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笔记与游记名篇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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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宋辽金元笔记(1)

书杨朴事

苏轼《东坡志林》

昔年过洛,见李公简言:“真宗既东封,访天下隐者,得杞人杨朴,能诗。及召对,自言不能。上问:‘临行有人作诗送卿否?’朴曰:‘惟臣妾有一首云:更休落魄耽杯酒,且莫猖狂爱咏诗。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上大笑,放还山。”余在湖州,坐作诗追赴诏狱,妻子送余出门,皆哭。无以语之,顾语妻曰:“独不能如杨处士妻作诗送我乎?”妻子不觉失笑,余乃出。

【赏析】

苏轼身兼释道两家思想,在显达之时能够积极入世,可是每当身临困境,他就用道家的出世思想来劝慰自己。所以尽管一生颠沛流离,几经沉浮,却依然胸襟开阔,永不气馁,不悲观消沉,对生活充满热情。

本文所记之“乌台诗案”,是苏轼一生之中重要的转折点,湖州任上以前,苏轼仕途虽然也不十分得意,但是基本上还算是平平稳稳,可“乌台诗案”几乎就要了苏轼的老命,要不是皇上怜惜他的才气,肯定是要杀头的。苏轼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罪行”到底有多深重,可是在他高家入狱时,却依然能够用杨朴作诗的故事来为送行的妻子说笑解忧,化悲痛为欢笑,形象地描绘了苏轼虽身遭不测,却依然能够自我调适的开阔胸怀和诙谐幽默的性情。

因名受累

陆游《老学庵笔记》

绍圣、元符之间,有马从一者,监南京排岸司。适漕使至,随众迎谒。漕一见怒甚,即叱之曰:“闻汝不职,本欲按汝,何以不亟去,尚敢来见我耶!”从一皇恐,自陈湖湘人,迎亲窃禄,求哀不已。漕察其语,南音也,乃稍霁威云:“湖南亦有司马氏乎?”从一答曰:“某姓马,监排岸司耳。”漕乃微笑曰:“然则勉力职事可也。”初盖误认为温公族人,故欲害之。自是从一刺谒,但称“监南京排岸”而已。传者皆以为笑。

【赏析】

古代社会实行人治,所以封建官吏在知人论世之时,就常常带有很深的个人感情因素在里面,结果也就很容易导致株连现象。笔记中的马从一,官至南京排岸司,把官职和名字连在一起,就给人复姓司马的印象,结果差点被上司误认为是司马光的同族而加以迫害治罪。这则“传者皆以为笑”的小故事,从侧面也反映了古代株连制度本身的荒唐性。

篇幅虽然短小,但是因为善于巧妙地利用人物的心理变化及面部神情来塑造人物性格,所以内容丰富,形象生动,讽刺批判的力量也很充分。以转运使为例,我们来观察这种描写艺术。一开始,由于误听,以为“排岸司马从一”与司马光同姓,就“一见怒甚”,复以“不职之罪”,张口斥之,恨不得就地免职、永不录用。马从一呢?也很聪明,他马上就意识到了可能是误听姓氏的问题,连忙自报家门,“自陈湖湘人”,辅之以“求哀不已”,转运使听其讲话,口音不像北方人氏,怒气稍减,转而疑问,“湖南亦有司马氏乎?”,至此,他发怒的原因才算完全为人洞晓,原来是“司马”之过也!当听到排岸司的解释,立刻态度大变,脸上也有了微笑,继而勉励马从一尽心职守。透过转运使一系列的表情变化,可以窥探到他的真实心理,那就是以宗派之见,行株连之风。从此以后,马从一凡再有刺谒,但称“南京排岸”,再也不带“司”字,从他这反常的行为之中,我们也可以推测到当时株连风习的普遍性与严重性。

东坡卜居

费衮《梁溪漫志》

建中靖国元年,东坡自儋北归,卜居阳羡。阳羡士大夫犹畏而不敢与之游,独士人邵民瞻,从学于坡,坡亦喜其人,时时相与杖策,过长桥、访山水为乐。

邵为坡买一宅,为钱五百缗,坡倾囊仅能偿之。卜吉入新第,既得日矣。夜与邵步月,偶至一村落,闻妇人哭声极哀,坡徙倚听之,曰:“异哉,何其悲也!岂有大难割之爱,触于其心欤?吾将问之。”遂与邵推扉而入,则一老妪,见坡,泣自若,坡问妪何为哀伤至是,妪曰:“吾家有一居,相传百年,保守不敢动,以至于我。而吾子不肖,遂举以售诸人,吾今日迁徙来此,百年旧居,一旦诀别,宁不痛心?此吾之所以泣也。”坡亦为之怆然,问其故居所在,则坡以五百缗所得者也。坡因再三慰抚,徐谓之曰:“妪之旧居,乃吾所售也,不必深悲,今当以是屋还妪。”即命取屋券,对妪焚之。呼其子,命翌日迎母还旧第,竟不索其值。

坡自是遂还毗陵,不复买宅,而借顾塘桥孙氏居暂憩焉。是岁七月,坡竟殁于借居。前辈所为,类如此,而世多不知,独吾州传其事云。

【赏析】

东坡一生,坚持自己的人品操守,在政治上主张慎重,反对王安石新法,从不随波逐流,也不附逆于权贵,所以饱受贬谪之苦。曾历任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知州,远贬黄州、颖州、惠州、儋州。在地方官任上,他对人民生计甚为关怀,政绩颇著。本文所写就是东坡无偿退还所购宅院的故事。

其实,购得百年古宅,并非东坡恃强凌弱之举,实在是因为老妪之子不肖,难耐穷困之苦,遂鬻宅以度急,关于这座房屋的来龙去脉,东坡并不清楚。可是当他听到老妪的哭诉,明晓其中的曲折,依然“为之怆然”,“再三慰抚”,最后竟然当场“命取屋券,对妪焚之”,无偿还其旧第,彻底解去了她的后顾之忧。实在是对百姓怜爱之极。笔记中老妪的哭诉,字字句句,感人肺腑,饱含了无限的辛酸与无奈。

金锟刺肉

陶宗仪《南村辍耕录》

木八刺,字西瑛,西域人。其躯干魁伟,故人咸曰“长西瑛”。一日,方与妻对饭,妻以小金熔刺脔肉,将入口,门外有客至,西瑛出肃客,妻不及啖,且置器中,起去治茶。比回,无觅金银处,时一婢在侧执作,意其窃取,拷问万端,终无认辞,竟至殒命。

岁余,召匠者整屋,扫瓦瓴积垢,忽一物落石有声,取视之,乃向所失金铙也,与朽骨一块同坠。原其所以,必是猫来偷肉,故带而去。婢偶不及见,而含冤以死。

哀哉!世之事有如此者甚多,姑书焉,以为后人鉴也。

【赏析】

元代实行民族等级制度,统治者把全国民众分成四等:第一等是蒙古人,其次是色目人,再次是汉人,最后是南人。木八刺其人,史书有栽,西域人,在元朝称作“色目人”,曾做过建德路的总管,元代地方官职行省之下,共分路、府、州,县四级,路的长官就叫总管。由此可见木八刺也算是小有权势的人物。就因为一支金钗寻找不到,并且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木八刺之妻竟然狠下心肠,对小婢“拷问万端,竟至殒命”,实在残忍之极。事发之后,也并没见受到什么责罚,由此可见,元代社会的阶级压迫是多么严重。最后真相大白,疑团终于水落石出,金钗原来是野猫衔去,这就证明了婢女的清白,联系当初她虽然身遭痛楚,却“终无认辞”,委实令人痛心不已。

非常有意思的是,木八刺之妻貌似明礼,饭吃了一半,有客人到就连忙前去沏茶,好像是颇为知书达理;可谁知这全是因人而异,回来后见到金钗失踪,就不分青红皂白,把婢女毒打致死。前后行为,判若两人,鲜明地表现出了她的虚伪与残忍。联系到《红楼梦》中的王夫人,长着一副慈眉善目之相,整日吃斋念佛,可就因为芝麻大一件小事,就逼得金钏儿跳井自尽。两相对照,相互参读,可谓异曲同工。

放翁钟情

周密《齐东野语》

陆务观初娶唐氏,闳之女也,于其母夫人为姑侄。伉俪相得,而弗获于其姑。既出,而未忍绝之,则为别馆,时时往焉。姑知而掩之,虽先知挈去,然事不得隐,竟绝之,亦人伦之变也。

唐后改适同郡宗子士程。尝以春日出游,相遇于禹迹寺南之沈氏园。唐以语赵,遣致酒肴,翁怅然久之,为赋《钗头凤》一词,题园壁间云:“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时绍兴乙亥岁也。

翁居鉴湖之三山,晚岁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尝赋二绝云:“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怅然。”又云:“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盖庆元己未岁也。

未久,唐氏死。至绍熙壬子岁,复有诗。序云:“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词一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三易主,读之怅然。”诗云:“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坏壁辞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又至开禧乙丑岁暮,夜梦游沈氏园,又两绝句云:“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沈园后属许氏,又为汪之道宅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