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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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一盏明灯照我行

临近圣诞节了,我也已回家两个多月了。我常常见到爱妮丝,虽然人们都给我鼓励,虽然这鼓励激发了我的热情,但一听到她的称许,别人的鼓励于我就几乎是无声的了。

她从没对我表示出她有任何变化,她在我眼里一直是那样的,完全没有变化。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几个小时前下过雪,雪还积得不很厚,但在地面上冻硬了,我窗外的海上吹着从北方来的大风。

那冬日的出行我记得多清楚!风从草上刮下的冰屑扫在我脸上,在冻硬的地上得得的马蹄声,冻得僵硬了的耕地,被微风搅动着点点旋转的雪片,喷着热气运干草的牛马,还有那在灰暗天空背景下渐渐变白的高原、斜坡和山峦。

我发现爱妮丝一个人在家,那些学生都回到她们自己的家去了。她一个人正在炉边看书,见我进来,她便放下书,像往常那样欢迎我后,就拿过针线活在窗前坐下。

我坐到她旁边,我们谈我正在写的书,以及什么时候可望完成,还有最近的进展。爱妮丝很高兴,她笑着预言道,我将很快就太有名气,以至于她不能再这样和我交谈了。

“所以,我尽可能利用现在的时光,”爱妮丝说道,“在我还能和你谈话时和你谈话。”

我看着她的脸,她全神贯注于手上的活儿。她抬起她温柔明亮的眼,看到我正在看她。

“你今天有心事呀,特洛伍德!”“爱妮丝,我能不能把我的心事告诉你?我就是专为这个来的。”

她像以往我们认真讨论问题时那样放下手里的针线活,集中注意力听我说话。

“我回来时,最亲爱的爱妮丝,我想告诉你,我欠你怎样的恩惠,我对你怀有怎样的热情,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她轻轻地说道,“记得很清楚。”“你有个秘密,”我说道,“告诉我吧,爱妮丝。”她眼光中含着祈求地从窗前站起,好像不知要去哪儿一样跑到房间另一头,双手捂住脸哭了起来,我的心像受了拷打一样。

可是,这眼泪却唤醒了我心中的某种东西,也唤起了某种希望。不知为什么,这些眼泪和深埋在我记忆中的那平静而悲哀的微笑联合了起来,与其说是用恐惧和悲伤,不如说用希望震撼了我。

“爱妮丝,我不忍看到你这样,一想到我使你这样,就特别使我不堪。我最亲爱的姑娘,我觉得比人生一切东西都更宝贵的姑娘,如果你不快乐,就让我分担吧。如果你需要帮助或忠告,让我来给你吧。如果你心里压着重担,让我设法来减轻它。我现在活在这世上,不是为你,又为谁呢?”

“哦,饶了我吧!我不舒服!以后再说吧!”

不知是不是一种自私的情感促使我往下说,既然有了一线希望,那么是不是有一种我从不敢企盼的机会出现了呢?

“我一定要说下去。我不能让你就这样离开我!看在上帝分上,爱妮丝,我们不要在经过这些年后、经历过这些遭遇后再误会了!我一定要说明白。如果你有怀疑,以为我不肯把你让给你自己挑选的更亲爱的保护者,以为我不肯在远处欣赏你的幸福,那你就把这样的想法摒弃吧。因为我不是那样的,在我对你的感情中,没有半点自私的东西!”

这时,她平静了。过了一小会儿,她把她苍白的脸转向了我,然后低声断断续续却清清楚楚地说道:

“为了你对我纯洁的友谊,特洛伍德,我不能不告诉你:你错了。这些年来,如果我有时需要帮助和忠告,我已得到了;如果我有时不快乐,这也成为过去了;如果我心上有重担,这也已被减轻了;如果我有什么秘密,也已不是你所猜想的。我不能说出来,也不能分给别人。这秘密早就属于我一人,也必将是永远属于我一人的。”

“爱妮丝!等会儿!”

她正要走开时,我把她拦住了。

“最亲爱的爱妮丝!今天我到这儿来时,我还认为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这么坦白说。我觉得我能终生掩藏住我的心思,直到我们老了的时候再招认。可是,爱妮丝,如果我真有一线希望,我希望有一天可以用亲于妹妹而不同于妹妹的称呼来叫你!”

她泪如泉涌,但这和刚才的泪不同,我在她这时的泪水里看见我的希望在发光。

“爱妮丝!我永远的导师,最好的扶持者!我觉得在一切早年的希望和失望方面,你对我都非常重要,所以凡事信任你、依赖你已成了我天性的一部分了,以至我现在这样爱你的天性也一时被排挤到了一边,而它本是更重要的天性!”

她还在哭泣,但不是悲哀,而是愉快的了!被我搂在怀中,这于她是从未有过的事,我过去也认为不会这样的!

“亲爱的爱妮丝,我出国,因为我爱你;我留在国外,因为我爱你;我回国,也是因为我爱你!”“我很幸福,特洛伍德;不过,有件事,我必须说。”“最亲爱的,是什么?”

“我一直都爱你!”

哦,我们幸福,我们真幸福!我们不为我们经受的痛苦而流泪,我们只为我们永不再分离的幸福流泪!我们来到姨奶奶面前时,已是次日将近晚餐的时候了。“天哪!”姨奶奶在暮色中打量着说,“你带谁回来了呀?”“爱妮丝。”我说道。听我说“爱妮丝”时,她满怀希望地看了我一眼,可是见我仍和平日一样,她又失望地取下眼镜。

不过,她亲热地问候爱妮丝。不久,我们就坐在已点上灯的楼下客厅里用晚餐了。姨奶奶有两三次把眼镜戴上打量我,每次都好不失望地取下。这情形使狄克先生十分不安,他知道这是不好的预兆。

在姨奶奶快要被惹恼时,我认为最好中止她的恼怒。于是,我把爱妮丝搂到她椅子后面,然后我们一起向她俯下身去。姨奶奶从眼镜背后看了一眼,拍了一下手,就发起脾气来了,这是我认识她以来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这让皮果提吃惊不小。姨奶奶恢复后,马上扑向皮果提,一面叫她老傻瓜,一面使劲拥抱她。然后,她又拥抱狄克先生,这让后者又吃惊又感到荣幸之至。接着,她把理由告诉了他们,于是皆大欢喜。

我们两星期后结了婚。只有特拉德尔、苏菲、博士和斯特朗夫人出席了我们那安静的婚礼。我把我一切珍贵希望的源泉搂在怀里,我的中心、我的生活、我自己、我的妻子和我对她的爱,都坚如磐石!

“最亲爱的丈夫!”爱妮丝说道,“现在,我可以用那个称呼来唤你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告诉我吧,爱人!”“在朵拉去世的那天夜里,她派你来找我。”“是的。”

“她告诉我,她向我做最后一次请求,也最后给我留下一项责任。”“那是——”

“我必须来占据那个空位置!”

于是,爱妮丝俯在我胸前哭了起来。我和她一起哭,虽然我们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