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巴黎圣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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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逝去的白衣少女

卡齐莫多发现屋里空无一人,埃及姑娘不见了,就在他的保护下被人劫走了。他气得用双手直扯头发,惊慌痛苦地直跺脚。接着,他疯狂地在教堂上下奔跑,到处寻找他的埃及姑娘,石板地上全都是他散落的红发。此刻,御前弓箭手们正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了圣母院,也在搜寻着埃及姑娘的下落。卡齐莫多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他们恶毒的用心,还以为流浪汉是埃及姑娘的敌人呢。他亲自给隐修士特里斯丹带路,到一切可能藏身的地方去寻找,给他打开一个又一个的秘门,打开祭坛的地板夹层和圣器室的暗室。如果不幸的姑娘还在教堂里,他一定会把她交出去的。特里斯丹是不会轻易罢休的,此时也由于一无所获、疲惫不堪而泄气了,于是卡齐莫多一个人继续寻找。他把教堂找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他认定她已经不在教堂里,有人把她从他手里抢走了。他很失落,脑袋低垂,没有声音,没有眼泪,几乎连呼吸也没有了。弓箭手们离开了教堂,到老城追捕女巫去了。卡齐莫多又向小屋走去,埃及姑娘在他的保护下在那里睡了好几个星期。他想象,也许她已经回来了,说不定有个善良的守护神把她送回来了,他不敢再向前迈进一步,生怕自己的幻想破灭了。他暗自想着:“她也许睡得正香,也许正在祈祷,还是别去打扰她吧。”

最后,他鼓起了勇气,踮起脚尖向前走,望了望,走了进去,小屋始终是空的。他随即摇摇头,呆若木鸡。没有叹息,没有言语,忽然急速一冲,拿头朝墙壁猛撞,一下子晕倒在石板地上了。他苏醒过来,旋即扑倒在床铺上打滚,狂热地吻着姑娘睡过、余温尚存的地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接着,他再次跌倒在地,精疲力尽。他屈膝爬出室外,一副惊慌失色的样子,在房门对面蜷缩着。他思考着有谁能出人不意地劫走埃及姑娘,这才想起副主教来。只有堂·克洛德一个人有一把通往小屋楼梯门的钥匙。还想起副主教曾两次在夜里企图要对埃及姑娘胡作非为,头一回是卡齐莫多自己帮了他的忙,第二回是他加以制止。他还联想到其他许多细节来,刹那间疑团顿消,他确信是副主教抢走了埃及姑娘。但是,他对这位教士是那样的毕恭毕敬,感恩戴德,这种情感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他想着此事必定是副主教干的,如果换作是别人干的,他准会感到与之有不共戴天的仇恨,现在却是克洛德·弗罗洛,可怜的聋子内心里的这种愤恨化成了不断增长的痛苦。

当他的思想集中在教士身上时,忽然看见圣母院顶层,有个人影在后殿外栏杆的拐角处走动。他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副主教克洛德的脚步,庄重而缓慢,他走着,眼睛并不朝前面看。他向北边钟楼走去,脸孔却转向另一边,教士就这样从卡齐莫多头顶上面经过而没有看见他。

这幽灵忽然出现,惊呆了聋子。聋子看见他钻进北面钟楼的门道里,从这座钟楼上是可以看得见河滩广场的。卡齐莫多站起身来,跟踪副主教去了。他满腹怒火,也满怀畏惧。副主教和埃及姑娘在他内心里水火不相容,正在相互撞击。他来到了钟楼顶上,小心翼翼地察看了教士在哪里,才从楼梯的阴影里出来,走到平台上。教士背朝着他,伏在栏杆上,全神贯注地向外城眺望。卡齐莫多轻手轻脚地从他身后走过去,想看看他这样聚精会神在张望什么。教士是那样专注,连聋子从他身边走过去都没有听见。

这时的巴黎,从圣母院的钟楼顶上眺望,景色真是绚丽迷人。卡齐莫多在两座钟楼中间点燃的柴堆早已经熄灭,特里斯丹也派人清扫过广场,将死尸扔进了塞纳河。像路易十一这样的国王,总是很注意在大屠杀之后,迅速地把现场清洗干净。然而,教士只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某一点,别的都视而不见了。

卡齐莫多心急如焚,想要问他把埃及姑娘弄到哪里去了,但副主教此刻似乎已经魂飞天外,即便天崩地裂,也感觉不到。他两眼始终紧盯着某个地方,呆立不动。但这种沉默却有着某种使人生畏的东西,就是粗蛮的敲钟人见了也不敢贸然造次。不过,还有另外一种打听的方式,那就是顺着副主教的视线,看他在看什么。聋子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了河滩广场上。就这样,卡齐莫多知道教士在关注什么了。在那常备的绞刑架旁边已经竖起了梯子,广场上聚集了一些民众,还有许多士兵。有个汉子在地上拖着一个白色的东西,这东西的后面又拽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这个汉子走到绞刑架前停了下来,一大堆兵卒挡住了他的视线,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卡齐莫多看得不是很清楚。

这时候,那个汉子开始爬上梯子,这下子卡齐莫多看得一清二楚了。那个汉子肩上扛着一个女子,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这个少女的脖子上套着一个绳结。卡齐莫多终于辨认出来了:就是她!

那个汉子就这样爬到了梯子的顶端,站在上面调整了一下绳结。在这边,教士为了看得更清晰,爬上栏杆跪了下来。忽然,那个汉子用脚后跟猛地踹开梯子,半晌连气都透不过来的卡齐莫多,顿时看见那不幸的少女吊在绞索的一端,离地几乎有一丈两尺高,左右摇动,而那个汉子蹲坐着,把两脚踩在她的肩膀上。绞索转了几转,卡齐莫多看见埃及姑娘全身可怕地抽搐了几下。而教士呢,伸长着脖子,眼睛圆睁,凝视着刽子手和少女。就在这毛骨悚然的一瞬间,教士脸色铁青,猝然迸发出一声魔鬼般的狞笑,卡齐莫多听不见笑声,但却看出来了。这个敲钟人在副主教背后后退了几步,忽然间,疯狂地向他猛扑过去,用两只巨掌向教士的后背狠命一推,一下子把魔鬼般的堂·克洛德推下了他正欠身俯视的万丈深渊。教士大喊一声“该死”,就掉了下去。他原来所站的地方下边那道檐槽,正好把他挡了一下,他赶紧伸出双手,拼命抓住。正当他开口要叫第二声时,猝然看见头顶上方,正探着卡齐莫多那张可憎的复仇面孔。于是他不再叫喊了。

他下面就是深渊,而且底下是石板路面。在这可怕的处境中,副主教没有呻吟一声,只是使出前所未有的力气,攀住檐槽扭动着身子,拼命想再爬上去。

这会儿,副主教的指甲在石头上抠得鲜血直淌,秃脑门上大汗淋漓,膝盖在墙上磨得皮开肉绽,他听见挂在檐槽上的道袍随着自己的每一次摆动撕裂声便响一次。更加倒霉的是,这道檐槽的末端是一根铅管,在他身体的重压下逐渐弯了下去。这可怜虫心想,等到道袍撕碎,等到双手疲软,等到铅管弯曲,他必定坠落下去,想到这里,便心惊胆战。这两个人都默不作声,是有点叫人毛骨悚然。副主教就在卡齐莫多身下若干尺处,如此可怕地垂死挣扎着,卡齐莫多则紧望着河滩广场,默默地泪流成河。

副主教看到自己每晃动一次,他唯一仅存的脆弱支撑点便摇晃得更加厉害,就打定主意不再动弹了。渐渐地,他支持不住了,感到双臂越来越酸软无力,身体越发沉重,他往下一看,真是触目惊心,他的周围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教堂广场上聚集着一些看热闹的人,三五成群,平心静气地尽力猜想,这如此别出心裁寻开心的疯子到底是谁。他们说话的声音一直传到他耳边,清晰而尖细,只听见他们说:“他不摔得粉身碎骨才怪呢!”

卡齐莫多一直在不停地哭泣。

终于,副主教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徒劳。但他还是用尽余力,做最后一次挣扎。他把身子一挺,双膝猛力推墙,双手抠住石头的一道缝隙,总算向上攀援了一尺左右。可是,经过这一猛烈的挣扎,使得他赖以支撑的铅管一下子弯垂下去,道袍也一下子裂开了。于是他感到身下失去了依托,什么也没有了,不幸的人便把眼睛一闭,手松开檐槽,一下子掉了下去。

卡齐莫多看着他朝下坠落。

从这么高的地方跌下去,是难以垂直往下坠的。副主教先是头朝下,双臂伸开,然后旋转了几下。风把他吹到一座房子的屋顶,不幸的人骨头撞断了,但是仍没有死。敲钟人看见他还想拼命用手抠住山墙,但山墙的剖面太陡峭,再说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见他像块脱落的瓦片,急速地从屋顶上滑落下去,摔在石板地面上弹了一下,就在那儿,再也不动了。

卡齐莫多再抬眼望着埃及姑娘,只见她的身子远远悬吊在绞刑架上,在白衣袍的下面,微微颤抖。紧接着,他又垂头俯视副主教,只见他横尸在钟楼下面,已不成人形。此时,他泣不成声,凹陷的胸脯鼓起,喊道:

“天啊!这就是我所深深爱过的一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