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认出了凶狠的隐修女,吓得直喘气,竭力挣扎,扭动身子,痛苦和绝望地蹦了几蹦。可是,隐修女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死死抓住她,隐修女那瘦削、肮脏的手指甲深深掐进她的肉里,并在周围合拢起来。这不单单是一条铁链,而是从墙上伸出来的有生命、有智慧的一只大钳。姑娘精疲力尽,瘫靠在墙上,这时,死亡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听到了隐修女悲惨的笑声,低声对她说道:“你就要被绞死啦!”
她有气无力地转向窗洞口,看到麻衣女恶狠狠的面孔,说道:“我对你怎么了?”
隐修女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愤怒和嘲弄的腔调嘟哝起来:“埃及婆娘!”
不幸的艾丝美拉达又耷拉下了脑袋,知道正在和自己打交道的并非是一个人。
忽然,隐修女大嚷起来,好像过了很久埃及少女的问话才传到了她的大脑里似的:“你对我怎么了?你说你对我怎么了,你这埃及婆娘!那你好好听着啊。我曾有过一个孩子,我!你明白吗?我曾有过一个孩子!老实跟你说,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我的宝贝阿妮丝。”她魂不附体,在黑暗中吻着什么东西,接着说:“你可知道,有人偷走了我的孩子,吃掉了我的孩子,这些都是你干的。”
姑娘如同那只小羊羔一样应道:“哎呀!可能那时我还没出生呢!”“不对!”隐修女又说道,“你准出生了,你是其中的一个。我的孩子如果还活着,也差不多你这么大了!我在这里已经15个年头了,我受了15年的苦,祈祷了15年,15年来不断地把头往墙上撞……我告诉你,是那些埃及婆娘把她偷走的,你听明白了吗?是她们用锋利的牙齿把她吃掉的……埃及婆娘们,你们吃掉了我的孩子!现在就来看看你们孩子的下场吧。”
于是,她哈哈大笑起来,或者说是咬牙切齿。天刚开始破晓,绞刑架在广场上越发清晰了。另一边,可怜的女囚好像听到骑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她头发蓬乱,跪下双膝,合掌叫道:“太太,求你可怜可怜我吧。他们马上就要来了,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您的事,难道您愿意看见我惨死在您眼皮底下吗?您心肠好,我深信不疑。这儿太可怕了,您放我逃走吧。行行好!我不愿意就这样死去!”
“还我的孩子!”隐修女说。“行行好!行行好!”
“还我的孩子!”“放开我,看在上帝的分上!”“还我的孩子!”
少女精疲力尽,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下子瘫倒在地,就像一个垂死的人那样。她结结巴巴地说:“您在找您的孩子,而我还在找我的父母。”
“还我的小阿妮丝!”古杜尔继续说道,“你不知道她在哪儿?那你就去死吧!我来告诉你,我当过妓女,有过一个孩子,人家把我的孩子抢走了。那是埃及女人干的,你现在清楚了吗?你得去死,当你的埃及母亲来找你回去时,我就告诉她:‘你这个母亲,就看那个绞刑架吧。要不你就还我的孩子……你知道我的小女儿在哪儿吗?来,我指给你看。’这是她的小鞋,她唯一留下来的东西。你知道同样的一只在哪儿,要是你知道,就请你告诉我,哪怕是在世界的另一头,我也会爬着去找的。”
她这样说着,用伸在窗洞外面的另一只手臂指着小绣鞋给埃及姑娘看。
此时,天已经渐渐地亮了,可以清楚的看到小鞋的形状和颜色。
“把小鞋给我看看。”埃及姑娘颤抖着说,“上帝啊!”同时,她用空着的一只手,连忙打开戴在脖子上那只装饰着绿玻璃片的小袋子。
“去!”古杜尔呐呐着,“掏你那什么魔鬼护身符……!”突然,她停住了说话,浑身颤抖,用一种发自肺腑的声音,大叫一声:“我的女儿!”原来埃及姑娘从小袋里掏出一只一模一样的小鞋。这小鞋上缝着一张羊皮纸,上面书写着谶语:
当同样的一只小鞋重新找到。
母亲就会伸出双臂将你拥抱。
在疾如闪电的一刹间,隐修女已将两只鞋作了对比,读了羊皮纸上的文字,立即欢天喜地,把容光焕发的脸孔贴在窗洞口铁栅上,放声叫道:“我的孩子呀!”
“妈妈!”埃及姑娘回答道。
墙和铁栅横在她们两人之间。“啊!这墙!”隐修女叫道,“看得见却不能拥抱她!你的手!你的手呢!”
少女把手伸进窗洞里面去,隐修女扑向这只手,将嘴唇贴在上面,沉浸于这亲吻中,不再有别的生命迹象,唯有哭泣使她的背部不时起伏。她在阴暗中静静地泪如泉涌,可怜的母亲,15年来心中的辛酸苦楚,这时汹涌澎湃起来,全倾泻在这只可爱的手上。
忽然,她直起身来,用双手狠命摇撼小屋窗洞上的铁栅,比母狮子还凶猛,可铁栅纹丝不动。于是,她转身找来一块平日当枕头的大石板,用尽浑身的力气,向铁栅砸去,只见火花四溅,一根铁条被砸断了,又砸了一下,拦住窗洞口的那个十字铁栅完全掉了下来。此时,她用手把铁栅生锈的残段短截,全都通通拔掉。有时候,一个女人的双手也具有超人的力量!不到一分钟的工夫,通道便打通了,她拦腰抱住了女儿,把她拖到小室里来,喃喃说道,“来!让我把你从深渊里救出来!”
等她女儿进了小室,她轻轻地把她放在地上,随后又把她抱起来,仿佛这始终是她的小阿妮丝,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在狭小的小屋里走来走去,又是叫,又是唱。忽而放声大笑,忽而泪流满面,所有的这一切都交织在一起了。
“我的孩子啊!”她说道,“我终于找到女儿了!就在这里,仁慈的上帝把她还给我了。我仁慈的上帝呀,您让我等了15年,就为了还给我这样一个美人。埃及女人并没有把她吃掉!我的小宝贝!那些好心的埃及女人!我喜欢埃及女人……怪不得你每次从这里经过,我的心就怦怦直跳,但是我把这错当成了仇恨!亲爱的阿妮丝,宽恕我吧!我是爱你的……你脖子上的小黑痣还在吗?让我看一看。是的,它还在。你真漂亮!别的母亲有孩子,我才不在乎呢,现在我压根儿不把她们放在眼里。让她们过来看就是了,这是我的孩子。我哭了15年,我的美貌、姿色全都离开了我,全到她身上去了。”
她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荒唐的话,她弄乱了可怜少女身上的衣服,用手抚摸她那丝一般的秀发,还吻她的脚丫,这一切都使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醉神迷。少女任她爱抚,悄悄地、不停地喊道:“妈妈!”
隐修女答道:“我会好好疼爱你的。我们将从这里逃出去,我们会很幸福的。我在我们的家乡兰斯继承了一点遗产。我们有一块田地,一座房子。上帝呀上帝!有谁会相信呢?我找到了我的女儿!”
“噢!母亲!”少女兴奋不已,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埃及女人早对我说过了,她们当中有个心地善良的埃及女人,一直如同奶妈一样照料我,去年去世了,是她把这个袋子挂在我脖子上。她常对我说:‘小宝贝,把这个精巧的东西保存好。凭它,你将来有一天会找到你的生母。这无异于把你的母亲随身带在脖子上。’她真是未卜先知!”
麻衣女又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等我们回到故乡,就把这双小鞋拿去教堂给圣婴穿。这一切我们都得感谢仁慈的圣母,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孩子!”她又是大笑,又是拍手:“我们就要过上幸福日子啦!”
就在这时候,小屋里回响着兵器的撞击声和奔驰的马蹄声,这马蹄声似乎是从圣母院桥传来的,越来越近了。埃及少女惊恐不安,一头扑进麻衣女的怀抱里。
“救救我!救救我!母亲!他们来了!”隐修女霎时脸色霎白。“噢,天啊!我都忘了!那你干了什么呢?他们追捕你!”
“我不知道。”不幸的孩子应道,“可是我已经被判处了死刑。”“死刑!”古杜尔仿佛遭到雷劈,打了个趔趄。然后,目光定定地盯着女儿,缓慢地又说:“死刑!”“是的,母亲。”少女魂不守舍,应道,“他们要杀死我,那个绞刑架就是为我准备的!救救我吧!”隐修女半晌一动不动,好像变成了一块石头。然后她摇了摇头,并且纵声大笑,又恢复了她原先那种让人害怕的狂笑声。只听见她说:“不!你所说的只是一场梦。我失去她长达15年之久,然后找到了她,但只有短短的一分钟!现在在我这个当母亲的眼皮底下,他们要把她从我身边抢走!这种事是绝对不允许的。”
此时,马队好像停了下来,只听见远处有个人说:“从这边走,特里斯丹大人!教士说的,到老鼠洞就可以找到她。”马蹄声又响了起来。
隐修女一下子站起来,悲痛欲绝,大声喊叫:“快逃!我的孩子!他们是要你的命!快逃跑!”
她将脑袋探出窗洞口,但很快又缩了回来。
“留下!”她低声说道,语气简短而又阴郁,痉挛地抓住半死不活的埃及姑娘的手,“留下!别出声!处处都是兵,你出不去,天已经大亮了。”
她又说道:“他们过来了,我去跟他们说说,你躲在这个角落里,他们不会看见你的。我就跟他们说你逃掉了,是我把你放了!”
她本来一直抱着女儿,此时把她放在石屋的一个角落里,在外面是看不见的。小心翼翼地把女儿安顿好,她放心多了。天才亮,老鼠洞里还有许多地方仍然是阴影重重。
正在这时,教士那恶魔似的声音在小室近旁喊:“这边走,弗比斯·德·夏托佩尔队长!”
听到这个名字,这个声音,蜷缩在角落里的艾丝美拉达不由得动了一下。“别动!”古杜尔说道。
话音一落,就听见刀剑声、人声、马蹄声一片嘈杂,在小屋周围停住了。母亲一下子立起身来,跑到窗洞前,她看到一大群全副武装的人,指挥他们的人刚一下马,就朝河滩走了过来。“老太婆,”这个人说道,凶相毕露:“我们正在搜捕一个女巫,要把她绞死。听说,她在你这里。”
可怜的母亲竭尽所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答道:“您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对方又说:“那魂不守舍的副主教在哪里?他胡说些什么?”“大人,”一个兵卒说,“他不见了。”“疯老婆子,”指挥官接着说,“别骗我,有人把一个女巫交给你看管。你把她怎么了?”隐修女不好全盘否认,免得引起怀疑,就用一种真诚但又生硬的口吻应道:“要是您说的是刚才有人硬塞给我的那高个儿姑娘,我可以告诉您,她咬了我,我只好放开手。就是如此,别再打扰我。”指挥官大失所望,做了一个鬼脸。“休想骗我,老妖怪!”他继续说道,“我叫隐修士特里斯丹,我是国王的老朋友,隐修士特里斯丹,你明白吗?”他看着周围的河滩广场,又添上一句:“在这里,这可是一个掷地有声的名字。”“即使你是隐修士撒旦,”古杜尔又萌发了希望,答道,“我也没有别的话跟你说,我不怕你。”
这话着实气坏了特里斯丹,两人就此争论不休。
最后巡检大人说道:“你是不是想要尝尝拷问架的滋味!我真不明白这个疯婆子想干什么。”
此时,有个满头花白的巡逻队老捕快从队伍中站出来,对巡检大人禀告:“大人,她确实疯了!假如说她让埃及女人溜走了,那不能埋怨她,因为她最讨厌埃及女人。我干巡逻这行当已经15年了,每天晚上都能听见她对流浪女人破口大骂。要是我没有记错,我们追捕的是带着小山羊跳舞的那个流浪女,也正是她最痛恨的那个。”
古杜尔振作一下精神,道:“我最恨的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