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就对苏颋其人进行了一个粗线条的描绘,“聪悟过人”,“记览如神”,“及壮,而文学该博,冠于一时,性疏俊嗜酒”。这就为下文他醉酒书诏、一挥而就之事做下铺垫。玄宗请其草诏是笔记描写的重点,其目的是要表现他的敏捷才思与疏俊嗜酒的性格特点。当他进宫之时,“宿酲未解,粗备拜舞,尝醉呕殿下”,这几句描写把苏颋醉酒后的神态描写得形象逼真;由于苏镶有言在先,故玄宗面对他的失态,并没有怪罪,相反地还“亲为单衾以覆之”,表现了对苏颋的爱惜与器重。及其“既醒,受简笔立成,才藻纵横,词理典赡”,玄宗不由龙颜大悦,亲抚其背以示喜爱。接下来,笔记又写了一件发生在苏颋小时候的事,进一步展现了一个少年天才的形象;还有“三绝”之号,以及东明观道士周彦云的称赞,都从侧面印证了苏颋的文采,从而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
语言要言不烦,笔墨简省,一切为塑造人物形象服务。写玄宗与苏坏的对话,精当准确,既引出人物,又借他人之口突出苏颋之才。此外,语言风格浅而不陋,滑而不腻,有很强的可读性更强。
杨暄中第
郑处诲《明皇杂录》
杨国忠之子暄,举明经。礼部侍郎达奚珣考之,不及格,将黜落,惧国忠而未敢定。时驾在华清宫,珣子抚为会昌尉,遽召使,以书报抚,令候国忠具言其状。
抚既至国忠私第,五鼓初起,列火满门,将欲趋朝,轩盖如市。国忠方乘马,抚因趋入,谒于烛下,国忠谓其子必在选中,抚盖微笑,意色甚欢。抚乃白曰:“奉大人命,相君之子试不中,然不敢黜退。”国忠却立,大呼曰:“我儿何虑不富贵,岂藉一名,为鼠辈所卖耶?”不顾,乘马而去。
抚惶骇,遽奔告于珣曰:“国忠恃势倨贵,使人之惨舒,出于咄嗟,奈何与校其曲直!”因致暄于上第。既而为户部侍郎,珣才自礼部侍郎转史部侍郎,与同列。暄话于所亲,尚叹己之淹徊,而谓珣迁改疾速。
【赏析】
笔记的主要内容是写杨国忠之子参加明经科考试,成绩不好,主考官达奚珣本想将其黜落,但惧于国忠权势,不得不将其录为上第。围绕这个故事,笔记描写了两对相互参照的人物形象:杨国忠父子权倾一时,高高在上,炙手可热,以权势压人;达奚珣父子胆小怕事,战战兢兢,既想主持公道,坚持正义,又惧怕权势,想明哲保身,结果还是屈服于压力,做了违心之事,将杨暄取为上第。通过这两对人物形象地塑造,我们可以遥想玄宗朝杨国忠得势时的骄横跋扈与目中无人。
杨国忠是笔记着意描写的对象。在他还没出场之前,作者借达抚去拜访他,把他的气势与骄横做了一番渲染。“五更初起,列火满门,将欲趋朝,轩盖如市,”简直是不可一世。达抚小心翼翼,前往参拜,对于儿子应试之事,国忠早已胸有成竹,“谓其子必在选中”,故而洋洋得意,一付盛气骄愎的模样。当听说达奚珣居然犹豫不决,禁不住勃然大怒,口出狂言说:“我儿何虑不富贵,岂藉一名,为鼠辈所卖耶?”然后,头也不回,乘马而去。简直狂妄之极。作者通过渲染铺垫和心理、神态、语言以及动作描写,活生生地绘出了一位骄横跋扈、恃权专横的权贵形象。
达奚珣优柔寡断,胆小怕事,摊上杨国忠之子应试又不及格这等难事,使他陷入进退不得的困境,一方面,从良心与公理上讲,他很想实事求是,保持科举的纯洁性;但另一方面,面对杨国忠的遮天权势,他又缺乏斗争的勇气,禁不住忧心忡忡,举棋不定,只好派儿子前去试探,投石问路,看看杨国忠的态度如何?结果遭到一顿痛骂,只好灰溜溜地跑回来,诚惶诚恐地按照杨国忠的意思办理,把杨暄取为上等,真是既可怜又可悲。
笔记最后一段,杨暄对亲近人所说的话颇为耐人寻味,自己本来考试落第,侥幸得取,旋又升任户部侍郎,简直是“鸿运当头”,即便如此这位新贵还嫌自己升迁太慢,埋怨达奚珣转任太快,真是恬不知耻。
舞马之死
郑处诲《明皇杂录》
玄宗尝命教舞马四百蹄,各为左右,分为部目,为某家宠,某家骄。时塞外亦有善马来贡者,上俾之教习,无不曲尽其妙。因命衣以文绣,络以金银,饰其鬃鬣,间杂珠玉。其曲谓之《倾杯乐》者,数十回,奋首鼓尾,纵横应节。又施三层板床,乘马而上,旋转如飞。或命壮士举一榻,马舞于榻上,乐工数人立左右前后,皆衣淡黄衫,文玉带,必求少年而姿貌美秀者。每千秋节,命舞于勤政楼下。
其后上既幸蜀,舞马亦散在人间。禄山常观其舞而心爱之,自是因以数匹置于范阳。其后转为田承嗣所得,不之知也,杂之战马,置之外栈。忽一日,军中享士,乐作,马舞不能巳。厮养皆谓其为妖,拥彗以击之。马谓其舞不中节,抑扬顿挫,犹存故态。厩吏遽以马怪白承嗣,命棰之甚酷。马舞甚整,而鞭挞愈加,竟毙于枥下。时人亦有知其舞马者,惧暴而终不敢言。
【赏析】
历史上的唐玄宗,留给后人无尽的评说。在他统治前期,励精图治,勤于爱民,虽秦皇汉武所不能比也,直接开创了我国封建社会的极盛时期——开元盛世。像杜甫在《忆昔二首》里面所写的那样:“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简直是天下大同的景象,引起后代无尽的向往。可是好景不长,到了后期,尤其是天宝年间,他就被表面的繁荣冲昏了头脑,荒废国政,斗鸡舞马,沉迷声色,无所不为。宠爱杨贵妃,重用奸人李林甫、杨国忠,把整个朝廷搞得乌烟瘴气,终于导致了我国历史上破坏力最巨的战乱——安史之乱,唐王朝一下子由极盛转入极衰,之后经过多次满怀期待的中兴,却都未能达到开元前的盛况。所以说,我们很难对李隆基的功绩作出一个准确的定位,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则笔记写的就是唐玄宗后期之事,是从舞马的角度,通过对舞马悲惨命运的描写,使人在盛衰交替的悲怆中,陷入对历史的深思。
舞马在玄宗时期可谓是出尽了风头,不仅被分成部类,还有自己的名字,并且“衣以文绣,络以金银,饰其鬃鬣,间杂珠玉”,其受恩宠的程度,就是人也莫能与之同列,实在是尊贵无比。马自己也很争气,“奋首鼓尾,纵横应节”,实在是天下奇观。可是,及安史乱起,舞马再也没有那么好的命运了,他们辗转多人之手,从安禄山又到田承嗣。在安禄山手中还好些,禄山知道它们的身份,还能够继续表演,及禄山死,运气就不那么好了,田承嗣并不知道它们是舞马,把它们像战马一样饲养。忽有一日,耳闻声乐响起,它们以为又到了自己舞蹈的时候了,便“抑扬顿挫,犹存故态”,可谁知,这次却与往常不一样,赢得的并不是满堂喝彩而是阵阵皮鞋,最后竟至于“毙于枥下”,实在令人同情不已。
这则笔记的妙处就在于能够采用今昔对比的手法,通过对舞马命运的描写,来折射李唐王朝由盛至衰的历史转变,其中蕴含了丰富的社会内容和历史悲慨。正像浦起龙在评赏杜甫的《丽人行》时所说的:“无一慨叹声,而点逗处声声慨叹。”
太宗怀鹞
刘餗《隋唐佳话》
太宗得鹞,绝俊异,私自臂之,望见郑公,乃藏于怀。公知之,遂前白事,因语古帝王逸豫,微以讽谏。语久,帝惜鹞且死,而素严敬征,欲尽其言。征语不时尽,鹞死怀中。
【赏析】
欧阳修在《五代吏伶官传序》中说:“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玩物丧志的事,自古以来,数见不鲜。后唐庄宗宠幸伶官而国丧家灭;南唐李后主痴迷音律而身遭囹圄;宋徽宗醉心书法而致靖康之耻。就凡人而言,过分贪玩尚不致铸成大错,可是对封建帝王来说,如若贪图享乐,不理政事,那可不是小问题。因此,魏征对唐太宗玩赏雀鹰的事也不肯放过,其实,“鹞死怀中”乃是魏征故意所为。他知道太宗藏鹞入怀,就故意无休止的延长讽谏的时间,终于使雀鹰窒息而死。
唐太宗是一代明君,这从他和魏征的关系也看得出来。对于魏征,他是十分敬重的,同时对他的谏言也颇多顾忌。文中通过几句简单的动作,就把太宗的心理状态惟妙惟肖地展现出来。太宗见魏征来了,就知道他肯定会因此而进谏言,为了堵他的嘴,赶忙藏鹞入怀,而魏征也故意不予点破,但有意识地增加讽谏的时间,其目的不在讽谏本身,而在于要捂死鹞,对于此,太宗也无可奈何,即便十分喜爱这只雀鹰,也耐着性子听他说下去。太宗之圣明可见一斑。
太宗识佞
刘餗《隋唐佳话》
太宗尝止一树下,曰:“此嘉树。”宇文士及从而美之,不容口,帝正色曰:“魏公常劝我远佞人,我不悟佞人为谁,意常疑汝而未明也,今日果然。”士及叩头谢曰:“南衙群官,面折廷争,陛下尝不得举手,今臣幸在左右,若不少有顺从,陛下虽贵为天子,复何聊乎?”帝意复解。
【赏析】
唐太宗在历代帝王之中,还是较能听进臣下谏言,较能识人、察人的一个,可以算是一代明君了,可是,在宇文士及的伶牙俐齿、巧舌如簧面前,照旧败下阵来,依然被奉承话灌得迷迷糊糊,最后竟转怒为喜。
“太宗随口赞美了一棵树,就马上就听到了宇文士及应声附和的声音,并且不容口,可见宇文士及为官之精明。可是偏偏他时运不佳,遇到的不是隋炀帝,而是历史上少有的清明帝王——唐太宗,结果就触了霉头”。太宗想起了魏征的话,马上警觉起来,立刻认定随声附和的宇文士及是一个善于谄媚、巴结逢迎的小人。看到这里,读者不仅为宇文士及捏了一把汗,本想拍马屁,逗皇上开心,可谁知却一下子拍在马胯上,适得其反,并且惹祸上身。可是,宇文士及接下来的解释,又马上让太宗改变了看法,“帝意复解”。由此可见,即便是对某一道理认识比较透彻,可是在执行贯彻过程中,也是颇为不易。
笔记归笔记,联系历史上的宇文士及,我们还应该充分肯定其功绩,不应只顾一点而不顾其余。其兄化及谋逆,独士及不从,转而降高祖。又从太宗平宋金刚,以功封新城县公,迁秦王府骠骑将军。又从平王世充、窦建德,以功晋爵郢国公,南征北战,也是李唐王朝的开国元勋。只是因其以隋将入唐,又兼其兄化及之作为,故而一生小心翼翼,少进谏言,而多谄媚之词,若归其为小人之列,实在有些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