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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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决心走下去

我在肯特大路上的一排房子前停了下来,坐在那儿的门前台阶上,由于我先前的努力已使我筋疲力尽,我几乎连为我那已失去的箱子和半几尼而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时,天色已黑,我坐在那儿休息时,听到钟敲响了10下。好在那是个夏夜,天气也很好。我就站起来又往前走。尽管意志消沉,我也没有回头的念头。

当我终于来到多佛附近那荒凉又宽阔的荒原时,我又陷入沮丧中。那天上午就这么在打听、探访中过去了,我坐在市场附近的街角一家空店铺的台阶上,一个赶车经过的车夫掉下了一块盖马布。我把那东西送给他时,他那一脸的和气使我有勇气问他:能否告诉我特洛伍德小姐住在什么地方。这问题我问了太多次,几乎没法开口了。

“特洛伍德,”他说道,“让我想想,老太婆吗?”“是的,”我说道,“没错。”“腰板挺得很直的?”他说。“是的,”我说道,“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带着一个口袋?”他说,“脾气古怪,对人很严的?”当我承认这描述无疑很正确时,我的心沉了下去。“那我告诉你吧。你走到那儿时,”他用鞭子指点那些山坡,“就一直往右走,当看到向海的一些房子时,我想你就能打听到她了。我认为她什么也不会给你的,喏,这一便士是给你的。”

我感激地收下那钱,用来买了块面包。我边吃边朝那人指的方向走,走了好久,还没走到他说的那些房子前。终于,我看到前面有些房子了,走到那儿,我就进了家杂货店。我进店后请人们告诉我特洛伍德小姐住在什么地方。我是对柜台后的一个男子说这话的,当时他正在给一个年轻女子称米,可那女子以为我问她,就转过身来。

“我的东家吗?”她说,“你要找她干什么,小家伙?”“我想,”我答道,“和她谈谈,可以吧?”我姨奶奶的女仆把米放进一个小篮里,就走出了小店。她告诉我,如果我要想知道特洛伍德小姐的住处,跟她走就是了。我跟着那年轻女子,不久就来到一座很整洁的小房子前,那房子还有明亮的半圆形小窗户,房前有一个铺满石子的小四合院。

“这就是特洛伍德小姐的家。”那青年女子说,“喏,你知道,我只能说这么多了。”说着,她就匆匆往屋里走,好像要把带我来此地的干系推个干干净净。我被留在花园门前站着,从门上方朝客厅的窗子里张望。窗子上挂着纱帘,纱帘的中间没扯上。透过窗棂可以看到一个弧形的绿色大屏风,还有一张小桌子和一把大椅子,我不禁想,姨奶奶那时也许正好不神气地坐在那儿呢。

过了一会儿,客厅的窗子里依然那么平静,以至于我想她可能不在那里。我抬眼看看那上面的一扇窗,只见一个头发花白但神情愉快的男子站在那里,他怪怪地闭着一只眼向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再笑笑,就走开了。

我已经够心烦意乱了,被这意想不到的动作弄得更加心烦意乱,于是就打算走开,去想想怎么了结才好。就在这时,从房子里走出一个女人,她的帽子上又扎了条头巾,手上戴着园艺手套,身披一条像收税人的大口袋那样的大园艺围裙,手拿一把大刀。我马上就知道她是贝西小姐了,因为她大模大样地走出房子,和我母亲常描述她当初走进我们家时完全一样。

“走开!”贝西小姐摇摇头说,并向空中挥动那把刀,做了个砍的动作,“快走开!这里不许男孩来!”

她走到花园的一角,弯腰去挖一棵小树的根时,我轻轻走过去,在她身边站下,用手指碰碰她。

“对不起,小姐。”我开始说。她吃惊地抬头看看。“对不起,姨奶奶。我是你的外甥孙子。”

“哦,上帝!”我姨奶奶说着,一下坐到了花园的小径上。“我是大卫·科波菲尔,从萨福克的布兰德斯通来的。我出生的那晚,你去过那儿,见到了我亲爱的妈妈。她死后,我很不快活。我被冷落,不能上学,被迫去独立谋生,干不适合我干的苦活,所以我跑到你这里来了。”说到这里,我一下就大哭了起来。我姨奶奶坐在石头上两眼瞪着我,脸上只剩下惊诧的表情。我一开始大哭,她就连忙起身,抓住我的衣领,把我带进了客厅。在客厅里,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取出几个瓶子,然后把每个瓶子里的东西都朝我嘴里倒一点,我至今还可以肯定地说我当时尝到了茴香汁、鱼酱、色拉油的味道。由于我依然很伤心,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呜咽,她就把我放到沙发上,在我脑袋下垫一条披肩,又把她的头巾取下垫到我脚下。然后,她就坐在绿色的屏风后,这一来我就看不见她的脸了。

过了一些时候,她摇铃了。“珍妮,”我姨奶奶对进来的女佣说道,“到楼上去,替我向狄克先生问好,并说我想和他谈谈。”

我直挺挺地躺在沙发上,珍妮见了有些吃惊,但她还是去执行命令了。姨奶奶背着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直到那从楼上窗子里对我眨眼的男人笑呵呵地走下来。

“狄克先生,”姨奶奶说道,“你听我说起过大卫·科波菲尔吗?”“大卫·科波菲尔?”狄克先生说,“大卫·科波菲尔?哦,对,当然。大卫,的确。”

姨奶奶说:“这就是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狄克先生说,“大卫的儿子?千真万确?”“是呀,”姨奶奶继续说道,“他跑了出来。”“你想把他怎么办?”狄克先生怯怯地挠挠头发。我姨奶奶神色严肃地说:“嘿!我要一个很得体、适宜的建议。”

“嘿,如果我是你的话,”狄克先生一面茫然地看着我,一面仔细想着,“我一定把他洗干净!”

“珍妮,”我姨奶奶转过身说,“狄克先生给我们大家指出了正确做法。烧洗澡水!”

洗澡实在是很大的享受。我洗澡之后,姨奶奶和珍妮给我穿上本是狄克先生的衬衣和裤子,又用两三条披巾把我裹上。我觉得很乏,很想睡,很快就又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醒后不久,大家就一起吃烤鸡和布丁。我坐在桌旁,像只被绑住翅膀的鸟一样艰难地运动我的双臂。不过,是姨奶奶把我给捆成这样的,我也就不便对此有什么抱怨了。我一直急于知道她要把我怎么处置,可她吃着饭,一言不发,只偶尔看看坐在对面的我,这丝毫不能使我的不安减轻半分。

桌布撤去后,摆上来的是种葡萄酒,我也喝了一杯那酒。姨奶奶又把狄克先生请来和我们坐在一起。姨奶奶请狄克先生听我的故事,他就尽可能装出很明白事理的模样。在姨奶奶一连串的问题下,我的故事被引了出来。我讲述时,她不住朝狄克先生看,如果她不这么做,我想他准会睡着。每当他微笑时,我姨奶奶就皱眉头,这就把他的微笑给挡回去了。

“喏,狄克先生,”姨奶奶仍和先前一样严肃地举起食指说,“我要问你另一个问题,看着这孩子。”

“大卫的儿子?”狄克先生认认真真又不知所措地说道。“正是,”姨奶奶说,“现在你把他怎么办呢?”“把大卫的儿子怎么办?”狄克先生说道。“正是,”姨奶奶答道,“把大卫的儿子怎么办好?”“哦!”狄克先生说,“是呀,把他怎么办?如果是我,会让他马上上床睡觉。”

“珍妮!”姨奶奶满怀我先前提到的那种胜利感和满意心情叫道,“狄克先生为我们大家指出正确方法了。如果床已铺好,我们就送他去睡。”

珍妮报告说床铺好后,我就被带去睡觉。她们带我进卧室时态度和蔼,但有点像押解囚犯——姨奶奶走在我前面,珍妮在后。不过卧室里除了我穿的那堆怪模怪样的衣物外,再没什么别的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