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替我家姑娘感谢言公子,这些药材就代姑娘收下了。”不管有病没病,药材放着又不会坏,收下也没什么,红盏高高兴兴地送回屋内,耳边还听见护院嘀咕。
“这丫鬟怎么白白净净的,一点事都没有?”
“不是听说她小时候是逃荒来的,半路得了天花又痊愈的,也不是什么奇事。”
“那运气倒是不错……”
红盏嘴角的笑容淡了一些,她最恨别人提起逃荒的事来。
段春盈见她原本咧着嘴推板车进来,没多久倒是有些闷闷不乐,不由奇怪了:“怎么了?”
她扫了眼板车上的箱子,随手打开,倒是笑了:“这言公子颇有意思,显然已经看出我是装病了。”
红盏这才探头一看,也跟着笑了:“外头来的小厮也挺有意思,看来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随从。”
一个大箱子里是各种少见的药材,另外一个小箱子里却是放着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有几册游记的孤本,有九连环,一袋打磨光滑的玛瑙珠子,还有贵妇之间喜欢玩的两副花牌。
“看来言公子是怕姑娘在院子里闷着,便送些小玩意来,倒是个有心人。”绿岚笑笑,言羽霖如此有心,显然是对段春盈有意了。
闻言,段春盈忍不住脸颊绯红,啐了绿岚一口:“说什么呢,只匆匆见过一面,怎的就有心了?”
不过这人实在精明得紧,只打了一个照面,就能看出她是装病了?
果真在侯府长大的公子,身子骨就算不好,能磕磕碰碰活下来,必定有着一副七窍玲珑心。
显然侯府的处境,比段春盈想象中更加复杂和危险。
见段春盈唇边的笑容敛了敛,红盏奇怪道:“姑娘,这些东西不好吗?”
“当然好,只是你看言公子特意放了一个大箱子的药材,小箱子藏在最里面,分明是知道有人会打开箱子来查看。”看归看,却没敢乱动乱翻,长平侯长子的身份依旧摆在那里,查看的人倒也不至于过分。
听罢,绿岚倒是皱起眉头了:“侯府送出来的东西,还是言公子送来段府的,谁会事先要查看一番?”
这举动倒有些侮辱人了,是担心言羽霖把侯府家的宝贝送给段春盈,防着他,哪里是一家人了?
段春盈轻轻叹了口气:“所以说侯府听着风光,却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跟着我去侯府,少不得要吃苦头。等我出嫁前,还是让掌柜物色一番,把你们嫁出去。即便一时半刻没找着好人家,找段夫人把你们的卖身契要过来,放出府去也是可以的。”
红盏嘟着嘴不高兴了:“大姑娘说的什么话,奴婢这辈子都要在姑娘身边伺候着,姑娘可不能把奴婢胡乱就打发出去了。奴婢才不要嫁人,姑娘再说这样的话,奴婢这就梳头做姑子去!”
绿岚也是一脸坚定:“姑娘从人牙子挑了我们姊妹两个开始,奴婢的性命就是姑娘的。姑娘让东,奴婢绝不会往西。只是让奴婢离开姑娘的话,奴婢却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姑娘都说侯府是个吃人的地方,孤身前往,身边没个信任的人帮把手,岂不是寸步难行?”
段春盈见两人毫不退让,不由叹气:“你们说得都有理,只是这些年我们几个一起生活,情同姊妹,我是不忍心你们跟着跳进这个火坑来。到时候侯夫人发难,好歹不敢折腾我,却可能连累了你们。”
红盏快人快语道:“奴婢信得过姑娘,自然不会让我们姊妹两个吃亏的,姐姐说是不是?”
绿岚笑着点头:“即便姑娘护不住,奴婢也绝不会有半点怨恨。这条命原本就是姑娘救回来的,要不然奴婢早就在外头饿死了。如今能多活好几年,已是赚到了。”
两个忠心的丫鬟说什么都要跟在她身边,不管前头是刀山火海也绝不离开自己,段春盈眼眶微红,带着些许的湿意:“别随意就说一个死字,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们一起磕磕碰碰生活了这么多年,说什么也要继续痛痛快快地活下去。”
红盏接口道:“也是,那么多让姑娘不痛快的人还没收拾呢,奴婢还真舍不得那么早死……”
她捂着嘴,愣是把最后那个字咽下了一半。
段春盈听了,不由赞许地笑道:“说得对,他们巴不得我过得不好,我就要过的比谁都好,不然岂非辜负了他们的一片苦心?”
他们是谁,不言而喻。
她扫了眼大大小小的箱子,忽然觉得,言羽霖或许是知道自己调换了段夫人送去给侯夫人的信笺,这是谢礼来着。
言羽霖看似病弱,身边总有一两个得用的人,能打听到这消息并不是什么罕见事。
段春盈原本是顺手,也没想过让言羽霖有所报答,只是能得对方的谢意,心里总是感觉烫贴得很。
她在山庄上,也不知道最近京中都玩些什么,掌柜事忙,偶尔送信来也是公事公办的,最多送一箱子游记来给自己打发时间。
这些玩意儿只知道名字,段春盈是从来没玩过的,顿时十分感兴趣,拾起九连环就摆弄起来,不忘招呼两个丫鬟:“绿岚把游记都收起来,红盏琢磨一下这花牌该怎么玩?”
红盏早就馋涎花牌了,得了令立刻拿起来在手里仔细端详。
牌面上画着各色花儿,牡丹、昙花、芍药、桃花等等,看得她眼花缭乱。
在最底下还压着一张信笺,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一看就是男子的笔迹。
红盏拿起来呈给段春盈,后者一看倒是笑开了:“言公子真是细心,知道我不在京中生活多年,不懂得玩这小东西,还特意抄下一份,好叫我知道规矩,以后出去跟贵夫人玩几盘也不至于懵懂无知。”
果真是个有心人,连送礼都送的如此妥帖,简直叫人挑不出丝毫毛病来,反倒心里暖融融的。
索性没事,段春盈带着两个丫鬟满怀好奇开始风风火火地玩起花牌。
除了吃饭洗澡睡觉,几乎睁开眼之后只拿着花牌玩耍。
几天下来,段春盈终于把花牌摸熟了,每回都赢,叫红盏不由皱眉:“奴婢跟着姑娘一起学的,怎么姑娘总赢,奴婢却输得精光?”
她们也押了注,并非银钱,而是小小的糖丸,是红盏亲手做的。
每人起初的时候手边都放上一盘数量一样的糖丸,最后红盏的盘子总是干干净净的,绿岚好歹还剩下一半,段春盈的盘子却是放不下那么多的糖丸了。
只能一边吃一边放,几天下来,段春盈嘴里甜腻腻的,也有些受不住了。
她算了算日子,半个月下来,搜刮了不少好东西。
段夫人自然不敢再怠慢自己,好吃好穿的都让下人送到院门来,段春盈当然不客气,狮子张大口,要来一堆价值不菲的东西。
反正她都快要“死”的人了,多要点什么也不过分。
谁都不敢跟快死的人计较,段夫人只能忍气吞声满足段春盈,心里只怕要怄气死的。
金子银子段春盈手上有不少,也不想要这么点黄白之物便宜了段家,要的就是段家几代流传下来的宝贝。
她都要嫁到侯府去了,为了段府的门面,送点好东西来做陪嫁没什么不对吧?
段春盈对段家有什么东西早就门儿清了,段夫人别想蒙她。
送来不满意,那她就要去见一见段夫人,好诉说一下自己的委屈。
段夫人生怕她出院子,吓得要死,自然说什么是什么,大部分都送到紫墨苑来。
段春盈毫不客气地全部收下藏好,然后她的“病”也该好起来了。
不等她想到个万全之策,以图证明自己真的痊愈了,一直关在偏院的路大夫倒是帮了大忙。
说起路大夫也是倒霉,一把年纪,平日在百姓中的名声不错,这才被如容给请了来。
谁知道一来,就被叫去紫墨苑看患了天花的段家大小姐,还被禁足在偏院里,每天在恐惧中度过。
医者不自治,更何况天花只能听天由命,连路大夫也没了办法。
日夜在煎熬中度过,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沾上了天花,路大夫是寝食难安,不过十来天,就硬生生瘦了两圈,只剩下一把骨头了,看着十分吓人。
带去伺候的药童年纪尚小,却是穷人早当家,跟在路大夫身边有两年了,相当机灵。
知道自己可能快要死了,药童依旧把路大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一天三顿饭用段府送到院门口的新鲜蔬果肉类做得十分丰盛,偶尔还做简单的点心,按照药童劝着路大夫的话。
做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来得好。
路大夫刚开始听不进去,后来看药童吃得欢快,像是无忧无虑,其实是看开了,倒是惭愧自己还不如一个稚嫩的小童,这才慢慢恢复了,该吃该睡,总算还没病死之前,就把自己吓死了。
等了十来天,脉象平和,他和药童身上也没有红疹,心思倒是开始活络起来了。
天花发病也就这么十来天的功夫,他们两人安然无恙,证明并没有沾染上,段府是不是该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