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笑,并不大的眼睛因此而眯起来,整个人显得非常宽厚随和。
“跟她没什么好聊的。带她出去,别吵到爸爸。”秦薇背过身去,抱起一摞文件走到沙发上坐下,重新开始翻阅,眉头紧锁。
病床上的老人还没有醒过来,老人的身上插着很多根长长短短的管子,床边输液管里的透明液体一滴一滴地落下,似乎计算剩余的生命。就隔着寥寥三步的距离,她碰不到爷爷的手,冷雨转过身轻轻走出病房……秦露还在房门口没走,见她出来,什么话都没说,异常平静,似乎她怎么做,已经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冷雨乘电梯下楼,漫无目的地走,医院的草坪上有很多家属在陪病人晒太阳,九月末,多云的天气,太阳一点都不烈,刚刚好的暖意,她索性在草地上坐下。
有个小小的女孩子穿着病号服摇摇晃晃地朝她走过来,四五岁的样子,手里拿着七彩的塑料风车,一个不小心就摔在地上了,只顾着哇哇大哭,冷雨忙起身把她扶起来,跪坐在那里替她把衣服上的草屑都拍掉,小孩子的妈妈很快跑过来,连连跟她道谢。
小孩子哭着哭着,一会儿就歇了,把彩色的风车递给她,奶声奶气道:“转转……”小孩子说话说得不好,总喜欢给一些东西取各种各样简单的名字,叠音词最容易记,比如,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哥哥,姐姐,姑姑……所以,亲人在他们眼里都没有名字,只是一些很简单的叠音词,亲切,婉转,他们是那么宽容,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亲人更宽容了,无论犯了什么错,他们都会原谅。
“彤彤,跟姐姐说再见,要回房间咯。”那孩子的妈妈把她抱起来,拉着她的小手跟冷雨道别。
“妈妈,爸爸去哪里了?我想吃冰激凌……”那孩子在妈妈怀里撒娇。
“爸爸在上班,下班之后就来看彤彤了,冰激凌现在不能吃哦,肚子会痛的哦……”
嗯,世界上的妈妈都那么温柔,可是夏夏的妈妈去哪里了?SUNNY不只一次地告诉她,夏夏的爸爸妈妈都已经不在了,夏夏也不在了。现在,夏夏回来了,爸爸妈妈也会回来么?回来告诉她,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她从未离开过家,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弱小得没有一点力量的小女孩……
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红宝石戒指在阳光下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她低下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宝宝,戴上了就不准摘下来了。”
“戴上了订婚戒指,以后就是哥哥的未婚妻了……”
那个人的声音萦绕在耳边,这十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一场梦,他被警察带走了……
“阿烁醒了,要见你。”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冷雨下意识地转过身,就看到卫妈妈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把阳光挡去了大半,脸上半点笑意都没有,眼里也再没有慈爱,只有冰冷和不情愿。
冷雨点点头,从草地上起来,跟在她身后,哪怕被招之则来呼之即去,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她半点立场都没有了,带着七岁女孩的记忆来看十年后的是是非非,从前只会跟爸爸还有爷爷撒娇的小姑姑,现在变得那么严肃漠然,从前会握着她的手耐心地教她弹钢琴的卫妈妈,看到她像是看到仇人。
右手将左手紧紧握住,掌心被戒指搁得生疼,她垂着头走得小心翼翼。
楼道口,卫妈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盯着她道:“我们卫家被你害得够惨了,十年没有得过安宁,你还要害阿烁到什么时候?他为了你放弃理想,放弃婚姻,放弃家族的颜面,谁都劝不动,而你做了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丑事,还觉得很光彩是不是?阿烁受伤这件事,我们卫家不会就这么算了,刚刚听警官说你是目击证人,我们希望你可以指证那个开枪的人,阿烁这一枪不能白受!”
冷雨咬着下唇,一声不吭。人不能有太多在乎的东西,一旦被牵绊住,就无法继续做自己,她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不得已,到最后,再也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卫烁躺在病床上,麻醉的功效渐渐过去,他淡然的眸中漾着痛意,见冷雨来了,他挣扎着要坐起来,一旁的卫爷爷按住他,道:“现在还不能动,好好躺着。”
“爷爷,我想和夏夏单独谈一谈……”卫烁勉强笑了笑。
卫爷爷叹了口气,和卫妈妈一起退了出去。
门从外面被轻轻带上,卫烁拧着眉看三步之外怯怯的女孩,淡淡一笑,嗓音虚弱无力:“夏夏,过来啊……”
这么轻轻一开口,就把冷雨的泪逼了下来,多么熟悉的口吻……
四岁的新年她第一次去卫家老宅拜年,刚进门就兴奋地追着卫家的泰迪犬跑,跑得迷路了,回头看,爸爸妈妈都不见了,只看到前面有一个男孩子背对着她,正抬头看院子里的一株老梅。
听见脚步声,那个男孩子回过头来,见了她,他蹲下来朝她张开双臂,微笑道:“夏夏,过来啊。”
她满心欢喜地就奔了过去,投进他的怀抱,因为妈妈说,烁哥哥是她的,是夏夏一个人的,以后,长大了,变老了,也许爸爸妈妈都不在,可是她会一直和烁哥哥在一起,一生一世一辈子。
“烁哥哥。”冷雨握住卫烁伸出的手,当所有人都苛责她的时候,只有烁哥哥一直不曾变过,在她忘记他的时候,他也依旧对她宽容。她想起两个月前在秦家的老宅里,她对着他大喊大叫,死都不肯承认她就是他口中的小公主,他说,夏夏,我们这一架吵了十年还不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