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26559500000040

第40章 我堕入云雾中

一天早上,我收到一封由坎特伯雷寄到博士院的信。我多少有些吃惊。

我亲爱的先生:

由于天不遂人愿,我离开我亲爱的朋友已有些时日了。每当工余闲暇之时,怀念往事,思及旧时情意,顿觉无比快慰。事实上,亲爱的先生,你以高才而显赫,我何敢再以科波菲尔来称呼我年轻时的朋友呢!可是,这一称呼将永远和我家各种债据和抵押文书一起受到珍视,受到敬爱,我敢以我的名誉作此保证。

指挥雷霆,纵释怒火,我是否有这样的能力且不论,但我想在此向先生相告:我已再无希望,我也不再能在人前昂首阔步。花香虫毒,杯满酒苦。虫毒正盛,花亡无日矣。

我心中极其苦闷,而米考伯太太虽兼妻子、母亲于一身,也无力宽慰。我欲作短期之躲避,重游京城旧日行乐之地。后天晚上7点整,我将在民事拘留所南墙外侧相候。

吾旧日之友科波菲尔先生、特拉德尔先生如能屈尊光临,重叙与吾之旧情,足慰此生。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威尔金·米考伯

我把那信读了好几遍。虽然知道米考伯先生的文风一向浮华,又极喜欢在一切可能或不可能的机会写长信,可我仍然相信,在这封吞吞吐吐的信下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放下信来,想了想,再拿起来读了一遍。正在这时,特拉德尔来了。

我们到达约定的地方时,米考伯先生已在那里了。他抱着双臂面壁而立,神色颇伤感地看着墙头的大铁钉。我们招呼他时,他态度更加狼狈,绅士风度也比过去更少了。为了这次旅行,他穿了他的旧紧身外套和紧身裤,但旧时风度已不存了。我们和他谈话时,他渐渐恢复了常态,可是他的眼镜挂在那里似乎不那么自在,他的硬领虽然仍和旧时一样高,也有点点软沓沓地垂下来了。

“二位先生,”米考伯先生闲聊了几句后说道:“你们是患难中的朋友,也是真正的朋友,请允许我向现在的科波菲尔夫人和将来的特拉德尔夫人问好。”

我们对他的客气表示感谢,也做了合体的回答。“我的朋友希普好吗,米考伯先生?”我在一番沉默后说道。“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一下变得紧张起来,脸色苍白地说道,“如果你把我的雇主当作你的朋友来问候,我对此感到遗憾;如果你把他看作我的朋友来问候,我予以嘲笑。无论你以什么身份问候我的雇主,请你原谅,请允许我以贫贱之身谢绝谈论在我的职业中陷我于绝境的话题。”

我为无心触及使他这么激动的问题表示歉意,“我可以避免再犯以前的错,问问我的老朋友威克费尔德先生和小姐好吗?”“威克费尔德小姐一直是一个典范,”米考伯先生的脸色好转了说道,“她是光明的化身。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她是那悲惨生活中唯一的灿烂星光。”

这时,一直担心他会出意外的我建议道,如果他肯坐车去海盖特,我一定会非常高兴把他介绍给我的姨奶奶,而且他能在那里过夜。“你可以为我们调一杯你一向长于调制的潘趣酒,米考伯先生,”我说道,“在回忆比较愉快的往事中忘掉你的心事。”“二位,”米考伯先生答道,“你们愿意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们一路平安地到了海盖特。我心里很不安、忐忑,不知说什么才好,或做什么才好,特拉德尔显然也是这样。米考伯先生基本上愁云未开。他也偶然试着哼小曲来振作一下,但他那帽子歪的程度、硬领一直扯到眼睛的模样,只能使他的悲戚更动人。

由于朵拉生着病,我们就没进我家而去了我姨奶奶家。一听到通报,我姨奶奶就迎了出来,非常诚恳地接待米考伯先生。

狄克先生在家。他生来就极其同情看上去不快活的人,也能马上发现那种人,所以在5分钟里他和米考伯先生握手次数不下于6次。

“你是我甥孙的老朋友了,米考伯先生,”姨奶奶说道,“我早盼着有机会认识你了。”“小姐,”米考伯先生答道,“我也一样。”

“我希望米考伯太太和你的家属都平安,先生。”我姨奶奶说道。

米考伯先生低下了头:“小姐,他们只是像贫困无助的人所希望的那样平安。”

“米考伯先生,”我说道,“这到底是为什么?请说出来吧,这儿没有外人哪。”

“斗争已结束了!”米考伯先生说道,“我再也不要过那种生活了。我是个可怜人,被剥夺了一切可以使生活像样的东西。把我的妻子还给我,把我的家人还给我,就是明天去吞刀,我也干,我心甘情愿那么干!”

说完这些后,又和我们订了几天后的约会,米考伯先生就冲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