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悄然退下,段春盈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就见窗口正对着不远处的园子。
隐约能见正中的凉亭,房间周围却是因为有大树遮掩,恐怕看不清这边的状况。
这是个适合窥视的好去处,难怪言羽霖一再提醒她过来,就为了看看段秋叶的状况?
段春盈只觉得贴心,言羽霖会在曾大家面前搬弄是非,在她看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偏偏为了她,言羽霖却是开口了,请动了曾大家。
曾大家不过敷衍地夸奖了一句,就把段秋叶推到了众人跟前,就像是一个闪闪发亮的靶子。
如果段秋叶是个有真材实料的,这对他来说就是个天大的好机会,能够攀上曾家,又得到曾大家弟子的认可,以后的仕途只会更加顺利。
段春盈站在窗前,看见段秋叶被冷在角落,亭子里的人正热烈讨论着什么,却没有谁去搭理他。
显然段秋叶没抓住这次机会,反而出了丑,而被其他人排斥了。
被曾大家夸奖,却没拿出应有的才学来,这些斩三关过六将才能成为曾大家弟子的文人,对他自然是不服气,甚至是鄙夷的。
估计众人都以为曾大家对段秋叶的夸奖,只是因为段秋叶有言羽霖这么一个好姐夫,这才让曾大家爱屋及乌。
段春盈见段秋叶手足无措,站在边上想要靠近却不敢靠近的样子,不厚道地笑了。
段夫人以为段秋叶跟着言羽霖到曾府做客,必然能够得到曾大家的认可,然后步步高升,光宗耀祖。
段秋叶就像段家二老一样,颇为懂得如何善用手段,更不惜忍让章家,又跟言羽霖亲近,就为了能达到目的,只可惜没有把心思放在才学上,于是一败涂地。
原本段秋叶设想得好,参加曾府小聚,接近曾大家,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再与曾大家的弟子交好,简直是一石二鸟。
如今彻底幻灭,却惹上了麻烦。
他今天的表现,估计不到一天就能传遍整个京中的文人耳中,就算拿到章家的名额进了国子监,想必也会叫人不齿。
这就算了,亭子里的书生可都不是一般人,在文人里颇有口碑,可谓一呼百应。
他们只要稍微表示对自己的不满,段秋叶这仕途便要满路荆棘,比旁人要花费更多的功夫,恐怕也是事倍功半。
思及此,段秋叶满脸惶恐,琢磨着该如何弥补,尽快收拾这个烂摊子,好让危害降到最低。
左想右想,也只有言羽霖开口,才能稍稍抹平自己的恶名。
段秋叶想到言羽霖愿意带自己到曾家来,应该是颇为看好自己的。
段家好,段春盈也会好,言羽霖本身也没任何坏处,没道理不出手扶自己一把。
想到这里,段红叶更加心安。亭子里的书生不搭理自己,他也不好继续站在一旁当壁花,索性招来小厮想要到言羽霖的身边去。
言羽霖如今跟曾大家对弈,若是可以,段秋叶还能与曾大家亲近一番。
谁知道小厮低着头,老老实实地答道:“曾老先生与言公子对弈,素来不让人观棋,还望段公子见谅。”
他话音一落,亭子里几个书生看了过来,嘴角噙着讥讽的笑意。
真是个没规矩的,没有才学,空有一张嘴皮子,想着是把哄得言夫人高兴,言羽霖这才把段秋叶一并带来。
如今在他们这里没讨得好,就想着直接去攀附曾大家了?
果真厚脸皮,不愧是段家人!
段秋叶被他们看得心里羞恼,又暗恨小厮是个榆木疙瘩,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有意的,大声嚷嚷出来,叫自己没脸。
他只得挤出一点笑脸,委婉道:“我是担心姐夫,他身子骨不好,陪着曾大家对弈会不会累着了?”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其他书生听着却没什么好脸色。
言羽霖的身子骨是不好,只是段秋叶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好像言羽霖已经命不久矣,假惺惺的真是叫人厌恶。
“段公子的意思是,曾老先生为了自己高兴,不顾言公子的身体了?”一位年纪与段秋叶差不多的年轻书生冷哼一声,看了过来。
段秋叶面色一僵,连忙摆手道:“在下并非这个意思……”
“在我等听来,段公子就是这个意思!真是,难不成曾老先生连这点分寸都没有,需要段公子来提醒?”年轻书生讽刺的目光看着他,觉得段秋叶真是可笑之极!
段秋叶被他噎得无话可说,尴尬得无地自容,只觉得这书生咄咄逼人,实在可恶,不得不小声请小厮领着去茅房,避开众人。
听着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嗤笑声,段秋叶袖中的双手握成拳。总有一天,他站在高处,一定要把这些人一个个踩下去,不然难消今日受屈辱之恨!
段春盈看得津津有味,虽然离得远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明晃晃的脸色表明众人对段秋叶的排斥和厌恶。
因为在曾府,她也没召集鸟雀去偷听,引起别人的注意就不好了。
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响,回头见是言羽霖,不由惊讶:“夫君不用陪着曾老先生再战三百回合?”
听见段春盈的揶揄,言羽霖笑道:“曾老爷子喜欢一边对弈一边喝几杯水酒,我请人准备了桂花酿,如今曾老爷子醉了,让小厮扶着上榻歇着了。”
桂花酿喝着浅淡,后劲却足,言羽霖特意让人准备这酒,真的不是故意灌醉曾大家,好逃脱他这个臭棋篓子?
言羽霖瞥见她的神色,就明白段春盈的想法,也不否认,坦白地点头道:“曾老爷子什么都好,就是这棋艺实在是……偏偏又喜欢对弈,旁人奈何他不得,我不好拒绝,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等曾大家酒醒,言羽霖也离开了,他也无可奈何。
段春盈好笑道:“夫君每次都是这般脱身,曾大家难道就真不知情,还能屡屡中计?”
言羽霖笑着摇头:“曾老爷子对弈的时候最是专注,喝的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几杯水酒下肚就醉醺醺,等醒酒后便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屡试屡中,没叫曾大家不高兴,又不叫言羽霖为难,何乐而不为?
段春盈倒没想到言羽霖会用这法子来应付曾大家,不过在她看来,曾大家在棋艺上难得的返老还童,实在颇为叫人招架不住。
她又看向窗外,段秋叶已经跟着小厮离开了,亭子里的书生又开始热烈地交谈着。转过头,段春盈认真地对上言羽霖的双眸,感激道:“今天的事,多谢夫君了。”
言羽霖明白她在说什么,握住段春盈的柔荑无奈地笑笑:“你我夫妻之间,何必这般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而且为夫也看不惯段家人的手段。稍微给点教训,他们以后也能安分一些,不至于得寸进尺。”
段春盈想到段老爷知道后,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又担忧道:“若是秋叶回去嚷嚷,传到侯爷的耳边,会不会叫夫君为难?”
“放心,他不敢说,就算段大人知道了,也挑不出错来。”毕竟言羽霖看在长平侯的面上提携段秋叶,特地带他到曾府来拜访曾大家,到头来段秋叶没能入了曾大家的眼,还能怪在言羽霖身上了?
即便是长平侯,也没资格逼着曾大家收谁为徒,更别提是言羽霖了。
段老爷再是不高兴又如何,也只能怪段秋叶不争气,又或是时运不济了。
难道段老爷还能闹到长平侯面前,好叫侯爷明白,段秋叶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他不蠢,还不至于傻到自曝其短,又叫段秋叶落了个没脸。
段春盈听了,偷偷松了口气,只要没连累到言羽霖就好,毕竟他在侯府的处境也不算很好。
言羽霖捏了捏她的手心,忽然问道:“夫人今天高兴吗?”
“嗯,”段春盈低低应了一声,又听他再次开口。
“那么,说个让夫人更高兴的事。”言羽霖指向凉亭,笑着补充道:“中间的老爷子是国子监的先生,在国子监足足十年,颇为威望。”
闻言,段春盈面露诧异,转而又有些幸灾乐祸。
段秋叶被章姑娘毒打一顿,委曲求全,就为了能得到章家的国子监名额,名正言顺地进去,然后从那里开始踏上仕途的第一步。
这原本该是一个最好的起点,能够事半功倍。不但名声极盛,又能结交青年才俊,为以后的人脉铺路,可谓春风得意。
可惜如今他得罪了国子监能说得上话的老先生,她已经可以想象得到,段秋叶即便进了国子监,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不过前提是,段红叶能够顺顺利利进入国子监。
见段春盈笑逐颜开,眉眼弯弯,言羽霖也忍不住嘴角微弯。
古有昏君为了博得宠妃一笑,烧掉了一座城池。他曾笑此事荒唐至极,如今却觉得或许情有可原。
情之深切,为了让眼前人开怀一笑,又有什么是不可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