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巴黎圣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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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毫无意义的守护(1)

这天夜里,卡齐莫多没有睡,他刚刚在教堂里巡视了最后一圈。就在他关上教堂各道大门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副主教脸上所流露出来的一丝不快,堂·克洛德看起来比平常更加心事重重。自从那天夜间在艾丝美拉达的小屋经历那场遭遇以后,他时常拿卡齐莫多出气,但不管怎样粗暴地对待他,甚至好几次动手揍他,丝毫也改变不了这忠心耿耿的敲钟人,凡是来自副主教的一切他都忍受了,没有一声责难,也没有半句怨言。

夜里,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也没有路灯照明。敲钟人任凭自已的独眼随意扫视这雾茫茫的天际,他一会儿看姑娘的小屋,一会儿望望巴黎,内心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

忽然他看见有一支纵队的前列从这条街涌出,只一转眼的功夫,一群人在广场上四处散开,当然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见黑压压的一群。他顿时害怕起来,突然想起有人要谋害埃及姑娘。他隐约地感到一场风暴迫在眉睫。在这危急关头,他自己想着主意,其推理又快又准,该不该叫醒埃及姑娘呢?该不该叫她逃跑呢?从哪里逃呢?街道被堵住,教堂陷于背水的绝境。没有渡船!没有出路!……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死守圣母院大门。这个主意一定,他便更加冷静地观察起敌军来了。教堂广场的人群似乎时时刻刻都在增多。只不过卡齐莫多推测,他们只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因为街上和广场四周人家的窗户仍然紧闭着。突然,一道亮光闪耀,转瞬之间,七八支点燃的火炬在众人头顶上晃动,在暗影中团团火焰摇曳不定。卡齐莫多这下子明明白白地看见教堂广场上宛如波浪起伏,一大群可怕的男男女女,全是衣衫褴褛,手执长镰、梭标、柴刀、槊,千百个尖头闪闪发光。这里那里,到处都高举着乌黑的钢叉,远望过去,他们一张张丑恶的脸上都仿佛长了角一般。他隐约记起这群乌合之众,认出了几个月前拥护他为狂人教皇的所有那些面孔。有个男人一手执火把,一手执砍刀,爬上一块界碑,好像在发表什么演说。与此同时,这支奇怪的大军进行了几次调动,仿佛在占领教堂周围的阵地。卡齐莫多捡起灯往下走,来到两座钟塔之间的平台上,就近进行观察,并琢磨着防御的办法。

克洛潘·特鲁伊甫已经部署手下的部队做好了战斗准备,他来到圣母院的大门前。他预料不会遭到任何抵抗,但作为谨慎的将领,他还是想保持队伍的秩序,以便一旦急需,随时可以抵抗巡逻队或220个弓弩手的突然袭击。于是他把部队排列成梯队,如此一来,从高处和远处看,您会说是埃克诺姆战役的罗马人三角阵、亚历山大大帝的猪头阵或居斯塔夫·阿道尔夫的著名楔形阵。这个三角形的底边正是广场的尽头,正好堵住教堂前庭街;一条斜边朝着主宫医院;另一条斜边对着牛市圣彼得街、克洛潘·特鲁伊甫和埃及公爵;我们的朋友约翰以及那些最胆大的乞丐已经站在这三角形的顶点了。

类似流浪汉们此刻试图攻打圣母院这样的举动,在中世纪的城市里,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今日所称的警察当时还没有出现。在人口众多的城市,尤其在各国京都,并不存在一个起控制作用的中央政权。封建制度把这些大市镇建造得离奇古怪。一个城市就是千百个领主政权的集合体,把城市分割成形形色色、大小不一的格子般的藩地。由此出现了千百个互相有矛盾冲突的治安机构,也就没有什么治安可言了。譬如,在巴黎,除了141个领主声称有权收贡税之外,还有25个自称拥有司法权和征收贡税的领主,其中大到拥有105条街的巴黎主教,小到拥有4条街的田园圣母院的院长。所有这些拥有司法权的封建领主,仅仅在名义上承认国王的君主权。这些领主人人都有权征收路捐,各自为政。对这座封建制度的大厦,路易十一恰是个不知疲倦的工匠,广泛着手加以拆除,继而黎希留为了王权的利益又进一步加以拆毁,最后米拉波才加以彻底完成,以便利于人民的利益。路易十一煞费苦心,试图撕破覆盖巴黎的这张封建领主网,曾采取激烈的措施,下了好几道谕旨,推行全面的治安。比如1465年,命令居民入夜之后要用蜡烛照亮窗户,并把狗关起来,违者处以绞刑;就在这一年,又下令晚上用铁链封锁街道,并禁止夜间携带匕首或攻击性武器上街。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所有这些市镇立法的尝试都行不通了,市民们听任夜风吹灭窗台上的蜡烛,听任他们的狗四处游荡;铁链只在戒严时才拉起来;禁止携带凶器也没有带来什么变化,只不过将割嘴街改名为割喉街,这倒是一个明显的进步。封建司法机构这一古老的脚手架依然屹立;典吏裁判权和领主裁判权庞大的堆积,在城市形成相互交叉,相互妨碍,相互纠缠,相互嵌套,相互遮掩的构架;巡逻队、巡逻分队、巡逻检查队如丛林密布,却毫无用处,明火执仗进行抢劫、掠夺和骚乱,依然横行无阻。在这种混乱之中,一部分流民在人口最稠密的街区抢劫宫殿、住宅、府邸,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件。在大多数情况下,邻居是不管这种事情的,除非抢劫殃及他们家里,他们对火枪声充耳不闻,关闭自家的百页窗,堵住自家的门户,听凭打劫自行了结,管它有没有巡逻队干预。第二天,巴黎人互相转告说:“昨天夜里,埃蒂安纳·巴贝特被抢劫了”、“克莱蒙元帅被捉走了”,等等。这样一来,不仅诸如司法宫、卢浮宫、巴士底宫、小塔宫这类王室的府邸,就是小波旁宫、桑斯公馆、昂古莱姆府邸等等领主住宅,围墙上都筑有雉堞,大门上都设有门垛子。教堂由于神圣,是幸免于难的,不过其中也有一些教堂是设防的,然而圣母院不在此列。

克洛潘的命令悄悄得到了执行,这帮流浪汉纪律之严明,真应得到表彰。当初步部署一完毕,这个名不虚传的丐帮首领就登上前庭广场的矮墙,面向圣母院,挥着火把,提高嗓门说道:

“告诉你,巴黎主教,我们的姐妹,因莫须有的行妖罪名而受到判决,躲进了你的教堂,你必须给予庇护;然而,大理院法庭要从你的教堂里把她重新逮捕,你居然同意,致使她明天就会在河滩广场被绞死,要是上帝和流浪汉不在那里的话。所以我们特来找你,如果你想拯救教堂的话,就把那姑娘还给我们。否则,我们要把姑娘抢走,并洗劫你的教堂。为了这件事,我在这里立旗为誓。愿上帝保佑你吧,巴黎主教!”

这些话带有某种隐沉、粗犷的威严口吻,可惜卡齐莫多听不见。一个流浪汉于是把手中的旗帜献给克洛潘,克洛潘立即庄严地将它插在两块铺路的石板中间。插好旗帜,狄纳王转身环视他的军队。这一群人凶神恶煞,个个目光炯炯,几乎和长矛一样光芒四射。他停顿了片刻,随后大声嚷道:“前进,孩子们!干吧,好汉们!”

30个壮汉,膀大臂粗,一脸锁匠的长相,应声出列,肩扛铁钳、撬杠和大锤。只见他们奔向教堂的正门,爬上石阶,随即在尖形穹窿下蹲下来。用铁钳和杠子撬那道大门。一群流浪汉也跟着过去,有的观望,有的帮忙。大门前11级台阶上挤得水泄不通。但是,大门巍然不动。

正在这时,他们身后突然发出一声可怕的巨响。他们回头一看,原来是一根巨大的屋梁从空中坠下,砸死了教堂台阶上十来个流浪汉,并在地面石板上滚跳着,发出炮弹般的轰响,还把乞丐群中一些人的腿压断了。叫花子们惊恐万状,呼天抢地,四处逃散。转瞬间,前庭围墙之内空无一人。撬锁的硬汉们虽然有大门的拱护,还是放弃大门逃走了,克洛潘本人也立刻退到离教堂很远的地方。

“我差一点送了命!”约翰大声说道。这根大梁落在这帮强盗的身上所引起的惊恐,现在真是难以言表。他们直愣愣地傻站在那里,目光定定地望着天空,足有好几分钟之久。他们都无法解释这根巨梁坠落的缘由。

狄纳王惊魂初定,终于找到一种解释,听起来倒十分有道理:“难道是议事司铎们在抵抗不成?那就放手洗劫吧!洗劫!”“洗劫!洗劫!”嘈杂的人群发出愤怒的欢呼声。弓弩、火炮随即全部同时向教堂正面发射。这阵爆炸声,把邻近住宅的居民都惊醒过来了。

“洗劫!”黑帮一再喊道,可是谁也不敢靠近。他们望望教堂,望望木梁,木梁一动不动。建筑物看起来依然十分宁静,没有一个人影,却有什么东西使流浪汉们手脚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