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宫廷有一部分是被城廓的旧墙包围着的,城市墙上的许多塔楼早在这个时期就开始沦为废墟了。其中的一座被流浪汉改成了娱乐场所。
地下室就是小酒馆。要到下面去,得先经过一道矮门,门上有幅奇妙的涂鸦充当招牌,上面画着几枚新铸的钱币索尔和一只被杀死的小鸡,下面写着一句谐音双关语:欢迎死者的敲钟人。
这天晚上,流浪汉小酒馆比往常更加嘈杂。大家酒喝得更多,咒骂也更凶了。外面空地上,许多人三五成群地低声交谈,仿佛在密谋一个重大计划,这里那里,都有流浪汉蹲着,在街石上磨着十分凶恶的刀刃。
不管里面多么混乱,只看过第一眼,就可以在这群人中区分出三大堆人:其中一个打扮得十分奇怪,装饰着许多金光闪闪的铜片,那是埃及的波希米亚公爵——马西亚·恩加迪·斯皮卡利,这个无赖坐在桌子上,跷着二郎腿,伸出一只手指弹向空中,滔滔不绝地高声讲述他那黑白魔法的学问,周围的每个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另一堆嘈杂的人群围着我们的老朋友——勇敢的狄纳王。这个克洛潘·特鲁伊甫全身披挂,神情十分严肃,嗓音低沉,正在处理面前抢来的一大桶武器,人人从成堆的武器中随意自取,孩子们也自行武装;最后第三堆是听众,人数最多,吵得最凶,也最快活,把桌凳全都占满了。
还有二十来个次要的团伙。酒馆的墙上有许许多多巨大无比和奇形怪状的人影在晃动。至于声音,就像置身于一口震天响的大钟里面。在酒馆的深处、在这片喧嚣声中、在壁炉内侧的凳子上坐着一个哲学家,他双脚埋在炉灰里,眼睛盯着没有燃尽的柴火,聚精会神地正在沉思。此人就是皮埃尔·格兰古瓦。
“加油,赶紧,快武装好!一个钟头后就要出发!”克洛潘·特鲁伊甫向黑帮的人吩咐道。有个从头到脚全身武装的小伙子高喊着,他的声音盖过了全场的喧哗声。“绝了!真是绝了!今天是我头一次全身武装!流浪汉,我是流浪汉!朋友们,我是磨坊的约翰·弗罗洛!出身贵族,在我看来,假若上帝是禁卫骑兵,他也一定会当强盗的。弟兄们,我们就要去进行一次壮丽的远征了,我们都是英勇的战士。我们将围攻教堂,攻进大门,救出那个漂亮的姑娘,从法官的虎口中救出她来,把她从教士手中救出来;拆毁隐修院,把主教烧死在主教府内,我们顷刻间就能大功告成,连一个镇长喝一匙汤的工夫都不要。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我们要把圣母院一抢而空,我们要吊死卡齐莫多。朋友们,听我说,我心底里是流浪汉,灵魂中是黑帮,生来就是乞丐命。我曾经一度很有钱,财产都给我吃喝光了。我母亲本来要我当军官,父亲要我当副祭司,姑妈要我当审讯评议官,姑奶奶要我当穿短袍的司库,祖母要我当国王身边的红衣主教。我呀,却成了流浪汉。我把这事告诉父亲,他朝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告诉了母亲,老太太放声痛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就像壁炉上这根木柴似的。欢乐万岁!我是个真正的祸星!”
此时,嘈杂的人群哈哈大笑,鼓掌喝采。学子看到身边的喧闹声有增无减,随即唱起歌来。
酒馆另一头的流浪汉们继续武装,低声地交头接耳。
“这个可怜的艾丝美拉达!”一个吉卜赛人说道,“她是我们的姐妹……我们务必要把她从那里救出来。”“她真的一直呆在圣母院吗?”一个有着犹太面孔、卖假货的问。“当然,错不了!”“那好!伙伴们,”卖假货的叫道,“到圣母院去!在圣徒弗吕西翁和弗雷奥尔的小礼拜堂里有两座雕像,一座是圣让·巴蒂斯特,另一座是圣安东尼,两座全是黄金的。我很清楚,因为我是金银匠。”
这时有人给约翰端来晚饭,他往后一仰,大声嚷嚷道:“以圣弗尔特·德·吕克,就是民众称作圣高格吕的名义起誓,我真是太高兴了。我面前有一个傻瓜蛋,光溜溜的脸蛋活像个屁股蛋,正盯着我看。左边又有个笨蛋,牙齿长得把下巴也遮住了。伙伴们!你看上去像个卖蛋的商贩,你竟过来坐在我身旁!朋友,我可是贵族,商人和贵族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给我滚开……嗬啦嘿!你们这帮人,别打啦,如何?你这专啄呆鹅的巴蒂斯特,你的鼻子可真漂亮,竟拿它去跟那莽撞汉的大拳头硬拼!笨猪!并不是人人都有鼻子的……你可真神,啃耳朵的雅克琳娜!真遗憾啊,你没有头发。嗬啦!我叫约翰·弗罗洛,副主教是我哥哥。让他见鬼去吧!我跟你们说的全是实话,当了流浪汉,我心甘情愿地放弃了我哥哥许诺给我的天堂府邸的一半所有权,天堂的半边房子。我引用的是原话,我在蒂尔夏普街有一处田产,所有女人都爱上我,这是千真万确的,正如巴黎这座华丽都市的大行业是制革,正如圣埃洛瓦是一个出色的金银匠、鞣革匠、绶带制作匠、钱袋制作匠和苦力,正如圣洛朗是用蛋壳烧的火烧死的。伙伴们,我向你们发誓:假如我在此说谎,一年内不喝黄汤!”
话音刚落,他将盘子摔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唱起来:“我没有,我将以上帝的血起誓,没有信仰,没有法律,没有炉火,没有住宅,没有国王,没有上帝。”
这时,克洛潘·特鲁伊甫已经发完武器,向那个看上去正想入非非、脚踩在柴架上的格兰古瓦走去。“皮埃尔君,”狄纳王道,“你又在想什么鬼点子呢?”
格兰古瓦朝他转过身,忧郁地笑了笑:“我喜欢火,亲爱的大人。这倒不是因为火可以暖我们的脚或煮我们的汤这一平庸的道理,而是因为它能发出火花,每一个火花就是一个世界。”
“我要是能懂得你在说些什么,那我就得挨雷劈!”流浪汉说,“可你知道现在几点吗?”“不知道。”格兰古瓦应声道。克洛潘走近埃及公爵。
“马西亚伙计,现在时辰可不好,听说国王路易十一正在巴黎呢。”“那就更应该把我们的妹妹从他的魔掌中解救出来。”老吉卜赛人答道。“你真是男子汉,马西亚。”狄纳王说,“再说,我们会干得干脆利落。教堂里那班议事人员都是些兔崽子,而我们人多势众。大理院明天会派人来抓她,我可不愿让人把那漂亮的小妞绞死。”
刚把这话说完,克洛潘就走出了小酒馆。
格兰古瓦从沉思中醒过来,开始观察周围这狂热嘶叫的场面,低声咕噜道:“酒乱性,醉狂嚣。咳!我不喝酒真有道理。”这时,克洛潘走了回来,张开雷鸣般的大嗓门嚷道:“午夜12点啦!”这句话就像给正在休息的部队下令备鞍上马一般,所有的流浪汉、女人、男人、孩子,闻声成群结队地冲到小酒馆外面,武器和铁器的碰撞声响成一片。
月光早就暗淡下去了。
奇迹宫廷里一团漆黑,没有一丝亮光,但绝不是荒无人烟。如果仔细听,能分辨得出里面一群男女在低声说话,看得见他们的各种武器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克洛潘登上了一块大石头,大声喊道:“入列,黑帮!入列,埃及!入列,加利列!”黑暗中一阵骚乱,大队人马看起来在排成纵队。两分钟后狄纳王又提高嗓门说:“现在,悄悄穿过巴黎!口令是:‘小刀在闲荡’!到了圣母院才许点火把!出发!”
10分钟后,长长的一队黑衣人,悄然无声地穿过弯弯曲曲的大街小巷,从各个方向潜入菜市场巨大的街区,朝兑换所桥走下去,把巡逻队骑兵吓得四处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