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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母女重逢(3)

巡逻队众口一词地向巡检大人作证,证实老捕快所说的话是真实的。隐修士特里斯丹见在隐修女口里掏不出什么东西来,已不再抱什么希望,于是转过身慢慢向坐骑走去,只听见他咕噜道:“好吧,出发!继续搜寻!不把埃及女人抓住并吊死,我绝对不睡觉!”

但是,他又犹豫了一会儿才上马。他满脸狐疑的表情,向广场四周东张西望。这一切古杜尔全看在眼里,真是生死攸关,心扑通扑通直跳。自从那队人马来了以后,她一直不敢看女儿一眼,这时才看了她一下,低声地说道:“得救了!”可怜的孩子一直呆在角落里,连大气也不敢出,动也不敢动,脑海里想着一个念头:死神就站在她面前。现在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觉得脚踏实地了。正在这时,她听到有个声音向巡检说:

“巡检大人,绞死女巫,不是我这队伍的事!乱民已经完蛋了,想必您会认为我还是回到我的队伍去为好,免得他们没有队长,什么都乱了套。”这声音,正是弗比斯的声音。埃及少女一听,思绪翻腾,难以言表。这么说,他就在这儿!她的心上人,她的靠山,她的保护人,她的庇护所,她的弗比斯!她一跃而起,母亲还没有来得及阻拦,她已经冲到窗洞口,大声叫道:“弗比斯!救救我,我的弗比斯!”

弗比斯已不在那儿,可是特里斯丹还没有走开。隐修女大吼一声,扑向女儿,一把掐住女儿的脖子,拼命把她往后拉。但为时已晚,特里斯丹早就看见了。

他张口大笑,整张脸孔活像呲牙咧嘴的恶狼,“哈哈!一只捕鼠器逮着两只耗子呀!”“不出我所料。”那兵卒道。特里斯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你真是一只好猫!”又加上一句:“来呀!亨利埃·库赞在哪儿?”

只见一个人应声出列,衣着和神色都不像是队伍中的人。他只穿着一件半灰半褐的衣服,平直的头发,皮革的袖子,粗大的手上拿着一捆绳索。这人老与特里斯丹形影不离,特里斯丹总与路易十一形影不离。“朋友,”隐修士特里斯丹说道,“我猜想,我们搜寻的那个女巫就在这个地方。你去替我把这东西吊死,你带梯子来了没有?”“柱子阁的棚子里有一架。”这人应道,继续指着石柱绞刑架问道:

“我们就在那里办事吗?”“是的。”

“嘿嘿!”那人接着说,并放声大笑,笑声比巡检还要凶蛮,“那我们就不必走许多路了。”

“快!你过后再笑吧!”特里斯丹说道。

自从特里斯丹发现少女之后,隐修女原先满怀的希望破灭了,一直沉默不语。她将半死不活的埃及少女扔回洞穴里的角落,随即返身又到窗洞口一站,两只手就如兽爪似的撑在窗台角上。她就以这样的姿势,凛然地环顾面前的所有兵卒,目光又如以前那样凶蛮和狂乱。看见亨利埃·库赞走近小屋,她立刻怒目圆睁,面目狰狞,把他吓得直往后退。

“大人,要抓哪个?”他回到巡检面前问。“年轻的。”“好极了,这老婆子好像不大好对付。”“可怜的带山羊跳舞的小姑娘!”巡逻队老捕快说道。

亨利埃·库赞重新挨近窗洞口。母亲横眉怒目,把他吓得低下眼睛,畏畏缩缩地说:“夫人……”

她随即打断他的话语,声音低沉而愤怒:“你要什么?”“不是要您,而是另外一个。”他回答道。“什么另一个?”

“是年轻的那个!”

她摇着头喊道:“没有人!没有人!”“有人!”刽子手接着说,“这您很清楚。让我去抓那个年轻的。我不想与您过不去!把那个人交给我,夫人。巡检大人命令我这样做的。”

她如同疯癫似的,反复说着:“没有人!”

“老婆子,赶快把那个女子乖乖交给我们!”巡检声色俱厉地说。她望着他,好像听不懂似的。

特里斯丹又说:“圣上有旨,要绞死这个女巫,你为何要阻拦?”可怜的女人一听,又如往常那样狂笑了起来。“我为何?她是我的女儿!”她说出这个字的声调,真是掷地有声,连亨利埃·库赞听了也不由自主打个寒噤。

“我感到很遗憾,可这是国王的旨意。”特里斯丹接着说。

她笑得更厉害了,喊道:“你的国王,跟我何干!实话告诉你,她是我的女儿!”

“凿墙!”特里斯丹下令。

要凿一个够大的墙洞,只要把窗洞下面的一块基石挖掉就可以了。母亲听见鹤嘴镐和撬杠在挖她那堡垒的墙脚,不由得怒吼一声,让人心惊胆颤,随即在洞里急得团团直转,她两眼炯炯发光,那些兵卒个个心底里冷似寒冰。

忽然,她抓起那块石板,大笑一声,双手托起,向挖墙的那些人狠狠掷去。但因为双手发抖掷歪了,一个也没砸到,石板骨碌碌地直滚到特里斯丹的马脚下才停住。她气得咬牙切齿。

隐修女来到女儿身旁坐了下来,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可怜的孩子目光呆滞,一再喃喃地念着:“弗比斯!弗比斯!”拆墙似乎进展很快,突然,隐修女看见那块石头已经松动了,又听见特里斯丹给挖墙的人打气鼓劲的声音,“使劲撬那块石头,它已经松动了。”这是母亲的最后屏障,她扑了上去,使劲想顶住,用指甲紧抓那块石头,但是那么巨大的一块石头,又有6条壮汉子拼命撬着,她哪能抓得住,一脱手,只见它渐渐滑落到地上。

一见入口已打通,母亲干脆横倒在洞口前,用身体去堵塞缺口,双臂扭曲,头在石板上撞得直响,嗓门由于精疲力竭而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叫道:“救命呀!”

“现在,去抓那女子!”特里斯丹说,他始终无动于衷。母亲瞪着兵卒,样子叫人望而生畏,他们宁愿后退,也不愿往前一步。“怎么啦?”特里斯丹叫道,“亨利埃·库赞,你上!”没有一个人敢往前一步。

特里斯丹又说:“洞口足够大了,3个人一起进去,赶快了结,谁先退后,我就把他砍成两段!”

巡检和母亲都是如此地咄咄逼人,兵卒们夹在中间,一时不知道怎么办,终于横下心来,向老鼠洞进发。

隐修女见此情景,突然跪了起来,拨开垂在脸上的头发,两只擦伤的瘦手一下子又垂落在大腿上。泪水夺眶而出,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面颊的皱纹扑簌簌往下直流。她张口了:“各位大人!请听我一句!这件事我一定要向你们倾诉不可。这是我的女儿,是我从前丢失的亲骨肉!你们对我是很熟悉的。以前,因为我生活放荡,孩子们常向我扔石头,那时候捕快先生们一向对我都是很好的。你们明白吗?当你们知道真相以后,会把孩子留给我的!我是一个非常可怜的卖笑女子,是吉卜赛女人把我的孩子偷走的,唯独留下了她的一只小鞋子,我把这只小鞋一直保存了15年。你们看,就是这只鞋。在兰斯!花喜儿!苦难街!这些你们可能全知道,那就是我。那时候,你们还很年轻,正是美好的年龄,那段日子你们一定过得很轻松、很愉快。你们会可怜我的,是不是,各位大人?吉卜赛女人偷走了我的女儿,把她藏了整整15个春秋。过去我一直以为她死了。就在这个地洞里,我度过了15个年头。冬天连个取暖的火都没有,真的很艰难呀!昨天晚上,上苍把我的女儿还给我啦。这真是仁慈的上帝显示出的奇迹啊!我的女儿没有死!你们不会把她抓走的,我对此深信不疑。如果说要被抓走的是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可是她,只是一个16岁的孩子啊!她来日方长,让她见见天日吧!她有什么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吗?丝毫也没有,我也没有。我只有她这点血脉了,我已经老了,她能回到我的身边,这是圣母恩赐给我的福分,你们要是能设身处地地替我想一想就好啦。再说,你们都是大好人!她是我的心头肉呀!巡检大老爷,我宁可我的心脏被捅上一个大窟窿,也不愿看见她的手指头擦破一点皮!看您的样子就知道您是个和善的大老爷!我对您说的这一切,都是事实,难道还会有假吗?您也有母亲,大人!您是长官,就求您把我的孩子留给我吧!您看,我跪着求您,就像祈求耶稣基督那样!我并不向任何人乞求什么,我是兰斯人,各位老爷,我有一小块田地,是我舅舅马伊埃特·勃拉东留给我的。我并不是叫花子,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我的孩子。”

“我要留住我的孩子!仁慈的上帝是万物之主,他不会无缘无故就把孩子还给我的。国王就是杀了我的女儿,也不会给他增添很多乐趣啊!况且国王是仁慈的!这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女儿,是我的!而不是国王的!也不是您的!我愿意离开!我们愿意离开!说到底,无非是两个过路的女子,一个是女儿,一个是母亲,让她俩过去不就得了!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我们是兰斯人啊!你们都是好人,捕快老爷们!我喜欢你们大家,请别抓走我的爱女,那是绝对不行的!难道这样真的不行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的手势,她的声调,她吞泣饮泪的倾诉,合掌绞扭的动作,无不让人伤心的微笑,泪水盈眶的目光,辛酸的叹息,撕心裂肺的惨叫,痛苦的呻吟,颠三倒四和语无伦次的诉说,所有的这一切,我们不想细述了。她不再作声了,隐修士特里斯丹紧蹙眉头,那却是为了掩饰他虎视眈眈的眼睛中一直打转的一颗泪珠。但是他克制住了这种同情心,口气生硬地说了一句:“这是国王的旨意。”

接着,他俯身靠近了亨利埃·库赞的耳边,悄悄说道:“赶快结束!”

这个刽子手和捕快们闯进了小屋。母亲没有作任何的抵抗,只是向女儿爬了过去,奋不顾身扑上去。埃及少女看见兵卒走过来,死亡的恐惧使她振作起来,高声喊道:“妈妈!他们来了!快保护我呀!”其声调的悲怆难以形容。“来了!我的心肝宝贝!妈来保护你!”母亲应道,母女俩就这样躺在地上,母亲伏在女儿的身上,此情此景,实在是催人泪下。

亨利埃·库赞把手伸到了少女漂亮的肩膀下面,把她拦腰抱住。她一感觉到这只手,立即“呃”了一声,便晕死过去。他要把她抱走,拼命地想把母亲拉开,可是,母亲抱得那样死,要分开她是不可能的。亨利埃·库赞只得把少女拖出了洞穴,顺带着把在少女身后的母亲也拖了出来。

此时,太阳冉冉升起,广场上已聚集了一大群人,周围的窗户前没有一个人。只是远远可以望见圣母院钟楼顶上,有两个身穿黑衣的人影,在晨曦的映照下好像在向这边张望。

亨利埃·库赞拖着母女俩,来到绞刑架脚下停了下来,他把绞索套在少女那令人爱慕的脖颈上。不幸的孩子一接触到那可怕的麻绳,抬起眼睛,看见头顶上方石头绞架伸着那好似瘦骨嶙峋的臂膀,不禁摇晃了一下身子,迸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不!我不!”母亲一直把头埋在女儿的衣服里,一声不响,只看见她浑身直打哆嗦,只听见她拼命吻她的孩子。刽子手趁机迅速松开母亲的双臂。也许由于筋疲力尽,或许由于心如死灰,她任凭刽子手摆布。然后,刽子手把少女扛在肩上,身子优美地折成两截。紧接着,刽子手踏上梯子,往上攀登。

就在此时,蹲在石板地上的母亲一下子瞪大眼睛,不喊也不叫,神色骇人。忽然一跃而起,如同猛兽扑食般,向刽子手猛冲过去,狠狠咬住了他的一只手,真是快如闪电,刽子手痛得哇哇直叫。人们跑上前去,好不容易才把他那只血淋淋的手从母亲的牙齿中间拔了出来。她一直不说话,人们狠狠地推开她,只见她的脑袋耷拉下去,重重地砸在石板地上,再把她拉起,她又倒下了。

原来她已经死了。

刽子手自始自终没有放下那个姑娘,随后又攀着梯子继续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