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带江山如画:古诗词里的山水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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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谢朓: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山阴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整个魏晋南北朝时期,唯一可与琅琊王氏比肩的是陈郡谢氏。他们老谢家真可谓出尽了风头啊!从谢安到谢玄,到谢道韫、谢灵运,再到谢庄、谢朓,老谢家不仅掌握了政治、军事话语权,连文学也成了他们家族的掌中之物,把弄赏玩,自在自如。

这里,我们说说谢朓,先说他的身世。

谢朓,南朝齐时著名山水诗人,与“大谢”谢灵运同族,故后世称为“小谢”。出身名门望族、诗书之家,谢朓自幼聪敏过人,《南齐书》说谢朓“少好学,有美名,文章清丽”。的确,梁武帝萧衍就曾说“三日不读谢(朓)诗,便觉口臭”。南朝梁时的才子刘孝绰也“常以谢诗置几案间,动静辄讽味”。

谢朓娶了将军王敬则的女儿为妻,王敬则是齐武帝萧赜麾下猛将。齐武帝萧赜死后,萧鸾为辅政大臣,辅佐萧昭业。然而萧昭业是个不学无术之徒,不久,萧鸾废杀萧昭业,改立其弟萧昭文为帝;后萧鸾又废萧昭文为海陵王,自立为帝。新君初立,自然要扫除前朝重臣。此时的王敬则算得上是四朝元老了,在朝中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极为复杂,萧鸾又如何能放心?

时间久了,王敬则觉出味儿来了,整日惶恐不安。为了有所准备,王敬则让自己的第五个儿子、时任太子洗马王幼隆秘密找到女婿谢朓,准备商讨应对之策。可是,令人没想到的是,贪生怕死的谢朓害怕被卷入这场争斗,便把自己的大舅哥给绑了,还把自己的老丈人给告了。

后来,王敬则被抄家。就因为此事,谢朓为后人诟病了一千多年。然而,细细想来,除了如此这般,谢朓又能有何其他选择?萧鸾要杀王敬则这是板上钉钉的,谢朓就是不举报,他那高高举起的屠刀也是要落下的。谢朓此举虽有明哲保身之嫌,却也实属无奈,为此背负骂名,其实太冤枉他了。

或许是为了表彰谢朓的大义灭亲,萧衍随即升任谢朓为尚书吏部郎。可能萧鸾也看不上谢朓的“小人行径”吧!人家谢朓不当这官,他还非得逼着人家当,这不是变相的羞辱是什么?

谢朓举报岳丈,这让其妻难以接受,她时刻怀揣着利刃,要结果了谢朓的小命,因此,谢朓从来不敢与她相见。南北朝真是一个奇怪的时期,专出昏君,萧鸾的儿子,当了皇帝却被贬低为“东昏侯”的萧宝卷就是其一。萧宝卷即位后,荒淫无度、残暴成性,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忍无可忍,东昏侯登基当年,始安王萧遥光、尚书令徐孝嗣、右仆射江祐等辅政大臣就准备阴谋叛乱。当然,他们又各怀鬼胎,萧遥光想自立为帝,江祐想改立江夏王萧宝玄,双方都在暗中较劲,而且都想争取谢朓。谢朓的脑子倒是清醒,不想跟他们趟浑水,于是又一次选择了举报。缓过神来的萧遥光、徐孝嗣、江祐,立马勾结一气,联名上表,诬陷谢朓要造反。这次,谢朓就没那么走运了,被捕入狱不久便死于狱中,时年三十六岁。

两次举报,一次成功,一次失败,历史有时候就是这么有意思。

好了,再说说谢朓的诗名。

谢朓是“竟陵八友”之一,曾与沈约等人共创“永明体”诗歌,是“永明文学”代表作家之一。谢朓大量创作新体诗,题材涉及也比较广,如游宴场合、咏史怀古、山水咏物、送别等等。随着谢朓的人生历程,他的诗歌创作也有两个明显的阶段,一是西邸时期,一是宣城时期。前一时期,是谢朓诗歌的发展期,在游晏场合中,他的诗风开始成熟,并自成一体。后一时期,可以算得上是谢朓诗歌的高峰期,其系列名篇就出于这个时期。

我们来看看这首谢朓作于宣州太守任上的著名佳作《晚登三山还望京邑》:

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

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

去矣方滞淫,怀哉罢欢宴。

佳期怅何许,泪下如流霰。

有情知望乡,谁能鬒不变?

王粲《七哀诗》云“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潘岳望洛阳。此时此刻的谢朓,正登上建康三山,遥望都城建康。夕阳西下,眼前的京都,所有的一切都穿上了金黄色的外衣,那高低错落的房舍,历历在目,清晰可辨。时间不早了,那西边剩余的晚霞铺陈开来,洋洋洒洒,如同那高贵华丽的锦缎;远处的江水,清澈可见底,就那样静静地流淌着,宛若一条白练,蜿蜒着向前,向前。小岛上,喧闹的是各种各样的小鸟,他们占领了整个小岛,占领了整个春天;还有那无边无际的原野,开着各种各样,或知名或不知名的繁花,与春风争着春天。

我即将远离京都,去往那不可知的远方,或许我会马上回来,或许我将停留很久。我想,到那时候,最让我无法忘怀的,就是那些无法继续的宴席了吧!归期何在?我也不得而知。只能像现在这般,泪如雨下,泪如雪飘。有情人,谁能忘得了故乡?这是人之常情,也是自然规律,就像每个人的黑发都会变白一样,谁也无法阻挡。

陶渊明,伟大的田园诗人,不得不想到这个名字。谢朓应该读过他的诗歌,也应该受过他的影响。江淹还写过拟陶诗,谢朓不可能不受当时文坛风气之熏陶。所以,我们在这首《晚登三山还望京邑》中,能清晰地看见陶渊明的影子。

再看一首谢朓的山水诗《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

江路西南永,归流东北骛。

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

旅思倦摇摇,孤游昔已屡。

既欢怀禄情,复协沧洲趣。

嚣尘自兹隔,赏心于此遇。

虽无玄豹姿,终隐南山雾。

严格来说,这首诗应为旅途抒怀类的,作于谢朓赴任宣城太守途中。和绝大多数诗人一样,谢朓写山水,写万物,总免不了将自身情绪带入。写山水,谢朓早已了然于胸,一气呵成,因为山水已经长在了他的心间。至于情感如何抒发,该抒发多少,该保留多少,谢朓一时难以把握。所以,他向往远离尘世喧嚣,希望那些无端的灾难远离自己,他只能说自己能说的话,敢说的话。

谢朓或许天生就有一种见微知著的能力,不然他也不可能两次抢先向朝廷举报别人要造反。这点用于诗歌上,便是情感的细腻和真挚,在他的诗歌中,或许看不到那些特别诡谲艳丽的辞藻,看不到特别难以描摹的事物,但是在他的文字间流淌出来的,是人们容易忽略的美好,读来大有让人拍案叫绝之感。

很遗憾,钟嵘的《诗品》仅将谢朓的诗歌列为中品。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理解:谢朓在山水诗发展过程中的贡献如此之大,对后世山水诗的影响如此之大,为何仅仅入中品?后来,较之曹子建、“大谢”谢灵运的诗作,方才略知一二,在此愿与各位方家探讨。愚以为:谢朓之诗清丽脱俗,但是缺乏浑厚宏大之气象,未免显得小气,即便有一些情感抒发,也多为私人情绪,故难成波澜。