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巴黎圣母院
26559100000019

第19章 原来都活着(1)

事实上,弗比斯并没有死,这种人常常是经得起磨难的。国王的讼师菲利浦·勒利埃老爷对可怜的艾丝美拉达说他快要死了,那是出于口误或玩笑,副主教对女犯人说他死了,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实情,他只是真心地希望他死了。

这倒不是说弗比斯的伤不严重,巡逻队士兵将他送到医生家,医生担心他活不了一个礼拜。大自然还是喜欢嘲弄医生,病人竟奇迹般活了。当他还躺在医生的破床上时,就已经受到了审判官的初步盘问,这使他十分厌烦。所以,他一声不响地从医院溜了。但是,这并没有给案子的预审造成什么麻烦,那时的司法很少考虑一个刑事案件是否明晰和清楚,它所需要的仅仅是将被告绞死。何况,法官掌握着指控艾丝美拉达的不少证据,他们认为弗比斯死了,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弗比斯呢,并没有逃得很远,他只不过是回到了他的部队,离巴黎几驿站的路。总而言之,他觉得在这个案子中如果自己亲自到庭的话,他在里面会扮演一个很可笑的角色。他不信宗教,但又十分迷信,他隐约地看见在这次艳遇中,巫术成分远远大于爱情。她可能是一个女巫,也许就是魔鬼。

何况,他希望这一事件不要张扬出去,他不出庭,因此他的名字就不会被人大声宣布。一次行刑只是市井生活中一件常见的小事,就如同烤肉店的烤锅或屠夫的屠宰场一样的平淡无奇,刽子手只不过比屠夫稍稍厉害一些罢了。因此,弗比斯很快就心安理得了。何况,他现在居住的地方是个枯燥乏味的村庄。于是,他总是美滋滋地往他漂亮的未婚妻家跑。

姑娘倚坐在窗口旁,队长倚靠在椅背上,她嗔怪地低声数落他:

“坏东西,整整两个月你都做了些什么?”

这下子弗比斯倒真的被问住了。“因为……公务在身,而且,可爱的表妹,我病了。”

“病了!”她被吓了一跳。“是的……受伤了。”“受伤了!”可怜的姑娘惊讶地大叫起来。

“啊!别怕。”弗比斯一点也不在乎地说道,“这没什么的。”

他靠近窗前,以便换一个话题,“啊!漂亮的表妹,瞧,广场上怎么这么多人呀?”

“好像有个女巫今天早上在教堂前当众请罪,然后上绞架。”百合花说。队长以为艾丝美拉达的案子结束了,因此,他听了百合花的话一点也不激动,他们嬉闹着跑向阳台。阳台正对着圣母院前的广场。此时广场上呈现一派阴惨的景象,一大群人把附近各条街道都挤满了,连广场本身也被挤得水泄不通,主教堂的各道大门被关得紧紧的,人群中笑声多于喊叫声,女人比男人多得多,时不时有一声颤抖的尖叫刺破这一片喧嚣。

……

此时,圣母院的大钟慢悠悠地敲响了12点,当第十二声的颤音刚停,所有人的头如波涛似的攒动起来,发出一阵巨大的喧哗:“她来了!”

一辆双轮囚车,从圣彼得教堂街进了广场,巡逻队捕快在人群中使劲地挥着鞭子,替他们开路。几个司法官和警卫在囚车旁骑马押送,雅克·夏尔莫吕老爷耀武扬威地走在最前面。囚车上坐着一个姑娘,双臂被反剪着,身边没有神父。她身穿内衣,黑发散乱地披垂在脖子及肩膀上。一根灰色的粗绳,套在姑娘的漂亮脖子上,扭扭曲曲,打着结,如同蚯蚓爬在一朵鲜花上。在这根绳子下,闪耀着一个饰有绿色玻璃珠的小护身符,这大概是允许她保留的,对于那些濒临死亡的人,他们的一些要求是不会遭到拒绝的。

百合花兴奋地对队长说:“你瞧,好表哥!原来是那个带着山羊的吉卜赛坏女人!”

话音刚落,朝弗比斯转过身。他眼睛注视着囚车,脸色煞白。“哪个带山羊的吉卜赛女人?”他呐呐地说。百合花又说:“你记不清啦?……”弗比斯打断她的话:“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跨了一步想走进屋里。

不久前,百合花曾因这个埃及少女而醋劲大发,此刻一下子清醒了,便用敏锐和狐疑的目光瞅了他一眼。这时,她模模糊糊地想起曾听人说过,有个什么队长与这个女巫案件搅到了一起。

“您怎么啦?”她对弗比斯说道,“听说您对这个女人动过心。”

弗比斯强装笑脸:“我动心?根本没有的事!啊,就算是吧!”她坚决地吩咐道:“那么我们一起看到结束。”晦气的队长只好留下来。他稍微有些安心的是,女犯人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囚车的底板。千真万确,那就是艾丝美拉达。就是在遭受这种耻辱和横祸的最后时刻,她仍旧是那么漂亮,只不过虚弱些、单薄些、瘦削些。

囚车在圣母院的正门前停住了,当大门开启的时候,教堂里传出了一阵庄严的歌声,单调、响亮,有如一声声朝囚犯头上射出的忧郁的圣诗碎片。人们肃穆地静听着。不幸的姑娘魂不守舍,仿佛她的目光和思想都消失在教堂黑暗的深处。

她那苍白的嘴唇在翕动,好像在祈祷。刽子手和隶役走到她跟前扶她下囚车时,听到她低声反复念着:弗比斯。

她的双手被松了绑,从囚车上下来,身旁跟着的是她的山羊。这时,教堂里的合唱停止了,一个硕大的金十字架和一排蜡烛在暗影中摇曳起来,听得见身着杂色服装的教堂侍卫们枪戟的响声。过了一阵,一长列穿无袖长袍的教士和穿祭披的副祭司唱着赞美诗,庄严地朝着犯人走来,在她及众人跟前排起了队。可是她的目光停在那个领头的教士身上,她不禁打了个寒噤,低声说道:“又是他!这个教士!”

他果真是副主教。他的左边是副领唱人,右边是手执指挥杖的领唱人。副主教则朝前走着,头向后仰,眼睛瞪得老大。他现在站起身到坟墓门口迎接那个女人,带她到阴间去。

教士示意看守人走开,自己朝她走了过来,她感到血液在头脑中翻腾。副主教慢慢地走到她跟前,高声问道:“姑娘,您请求上帝宽恕您的错误和失足吗?”他又凑到她耳边加上一句:“你需要我吗?我还能救你!”

她瞪着他说道:“滚开,恶魔!不然的话,我就要告发你。”

他恶狠狠地笑了起来:“谁也不会相信的,你只会在罪行外再加上一个诽谤罪!赶快回答!你要不要我?”

“你把我的弗比斯怎么样了?”“他死了。”教士说。

正好在这时候,副主教机械地抬起头,看到在广场的另一边阳台上,队长正站在百合花的身旁。副主教摇晃了一下,低低骂了一句,“那好!你死吧,”他咬牙切齿地说,“任何人也别想再得到你。”

于是,他把手放在埃及姑娘头上,用阴森森的声音说道:“现在去吧,罪恶的灵魂,愿上帝怜悯你!”这是人们通常用来结束这一凄惨仪式的可怕惯用语,这也是教士给刽子手的暗号。

所有民众都跪了下来。“主啊,请宽恕我。”站在大门尖拱下的神父们念道。“主啊,请宽恕我。”群众跟着念了一遍,嗡嗡声掠过他们头顶,好像是大海汹涌波涛的拍击声。

“阿门。”副主教说道。他转过身背朝着女囚,脑袋耷拉在胸前,双手合十,走进了教士们的行列。此时,圣母院的每道大门仍然开着,可以看见空无一人的教堂里,阴森森的,没有蜡烛,也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