遥王深吸口气,淡淡地说出:“她的心永远不会安宁,伤害了自己的妹妹,也伤害了自己的孩子,更弄得自己伤痕累累。她就是你的母亲——龟兹的长公主莎娜!”逍遥王对莫离说,我们更是惊愕,逍遥王猫一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她爱你的父亲——巴图胜过爱自己,只是莎娜不知道,你的父亲爱着她的妹妹——卿娜,而卿娜自小与我有婚约。”
迷雾一般的过往开始层层揭开,可每接近一步,就感到一股疼痛的河流在汇集成湖、成海,最终会决堤……
炽焰哭得累了,在我的怀里睡去,我把他轻放在床边,继续听逍遥王的讲述。
“为了得到卿娜,巴图不惜欺骗最爱他的莎娜,他娶了莎娜,可是说来也奇怪莎娜一直没有怀孕,她想拴住巴图的心,焦急万分之下,假装怀孕,从民间找了一个漂亮的女孩进来,那个女孩就是莫离。
莎娜当然是对莫离千真万确的好,可惜,她不知道巴图从来就没有真心对待过她。在莫离周岁生日宴的时候请卿娜来精绝,结果当晚巴图就侵犯了卿娜,却对莎娜说是卿娜引诱了他。莎娜悲愤欲绝,欲寻短见,恰巧遇到我,我救了她,也相信了她的话,对卿娜失望至极。
等莎娜的伤好了,她要回龟兹,我没有送她,我伤心地要云游四方,后来知道她在路过姑墨的时候留了下来,改了名字嫁给了姑墨的国王。
我放弃了大宛的王位继承权云游四野,这样放逐的日子一过就是6年,我走遍了西域的36个国度,也走遍了秦国的大江南北,而我最思念的依旧是卿娜,所以我再次来到精绝。
却发现卿娜她疯了,被囚禁在王宫的地下城堡中,我不惜一切代价,用了一年的时间治好了她的病,她告诉了我实情。从那晚被侵犯后她就病了,只是她在等我去赴我们之间的约定,可是我没有出现,接近这又听到莎娜的死讯,她就疯了。”逍遥王淡淡地叙述着,仿佛这件事是发生在他人身上一般。
“等卿娜的病完全好了,我想带她远走高飞,却在逃跑后的没几天,就遇到了莎娜,她痛恨卿娜的心日益增长,她更担心如此逃跑的卿娜会让巴图伤心,她竟连夜泄露了我们的行藏,卿娜被抓了回去,没有任何势力的我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我回到大宛疯狂培植自己的势力,可不过一年就传来卿娜的死讯,还知道她生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的命运却注定不平凡。”他瞥了我一眼,继续说:“不出三年,巴图也死了,我连报仇的目标也失去了,一切又都变得那么无趣,我又开始云游,却在无意中发现了莎娜的阴谋,她这次是和她的棋子——莫离一起策划的。
莎娜想亲手毁了她妹妹的孩子,把自己的痛苦全都都附加给她,让她痛不欲生,只是莎娜算不出,她不知实情的棋子会爱上她的儿子,而这个儿子是她和巴图的孩子,应该是精绝国真正的王。”
在一旁倾听的莫离吐出一口黑血,惨呼一声昏了过去,我亦颓然坐倒在地,叶护连忙扶我坐在椅子上。怎么可能?我疑惑地看向逍遥王,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叹息,然后他走到莫离的身旁,为她一边施针,一边说:“我冷眼看着精绝与姑墨的孽缘发展,觉得可笑又可恨,内心深处竟巴望着这场好戏快快上演。直到我遇见你,我才后悔,那么多次我可以阻止的事情却偏偏让它发生了,我通过紫墨才知道,凝烟——你才是我和卿娜的女儿。”
震惊过后,我竟异常地冷静,上一代的所有恩怨都抵不过一个情字!而我们这一代痛苦中产生的人,或是说棋子,哪一个又逃得了情字呢?只是我们陷得更深,伤得更痛、更无辜,却又无可奈何。
莫离幽幽转醒,看向我,一脸的歉然和悔恨,我走上前,握住她的手:“你的道歉我不接受,因为对我来说,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我无所谓,我只想你好起来,活着,我——只有你一个姐姐。”
莫离瘦弱的手握紧我的:“我的命不久已,所以我给炽焰的父亲发出了信函,想必不日他就会来了。”
“来了又怎样?你就能断定他是我想要的吗?”我又是一惊。
“至少他能帮你摆脱你不想要的宿命……”莫离说完这些又昏了过去,我的眼眸干涩酸楚,却仍是没有一滴热泪。
逍遥王抱起莫离,向外走了出去:“我会带她到昆仑山中去,为她治好伤病。接下来的事情还是需要你自己面对,我依旧帮不上忙,但是只要你对自己够坦白,真心会指引你走向幸福。”
我默默无言地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眼前一片漆黑……
9.5 王位
竟然连精绝国也不是家,哪里还可以停留?为什么古代总有这么多让人痛苦又无可奈何的事情发生?尤其是这宫闱之中……
我的思绪突然被婴儿的哭声惊醒,是啊,进到城中也有半天的光景了,他饿了。我从叶护手里接过他,叶护走了出去。
在给宝宝喂奶的同时,我的大脑也开始想马上和将来要面对的问题,于是等宝宝吃好再次入睡后,我让叶护进来并对他说:“应该追回摩罗塔才是,他是这里的王。”
叶护点头:“我知道你会找他回来,所以已经让人去了……你还好吗?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来帮你吧!你的乳母要入土为安啊!你打算怎么做?”
我的心头又是一阵难过,玛塔莎把一生都献给了精绝国的宫廷,谨守着所有她知道的秘密,虽然我接触她时间不多,但是我体会到她的慈爱,她的真心。于是我说:“厚葬她吧,她没有任何亲人,我该为她多做些的,可是我现在……”
悲从中来,我有些哽咽了,叶护蹲在我身前,拉起我的手:“你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也有很多人会从你身边离开,而你不肯能将她们永远地留在你身边,所以,只要她们还在你心里就可以了。”
我含泪点头,身在古代,处处都遇见受伤的人,却不知道谁可以为谁疗伤,而我算是幸运,在我受伤的时候,他总在我身边。
我振作起精神,先为玛塔莎建了灵堂,不到两岁的炽焰却能始终懂事得陪在我身边,虽然他还没有叫我声妈妈,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正埋怨我为什么会离开他吧。
叶护忙碌的身影,让我在心里感叹,他始终不愿与冒顿争什么,而他的能力并不输给冒顿一丝一毫,只是没有冒顿的霸气而已。
躺在一边的婴儿哭了起来,炽焰坐过去,轻轻地拍他,并对我说:“他哭了。”宝宝还真的不哭了,他睁大眼睛望着炽焰。我走过去,抱起婴儿,刚要对炽焰说谢,却又感觉怪怪的。叶护跑了过来,他抱起炽焰,炽焰并不挣扎,他对炽焰说:“炽焰像个小男子汉,能这样细心地守护在妈妈身边,一定会成为个英雄的。”
“真的吗?摩罗塔叔叔也让我成为一个英雄呢。”炽焰稚嫩的声音在屋子里回旋:“可是莫离姨婆说要成为英雄就要担当很多别人受不了的苦,而且会始终孤独。我不明白孤独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苦的味道。”
叶护笑了:“英雄也分很多种,从今天起,我给你每天讲一个英雄的故事,你来选择自己做哪样的英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